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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鸿终于收回目光,对贺霖鸿做了个五的手势,贺霖鸿明白了,与雨石下车,将贺云鸿扶出马车,用放在车边的木板抬着贺云鸿往凌大小姐走的那个方向去。不久,他们就接近了人群,许多人过来搭把手,一个人传接给另一人,将贺云鸿的木板送往人群深处。
人们纷纷打着招呼:“贺侍郎!”“贺侍郎!好样的!”“贺侍郎!保重!”“贺侍郎!”“让开,贺侍郎在此!”“哦,贺侍郎,你是条汉子!”“贺侍郎!你受苦了!”“贺侍郎……”……
贺云鸿知道这是凌欣操纵人言的效果,他还是他,所以神色平静,但贺霖鸿和雨石却感动得泪流。
贺霖鸿与雨石追着抬着贺云鸿的板子接近了宫门,终于,木板越过了百姓的人群,前方就是成队的军士。百姓们的呼声被留在了身后,军士们都肃穆地笔直站立着,他们风尘扑扑,却威仪凛然。
站在队列边的石副将看到了贺云鸿,走过来行礼道:“贺侍郎,勇王殿下早就派了人去接你了,该是走散了,请贺侍郎这边来。”他示意两个军士从贺霖鸿和雨石等人手里抬了木板,领着他们穿过队列,走向宫门前的开阔地。
宫门处,勇王所率的兵将在一边,马光所率的禁军,站在另一边,两边却都没有拔刀出剑。还有些朝官,穿着朝服,聚集在宫门旁的宫墙下。
裕隆帝站在空地当中,正疯狂地指着军列前的勇王吐沫横飞:“……你这是篡位!你别以为你能逃过史书的记载!你联合后宫阉人,禁军叛逆,篡位+夺+权!你以为这是有脸的事?!你说什么都是粉饰太平!你就是篡位!你敢面对文武百官吗?篡位!篡位!……”
石副将低声问旁边的一个将领:“我离开时他就这么说,这都一个时辰了,他一直这样?”
将领低声回答:“是,反正就是这么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的,他不进宫。”石副将轻蔑地笑了一下,“他是怕一进了宫,就活不了了。留在这里能活命。”他示意身后的贺霖鸿等人跟着他,带路走向勇王。
勇王一扭头看到了躺在木板上的贺云鸿,不理裕隆帝的滔滔不绝,几步走过来,在贺云鸿面前单膝跪下,看着贺云鸿消瘦的脸,嘴角的血,杂乱的头发……想起这位云弟往日的清高雅致,一时难忍眼泪,轻拉贺云鸿的手:“云弟!你……你可还好吗?”贺云鸿看到勇王柴瑞几乎夺眶而出的泪光,微点了下头,门板边的雨石小声说:“我家公子被用环穿了舌头,现在还不能说话。”
原来站在勇王附近的凌欣,见贺云鸿来了,忙闪身躲在了高大的雷参将身后,竭力缩小自己的曝光率。
勇王极轻地将贺云鸿缠着布条的手放下,哽着声音对贺云鸿小声说:“云弟,我回来了,你不会有事了!”
裕隆帝看见了贺云鸿,走过来指着贺云鸿说:“这是个乱臣贼子!他得父皇的任命,竟然不领朕的手谕!那上面有父皇的御玺!这就是违逆!他还擅自拥立了安王为帝!这就是大逆!你现在篡位,他自然帮着你,你便和他称兄道弟,可哪天你真得了皇位,你难道不会第一个就杀了他?!免得他哪日不听你的旨意,立他人为王?!别在这里做出这种样子,让朕好笑!”
勇王眨了下眼睛,压回眼泪,站起来,转身看着裕隆帝说:“陛下,我已经说了许多次,还是那句话,我并不想篡位,只要陛下发下诏书,誓不投降,也不割让江山,我依然向皇兄俯首称臣!绝不妄图王位!若违此誓,就是皇兄不处置我,也愿上天将我打入地狱!请皇兄回宫城,我们好好商量抗敌之策。”
裕隆帝疯了一般地笑:“发誓谁不会?!下地狱?!谁见过?!不投降?你打得过戎兵吗?不割让,你就等着看京城毁于战火,军民被屠?你就是为了自己登位,想让一城百姓陪葬!”
