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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星大厦前, 科洛林跃下机甲的瞬间,饕再次分解, 化为脚链缠上他健壮的脚踝。
大厅内军人来来去去,见到他时俱躬身行礼, 而后各忙各的,打了场胜仗就像吃了顿饭般稀松平常。
四名将军跟在他的身后,安多雷道:“陛下的新徒弟呢?那小子做得不错……”
阿伦以眼神示意别多问,安多雷微一蹙眉。
科洛林带领四人进入升降台,陨星之王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在正中间若有所思地站着,四名将军肃容站定。
为首最高的一名壮汉肩徽上有五颗星, 捋了把头发, 笑道:“陛下收了学徒?我还没见过。”
伊索恩伸手比划,说:“只有这么高,很聪明的小子。”
科洛林打断了这个话题,说:“凯萨, 你有白头发, 应该去做基因手术了。”
凯萨无奈地笑了笑,安多雷说:“听说他看上女萝星的一个美貌姑娘。”
科洛林打趣道:“原来这才是一直让我进军女萝星的真实目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凯萨说:“是安多雷给我介绍的,安多雷,你觉得爱莉怎么样?”
伊索恩哟的一声,吹了声口哨。
安多雷道:“你把那匹烈马驯服成功了么?”
凯萨自顾自笑了笑,把军帽戴上, 说:“还差点,她简直就像座冰山,我总是不知道女人内心在想什么。”
科洛林朝他们说:“凯萨明显恋爱了,放他个假,让他去驯马如何?”
数人嘘声,阿伦笑道:“这不公平,他刚放完假。”
凯萨说:“我在女萝星上执勤。”
伊索恩打趣道:“你只是去泡妞,顺便执勤。”
科洛林莞尔道:“最近没有战事,你们都可以放假。”
伊索恩笑道:“陛下不主动打别人,当然就没有战事了。”
科洛林正色道:“打还是要打的,只是不在最近,想休假的话再请假吧。战后会议我不参加,把该办的事收拾一下。”
升降台在五百层停下,四名将军朝科洛林行礼,退出升降台,前往大厅,科洛林继续上升,回到顶楼空中花园,进入宫殿。
他在王座上坐了足足一个晚上,直到黎明到来,又一直坐到黄昏,冷峻,刚毅,俊美的面容犹如一座雕塑。
军队在打扫战场,第三天的黎明到来。
一缕晨光投入牢房,欧泊倚在囚牢的墙上,屈着腿,一只手搁在膝上发呆。
一切都结束了,雷克特的计划全盘告破,自己也被发现了身份。
但不知为什么,隐隐约约的,他反而有种放下一切,如释重负的感觉。
欧泊叹了口气,他真是有幸尝到这种滋味的,宇宙中唯一的一个人。
如果从小到大都在雷克特的身边长大,跟随他,完成他的信念,或许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科洛林。最后与他轰轰烈烈一战,死去。
又或者在陨星帝国出生,与这片土地荣辱与共,自然将视雷克特,共和国为生平大仇,追随科洛林,成为他手中的剑,侵略的刀,在建立他的帝国过程中出一份力量。
科洛林接下来会怎么做?会杀了他么?杀了他倒还好了,一了百了……
欧泊叹了口气。
“你已经叹第一百一十七次气了。”囚牢隔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欧泊马上蹙眉,这个声音唤醒了他曾经的记忆,却十分模糊。
“你是谁?”
“欧泊?”那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你的声音怎么嫩了这么多?我是吉米森!”
欧泊:“!!”
吉米森一开口,欧泊马上想起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欧泊道。
“你变小了?”吉米森从隔壁牢房凑到栏杆前,那里有个空隙,两人恰好可以互相看见。
吉米森一头红发,仍然穿着西服外套,欧泊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吉米森:“你什么时候来的?”
欧泊:“……”
吉米森:“别着急,我先问,你回答。”
吉米森:“你什么时候来的?”