凌欣这个时候可得给勇王柴瑞撑场子,忙开口道:“陛下!民女只是一介草民,尚能明白即使投降,也不得善终的道理!陛下被戎兵所掳,在他们手里,可曾得到过任何尊重?可曾过得舒适安宁?若是投降或者割让江山,也许陛下就能被戎兵善待,可是万千百姓岂不是要遭到陛下在戎兵手中受的罪?照陛下所说,戎兵强悍,我朝打不过,可是如果投降,放弃武装,那不就更要任人宰割!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了吗?谁不知戎兵一向贪婪残暴,若是献出京城,军兵缴械,那时戎兵满布大街小巷,可任意破门抢劫,请问陛下,有几个人能保住一家平安,妇孺不受+凌+辱?照陛下的逻辑,陛下纳降,岂不是也是用一城百姓,换来了自己的安康?”
宫门那边有人叹道:“当初贺侍郎在殿上也是这么说的!”
贺云鸿:宋源的稿子果然是她拟的……
当众提起他在戎兵军营中受到的侮辱,裕隆帝恼羞成怒,对着凌欣大骂:“无知蠢妇!妄谈国事!戎兵有多少你知道吗?他们有百万铁骑!只是现在还没有全到而已!朕的父亲,尚在敌营之内,若是朕不降,你觉得朕的父皇能活着吗?!……”他骂着骂着,几乎是哭了。他正说话间,有人高喊:“紧急军报!”围观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一个军士跑了过来,见到这种对峙场面,也不知道该向谁汇报,只一行礼,大声说:“北朝使节到了正北城门下!说若是不开门,就要攻城了!”
裕隆帝看着勇王冷笑了:“看看,你们看看!来了吧!让他们进城!看看我朝这个模样!”他对勇王说:“走!进宫吧!你敢随朕一同见他们吗?!”
勇王点头:“好,臣弟愿陪皇兄接待北朝使节!”
裕隆帝一甩手:“朕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强硬!”他转身就往宫门里走,勇王回头对雷参将说:“带人去迎接使臣!”雷参将一行礼,转身离开。勇王又对列队的军士们说:“从宫门列队入内,相夹两道,迎接北朝使节!”
勇王的兵士们齐声呐喝:“得令!”声震天际,百姓们又喊了起来:“勇王!勇王!……”
禁军方面的新任殿前都检点马光说:“听殿下号令!列队迎宾!”禁军也吆喝了一声,远没有勇王的兵士们声音响亮。
裕隆帝路过马光身边,气得颤抖着指着马光说:“朕何曾对不起你?你这样叛了朕?”
马光行了一礼:“陛下忘了,我兄长马亮,护送陛下南下,戎兵袭了军营,他去找陛下,本要带着陛下逃跑,可是陛下拉了他到自己身前,为陛下挡箭,以致他受伤。陛下上车后,有人要扶他上车,陛下却说人多了马车不能快行,将他踢落车下,任他被戎兵马踏致死,当然陛下的车子也没逃出多远……”
裕隆帝脸色变了:“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那天晚上,没有几个军士逃出来……”
马光冷笑:“陛下承认了?我原来还以为陛下至少该否认一下,毕竟,我只是从两个人口中听到了这话。”
裕隆帝忙说:“他们撒了谎!”
马光问道:“陛下可记得是谁要扶他上车的?”
裕隆帝恨得咬牙:“福昌!那个阉人误我!”
马光再次证实他被告知的事是真的,突然含泪,笑着问道:“陛下可知福昌为何误了你?!”
裕隆帝声嘶力竭:“就是为了趋炎附势!为了帮着逆贼篡位!”
马光摇头:“是因陛下授意宫中之人,在陛下回京那日,毒死称帝的安王。可陛下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将给了建平帝一杯毒酒的那个宫女活活杖死了。”
裕隆帝说道:“朕岂能容宫中有个敢给称帝之人下毒的女子?哪怕那人是乱臣贼子,下毒的人也是阴恶可憎!杖死是便宜了她!”