欧泊:“一年前,我是来当卧底的。我的老师策划了一个计划,但他失败了,所以我被抓了起来。”
吉米森沉默良久,欧泊开口问他:“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事情经过很简单。”吉米森说:“杰米临死前我们得到一张星图,是关于两个中子星上的一件宝藏……”
欧泊想起来了,这些事情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的回忆。
“难怪。”欧泊艰难地回忆着当初的一些细节,说:“我说怎么没见到你,原来是被陨星军团的人抓了。”
吉米森苦笑道:“亚泽拉斯也死了,我们都是失败者,三个失败者,外加你的老师。一群窝囊废,烈星快完蛋了吧。”
欧泊不得不承认,他们在科洛林的面前全是失败者。
“他没有见过你?”欧泊道。
吉米森:“刚抓住我的时候见过,一个高高的老头子,白头发……”
欧泊说:“你觉得他面熟么?”
吉米森道:“不,怎么了?”
欧泊没有回答,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欧泊乐得前仰后合,说:“你被我传染了。”
吉米森说:“你还是一贯的喜欢苦中作乐。”
欧泊舒了口气,说:“我现在又是自己了,这些天里我总觉得自己……很痛苦,快要变成两个人,在科洛林的面前时时提心吊胆,那滋味不好受……”
吉米森道:“你对他有这么大的仇恨?为什么听你老师的话来当卧底?”
欧泊说:“我为了……”他想起雷蒙,脑子里却在那一瞬间不可遏止地出现了科洛林的容貌,这种条件反射的联想非常痛苦,他根本无法缅怀自己的爱人,每次想籍思念爱人减轻痛苦时却无法避免地想到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仇敌。
欧泊道:“为了烈星。”
吉米森笑了笑。
欧泊道:“说句实话,成功也好,失败也好,知道结果以后轻松了很多,我太累了,我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死了会轻松得多……”
吉米森说:“你大可以不用这么想的,我和杰米从小到大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失去杰米以后,这些天里我想了很多。拿雷蒙说吧,雷蒙是为了保护烈星而死,牺牲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里,在我们佣兵眼中,是对生命价值的肯定。”
欧泊说:“那不一样,那是侵略。”
吉米森嗤笑道:“佣兵们的侵略还少了?镇压星球叛乱,带着雇主去开荒,杀当地人,要么就是看到什么好的,大家动手抢,你是佣兵,所以觉得不用讲理,大家也觉得好东西就该给有武力的人得到,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
“十二星云佣兵团就经常接这种任务,钻星盟律法的空子,还有,你没见过凯尔雷还在的时候,他比亚泽拉斯还要丧心病狂,最后两派各执己见,乱杀一气,最后亚泽拉斯赢了,把他……”
欧泊说:“科洛林说过,把他永远关了起来,怎么不杀他?真奇怪。”
“啊,是的。”吉米森同情地点头,说:“你也觉得应该杀了他以免泄露口风,你看,我们都是这么想的,这就是烈星的逻辑,该杀的时候杀,杀的人多了,也总免不了被人杀,不是被坏人杀,就是被怪物杀,偶尔还会站错队被好人杀,被奇怪的玩意吃进肚子里消化掉……我不知道凯尔雷现在怎么想,不过我觉得先王说不定被砍了手脚,现在又狼狈又滑稽。曾经发誓追随他的人全部白死了。”
欧泊哭笑不得,曾经的那些仇恨,那些鲜血,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从吉米森口中说出来。
欧泊道:“既然这么说,你为什么来复仇?”
吉米森说:“我执着,如果杰米不是我的另一半生命,只是战友,或许我就不会管了,普通的战友还没有到让我付出下半辈子生命,押在复仇上的地步,但死的人是杰米森,所以我必须杀死科洛林,因为他拿走了我的一半灵魂……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欧泊说:“那么我也有必须杀他的理由。”
吉米森道:“等吧,我猜他不会处死你,他活了几千年,一向很有耐心。”
欧泊嗯了声,不处死他又能怎么样呢?
更重要的是,他是为了替所爱的人报仇而来的。
他背靠墙壁,和吉米森聊起烈星的那些往事,他只有这些可以说了,在他的生命里,只有这段记忆令他视作珍宝,快乐的,开心的,吉米森知道的比他更多,两人说到办事处,说到吵吵嚷嚷的大厅,货不对版的任务,以及被雇主坑过的佣兵团……
“哈哈哈哈——”欧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吉米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知道乌尔卡那家伙的……”
欧泊说:“那两只怪物在做什么?”
吉米森道:“我给你描述一次……当时的场面就是……在民居里,一只触须人把它的触须伸进另外一个触须人头顶的洞里……”
欧泊:“哈哈哈哈——到底为什么!”
吉米森:“乌尔卡不知道走开,站在民居外看……还给它们拍照……”
欧泊:“……”
吉米森:“那两只触须人就报警了,然后大叫流氓!流氓!这种事情看也就算了,怎么能拍照!最后乌尔卡他……他因为窥探异星种族交\配的罪名,被、被关了三个月牢房……”
欧泊笑得在地上打滚,两人一起放声大笑,忽然吉米森警觉地停止了笑,说:“嘘……”
欧泊的清脆童声还在笑,片刻后他也听见了——脚步声。
他勉强收摄住笑声,两人不再交谈,背靠背抵着同一面墙各自静静坐着。
浑厚的男声说:“这么乐观?”
安多雷的声音道:“我发现他和佣兵,士兵们更谈得来。”
狱卒过来打开激光牢门,欧泊抬眼看,见安多雷带来了另一个人,他的肩徽上有五颗星,这是他在新菲尼克斯见到的军衔最高的军官了。
他戴着顶军帽,军帽下现出略带花白的头发,身形和安多雷差不多魁梧,年纪也最大,眼角有不太明显的鱼尾纹,就像个平易近人的大叔。
“这是凯萨。”安多雷说。
凯萨笑道:“你好,欧泊。”
欧泊略一点头起身,以为他是来带自己走的,却见凯萨进了囚牢。狱卒也没有关上牢门,安多雷进来支起桌子椅子,在一旁坐下。
凯萨朝他点头。
欧泊读凯萨的心,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来看看自己,因为自己是科洛林的学徒,聊聊天,表示一下自己的关怀,没有别的目的。
“这是女萝之母的果壳吗?”欧泊注意到凯萨的手上拴着一条手链。
凯萨笑道:“你也见过?”
他解下手链,递给欧泊,欧泊看了一会儿把手链还给他,说:“嗯,女萝星每个人出生都能得到一枚,当地人会把这个果壳送给自己的爱人。”
安多雷道:“还有这种规矩?没听你说过。”
凯萨笑了起来,戴上手链,点了点头,说:“有的,爱莉的妹妹也告诉过我。”
“爱莉?”欧泊似乎想起了这个名字。
“女萝星联合议会的主席。”凯萨笑道:“一个女强人,你也听说过她?”
“啊……”欧泊想起来了,但他答道:“可能听过,我还听说女萝之母很喜欢男生。你上过树顶吗?”
凯萨自嘲地笑了笑,说:“没有,老头子没有精力爬树,不像你们年轻人。”
欧泊嗯了声,这个囚牢外光线正好,建在陨星大厦最边沿,足有三百多层高,要越狱也逃不到哪儿去,利用信念之力,控制凯萨与安多雷把自己带走?只怕刚走出一步就会被科洛林发现,事到如今,他反而哪里也不想去了。
安多雷起身,在囚室里巡了一圈看环境,说:“设备还可以,应该是陛下设置的私人囚牢,隔壁关的是什么人?”
凯萨说:“一名佣兵,上次扎尔克那小孩子抓回来的。”
吉米森一直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没有开口。
“你们的年纪比老师还大吗?”欧泊道。
“不。”凯萨说:“他的年纪最大,就像我们的兄长,七位将军里,除去牺牲的三名,我的资历已经是最早追随他的,安多雷,伊索恩,阿伦都是我的后辈,陛下为什么把你关起来了?方便说说么?是否需要我为你解释什么你不方便出口的话?”