马光哼道:“陛下大概没有查过,那个宫女与福昌出自一个村庄,她与福昌是由陛下过去贴身的老太监抚养成人。宫中夏贵妃的势力遍布,她不想让建平帝死,也想等着勇王归来。建平帝虽然将夏贵妃送入了冷宫,可他身边到处是夏贵妃的人!平常人等,谁也近不了他的身。那个宫女牺牲色相,才与建平帝待了一个时辰!她能下手毒死建平帝,岂止只是为陛下能登基,也是为了福昌能随陛下回宫!她为了福昌能回来,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她父母双亡,她小的时候,福昌就将她接进了宫。本来今年她就要被放出去了,福昌已经给她准备了嫁妆——她是福昌唯一的亲人,他的小妹妹……”
裕隆帝青筋暴起,大步往开了的宫门中走,大声说:“一派胡言!朕是天子!掌管天下的生杀予夺!死一两个贱民,有什么了不起?!都是借口!乱臣贼子的借口!”
有些太监从宫中迎出来,对裕隆帝躬身:“参见陛下!有禁军被张杰带领……”
裕隆帝急躁地挥手:“滚开!都滚开!没一个好东西!”
他身后,禁军和勇王的兵士,分成两队,并排走入宫中,沿途站立,形成了一条夹道。
太平侯孙刚天没亮就起来了,太极拳练刀什么的都特别快地过了,很不耐心。他正匆忙地吃早饭时,孙承功跑来了,行礼道:“父亲早安,我方才在习武场上见到孙校尉他们,他们都说要陪着父亲出门。父亲,我跟您一起去。”
自从孙承功上次跟着他留下来后,孙刚对他虽然依然骂骂咧咧的,可孙刚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多了分近切。孙刚想了想说:“你可以跟着我,但是别冲动,我让你做什么,你才能做。哦,去换身不扎眼的衣服,武器也不能露出来。”
孙承功点头说:“好好,我自然听爹的!”
饭后,孙刚在外面也穿了身圆领葛布夹袄,头上戴着方巾,像是个市井的老头。他看了下列队在前院的五十多护院,按照他对孙校尉的吩咐,这些人没有穿太平侯府的院服,而都是平民百姓的装束。长的兵刃都包成了棍子或者包袱背着。孙刚问孙校尉:“都吩咐了?”
孙校尉点头说:“是!大家就是去看看热闹,侯爷不发话,谁也不会动手的。”
孙刚满意了,让孙承功走在自己身边,出了府门。
他们接近押解囚车的禁军队伍时,第一次劫囚刚刚结束,街上有人笑着议论着,结伴往那边去。太平侯也没往街边挤,看了下大致方向,就插近路抄到前面,让人敲开了一个关门的店铺,给了银子强行进了门,上楼去旁观。
于是,他们目睹了两次劫囚失败的行动,孙承功失笑:“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在太平侯另一边的孙校尉也皱眉了,小声对孙刚说:“侯爷,那个人看着像是仁勇校尉,他的武功,可不是这么差,不然当初……”
孙刚呵呵一笑,低声说:“这是戏,他们是在闹着玩儿。”
孙承功不解地问:“为何?”
孙刚看看这个小儿子,循循善诱地问:“你说为何?”
孙承功皱眉:“为何演戏吗?”
孙刚点头。孙承功琢磨着:“他们想让人来看戏?让人来……”孙承功眼睛一亮:“爹!有他们不想让人注意的地方!”
孙刚满意地点头:“好小子!”
孙校尉也懂了,说道:“难怪要往宫里报信。”
孙承功被父亲鼓励,特别积极地思考,在父亲耳边小声说:“勇王今日进城?!这领路游街的禁军肯定也是那边的人。”
孙刚赞许地看孙承功,觉得的确得换世子了!不仅因为勇王那事,这个时候,脑子好才是最重要的!
孙刚说:“我们都瞪大眼睛!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帮一把。”
孙承功和孙校尉都点头了。
于是,他们跟着囚车走到了午门附近,远远地看到了午门上往下射箭,接着听说皇帝被关在了午门外,几个人笑死了。又追着禁军到了洛水门,大家找了个房顶爬上去,目睹马光的禁军与入城的勇王碰了面,非但没打起来,还遥见马光对着勇王单膝下跪行了重礼!
郑昔带出宫城的两万人一看勇王所带的兵士们,军容威严,成队的军士持着强弩,又听说他们才从城外杀了进来,竟然射退了北朝骑兵的围堵,所有将官都纷纷表示要效忠勇王!裕隆帝成了个孤家寡人,只能在宫门前使劲骂街……
孙刚感慨:“真是热闹,我这么多年都没笑得这么厉害了。”
孙承功也笑:“难为他们是怎么想的!拿贺侍郎赴刑场当幌子,掩护勇王回来。”
孙刚说:“赵震那小子肯定去夺取了各处城门,给勇王开的城门。”
他们的好情绪一直延续到了北朝使节进了城,孙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那些三十多北朝军士们骑着马,从街上走了过来。此时街两边都是百姓禁军,可是这三十多人所到之处,人们都纷纷避让,给他们留出道路。
这些北朝的军士一个个只穿了轻便的皮甲,持着刀枪长戟或者狼牙棒,面容狰狞傲慢,一路鄙夷地看着周围的人。
孙承功跃跃欲试:“爹!我上去和他们打一架吧!杀杀他们的威风!”
孙刚缓缓摇头:“不行!”
孙承功问:“为何不行?!”
孙刚的眼神阴沉下来:“太上皇在他们手中,勇王与太上皇父子情厚!与安王不同,勇王可是个孝顺的孩子……”
裕隆帝走入了一个宫殿,到龙椅上坐了,俯视大厅,狞笑着看着勇王带着兵将们进了门,贺霖鸿和雨石和军士们抬着贺云鸿入了大殿,将贺云鸿放在殿角落,扶他坐起,好能看见殿中情景。
凌欣自然也随着兵士们走入了殿堂,她瞄着贺云鸿坐的地方,站在了一根大柱子旁,让大柱挡在了自己和贺云鸿之间。她打量这间殿堂,发现很像当初皇帝指婚的那个殿堂,她那时稀里糊涂的,也不敢确定,可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平坦。
她以为她应该很快就可以与蒋旭图见面了,但她在勇王身边站了半天,也没人来向她介绍自己。她来回打量勇王附近的几个人,没一个人看着像是能写出那些信的人。她有些不安了,很想问勇王,但裕隆帝在那里不停口地大骂,怎么也不敢进皇宫,勇王一会儿要复述一遍他的要求,众目睽睽的,她实在没有能寻问蒋旭图的机会。接着贺云鸿就来了,见勇王看着贺云鸿那个心疼的样子……凌欣觉得自己还是先别问了!
裕隆帝看着站在下首的勇王说:“皇弟可是敢让百官来朝?”
勇王点头,对太监说道:“急宣百官来朝!”太监看了看裕隆帝,裕隆帝骂道:“快去呀!”太监唱了声诺,疾步走出。不久,宫中就传出了沉闷的钟声,召唤朝官前来。
还没多长时间,就有十几个朝官匆忙进殿了,裕隆帝冷笑道:“今日本非朝会之日,众位爱卿为何等在宫门外了?”这些人就是方才在宫门边看热闹,但是一直没有出来斥责勇王的朝臣们。
一个朝官躬身道:“正是!臣下等人一直在想方设法进宫,为贺侍郎喊冤,望陛下不行活剐酷刑!贺侍郎尚未得三司共审,只凭皇上手谕,不和礼法规章……”
裕隆帝骂道:“闭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被何人指使!”
他看看左右,竟然没有一个可靠的人,一时气闷,眼睛扫过朝堂,见凌欣是唯一一个女子,倚着柱子站着,说道:“朕竟然不知一介村妇,竟然能登朝会厅堂,这真是没有礼法了!”