安多雷征询地看了凯萨一眼,欧泊捕捉到这短暂瞬间他们心里想的事,说:“是我犯了错,让老师生气了,别去帮我求情。”
凯萨与安多雷都笑了起来。
“你心里有数就行。”凯萨说:“其实也只是听说你来了,所以来看看你。陛下或许只是一时心情不太好,不会特别为难你的。”
安多雷说:“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为小事情迁怒给你,你既然知道这么想,就需要自己检讨一段时间。”
凯萨点了点头,说:“年轻人,可以理解。”
安多雷说:“这段时间里,你需要自我反省,多想想,总是好的。”
欧泊知道他们想的内容,都认为科洛林把他暂时收押,是给他一个机会,他也不说明自己的处境了,保持现在与凯萨与安多雷的关系,反而更令他容易接受。
欧泊说:“我知道了。”
凯萨拿出一瓶酒,放在桌上,说:“过段时间我们会再来看看你。”
欧泊道:“祝你恋爱顺利。”
凯萨又不禁莞尔,就连安多雷也笑了起来,欧泊说:“恋爱可以令人年轻很多,你应该去做个基因手术。”
“是的。”凯萨离开牢房,说:“陛下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了,比起极光隼那一拨人,我更喜欢你。”
安多雷道:“年轻人总是有种我们老头子比不上的朝气。”
两名将军并肩离去。
欧泊旋转桌上的酒瓶,拧开女萝烈酒的瓶盖,问道:“烈酒,佳酿,吉米森,尝尝么?”
吉米森说:“来点,那俩家伙是什么人?”
欧泊:“科洛林手下四将军里的两个……”
吉米森把嘴凑到栅栏边,欧泊两手艰难地抱着酒瓶灌给他喝,自己又喝了些,来来去去,两人把一瓶酒喝空了,欧泊敲着酒瓶,在囚牢里大声唱歌。
外面入夜,星河在晴朗的天空中闪烁,吉米森开始发酒疯,学着土狼一般嗷嗷叫,欧泊大声唱着b-11上以前母亲唱给他听的儿歌。
“好听!”吉米森疯狂鼓掌。
欧泊道:“来一个来一个!轮到你了!”
两人就像疯子般自娱自乐,撞来撞去,吉米森提气,大声唱道:“热血与战意凝聚在我们的心里……”
欧泊:“换一个换一个,别来国歌!听腻了!”
吉米森:“你来一个!”
欧泊:“给你唱个……我妈唱的……嗝儿,过去已不再,看不见未来……”
吉米森:“不……不好听!”
脚步声再次传来,欧泊喝得满脸通红,小孩的醉眼朦胧,问:“还有酒么?再来点?”
“有人要见你。”为首的军官道。
欧泊的身体太小了,从前喝女萝果酒时还不至于这么容易醉,然而凯萨带来的不是普通货色,半瓶陈年佳酿下肚,被一个十岁小孩的身体消化,酒精浓度足够令他浑浑噩噩,走路晃来晃去。
“祝你长命百岁——”吉米森倚在栅栏旁,无奈道:“来生再会——”
“你也是,战友——”欧泊说:“不要思念我……”
军官把欧泊带了出去,站上升降板,最后在空中花园外停下,一手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自己进去。
“陛下有话想问您。”那军官说。
欧泊摇摇晃晃地走进空中花园一步,清新的夜风吹来,令他清醒了些。
科洛林要问他什么?欧泊的心砰砰地跳,没有想到这么快他就会直面这场无法逃避的审问,他下意识地转了个身,想回囚牢去,却想到这不可能。
他走到平台边缘,生出如果跳下去会不会一了百了的念头……然而转念一想,该来的总会来。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登上宫殿正门,一片黑暗里,殿顶的天花板旋转着自然的星光。
整个宫殿的外墙变成一片透明,仿佛由水晶所铸就,光在柱子,墙壁,天花板上折射来去,犹如另一个充满辉光与梦幻的星湖。
科洛林坐在他的王座上,看着欧泊。
欧泊站在大厅中央,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小很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科洛林说:“看在你对我短暂的,少有的,稍纵即逝的真心与感情上,我赐予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放下你的过去,从今天起,追随在我的身边,一切既往不咎。”
欧泊孤零零地站在厅内,身上带着酒气,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他说:“你不是雷蒙,我还是欧泊,我不会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