凌欣刚要说话,勇王说:“此乃本王义姐,来助守京城,本该得朝廷赞赏,站在此处,并无不妥。”
裕隆帝紧盯着凌欣,慢慢地说:“原来你就是凌大小姐!云山寨,劫法场……”他又狂躁起来:“劫囚是假的,是不是?!你就是想让马光领禁军护送囚车,然后将朕隔在宫城外,陷在马光手里?!你既然跟勇王在一起,你肯定知道他今天到!是不是?!你让人给了朕勇王入京的日子?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为了救贺三郎,你竟然敢如此大胆妄为!你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你竟敢……你竟敢……”
凌欣一躬身:“多谢陛下夸奖,可好多事真不是我干的!”
殿中有人低声笑,裕隆帝拍着龙座把手:“夏贵妃!夏贵妃!福昌,一定是她!朕要……”
勇王咳嗽了一声,裕隆帝压下了下面的话。
被提到的夏贵妃用手背捂着鼻尖,打了个阿嚏,娇柔地说:“我那皇儿定是想我了。”
小柳和小蔓将夏贵妃用金线孔雀毛绣成的极为华美炫耀的披风再次整理了一下,小柳高兴地说:“娘娘真美!”夏贵妃妩媚地一笑。
小蔓比小柳心更细些,她莫名觉得夏贵妃的笑容里有种悲伤,这也难怪,陛下与太子被俘,那时安王称帝,听说戎兵将陛下和太子拉到了城外要斩首,可安王楞说是假的,看也没看。后来,太子回来登了基,陛下却还被困在戎营,成了太上皇,贵妃娘娘怎么可能真心高兴?这衣服她可知道,是夏贵妃所有披风中最贵重最好看的一件,是去年太上皇为夏贵妃的生辰,自己亲自画了图,定了式样和选料,让人给贵妃娘娘做的。夏贵妃穿上时,太上皇连呼漂亮,说仙女下凡……
那时安王入宫,夏贵妃“昏迷”,被抬去冷宫时别的好衣服都没有带,就只包了这一件……
小蔓细心地将底边最后一个小褶皱展开,低身说道:“都好了,娘娘!”
夏贵妃仪态万端地出了她的小院落,长长的金色外衣拖曳在她身后,小蔓帮着提了下摆。门外面已经站了一排太监宫女,排场很大。
夏贵妃上了宫辇说:“去前面吧,我想早点见到我那皇儿。”众人应了是,宫辇启动,一路上,有太监跑过来,将宫门处的变化都一一讲给了夏贵妃。到了朝会殿的后面,夏贵妃指着一个小侧殿说:“进那里,我就在那里等着,你们将里面事随时告诉我。”
宫辇在小侧殿前停了,夏贵妃扶着小柳的手进了偏殿,叹气道:“这儿可真冷呀。”小柳忙说:“那我让人去端炭火。”夏贵妃点头:“多来几盆,我可不想冻得鼻青脸肿的,那样多不好看。”小柳答应着跑了出去。
殿中的文臣武将到了还不及三分之一,北朝的使节队走入了宫中。他们虽然下了马,可依然人人手持险恶兵器,不成队列地从禁军和勇王的勇胜军中间散漫地走过,用轻蔑的眼光打量着两边的周朝兵士。此时就显出了两队的不同,禁军明显气势弱了,可勇王的军士们却昂头挺胸,毫无胆怯之色。
北朝的使节是个高大的戎人,满脸连鬓胡须,昂然走入了大殿,根本不行礼,大声说道:“吾等前来告知周朝裕隆帝,今日有你朝军兵,闯过我营盘,杀伤我兵将五百四十七人,现命你朝将这些杀人兵将斩首,人头上千,明日送至我营!又限你朝三日内出降书,否则三日后就将你朝那个老皇帝,在城外生剁为碎块!我军必将京城屠洗一空!”他的官话里虽然有些口音,但是很流利。
后门处听见此话的太监转身就跑,到殿后几丈外的偏殿,急速地将话告诉了夏贵妃,夏贵妃的细眉皱了起来,对几个小太监说:“你们都去,每三四句话就过来报一次!”四五个太监应了,出门跑到了大殿后门,听里面话语,每几句就有一个人跑回来告诉夏贵妃。
殿中,勇王手扶剑柄,看着北朝使臣咬牙道:“你们如此猖獗!”
裕隆帝却一改方才的焦灼,温和地笑了,看向勇王:“皇弟,你有何见解呀?”他语气轻缓,可恶意升腾。
凌欣皱眉了,她知道这里人们对孝道的重视,她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她这些天光顾着安排人保护贺云鸿,再利用他掩护勇王进城,根本没想过太上皇还在城外!而这个人质的份量,对勇王实在是太重了!
勇王没有理裕隆帝,对使节说道:“你们的要求如此无礼,可见你们根本没有诚意!”
使节冷笑:“什么诚意?!我军的铁骑就是诚意!你们若是不应,吾等就此告辞,三日后,你们就等着去给那个老皇帝收尸吧!十日后,京城必为一片焦土!”
勇王浓眉紧皱,咬着牙关。
裕隆帝笑着对使节说道:“不瞒使节,今日率兵入城的,就是朕这位皇弟,若是使节要人头,岂不是要朕皇弟的性命?朕的皇弟怎么可能应允?”
凌欣大声骂道:“你好无耻!你还懂不懂民族大义?!”好吧,她也有过心虚的时候……
裕隆帝冷笑着看向凌欣:“凌大小姐,你们骗朕,戏弄朕,动兵篡位!你要朕如何?宽恕你们?赞成你们?说你们干的好?朕不是圣人!做不出那假模假式的样子!你们对朕下手,还不让朕说几句话吗?!”
凌欣说道:“世有公理,人知善恶!一句‘不是圣人’就可以这么洋洋自得地行恶吗?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得周朝民众供养,却投靠北朝,可有良知?”
裕隆帝挑起眉毛:“朕当然有良知!百善孝为先!所以朕才重孝道!朕心系父皇!你有何妙见?让朕的皇弟不同意北朝之要求,三日后,看朕的父皇被活生生剁死?父皇一向喜爱朕这位五弟,此时可是要看看五皇弟孝心的时刻了!”
这一句话下来,大堂中人人惊惧,这明摆着把勇王推上了刀刃。文臣武将们,竟然无人能敢开口说什么。
凌欣急呀!但是她在这里可不能说孝道什么坏话!她是勇王的义姐,她要是敢说此时不该只讲孝道,大家就会把她看成了勇王的口舌,以为勇王不孝。这一句不孝之语,就把勇王的名誉彻底毁了!凌欣想起那时在书房,柴瑞向自己炫耀老皇帝对他的宠爱,谁不知道勇王十二岁入军,十五岁封王,是老皇帝一直护着的。他要是被人说不孝,口水也会淹死他了。
凌欣紧张地思索着:怎么办?!照常规,该是有人出面杀了使节,与北朝撕破脸,表示不降,可那样,万一老皇帝因此丧命,柴瑞日后为了表示孝心,也得将此人处死!……那囚禁使节?!可对方一旦察觉使节不出城,不照样会对老皇帝不利?!投鼠忌器是这么回事啊……
正在此时,北朝使节听了裕隆帝所言勇王正是率兵之人,就扭头恶笑着看勇王:“若是你现在割下自己的脑袋,我朝就不取老皇帝的性命,让他苟活至老……”
柴瑞身体发抖,脸开始涨红,手紧握住身边剑柄。凌欣冒汗了,她走到了柴瑞身边,低声对他说:“殿下!不要上当!”马光,石副将和雷参将等也都走了过来,围住了勇王。
裕隆帝笑着看勇王,几乎是甜蜜地说:“五皇弟!朕会为你求情的!”他看向北朝使节,说道:“朕这位五皇弟一向喜战,曾与我朝赵老将军收复北朝夺下的三城。你们也不必说要他的头颅,不如就将他带回营中,让他去见见父皇。他可是父皇亲自抚养成人的,与我父皇很是情深!”
贺云鸿挣扎着坐起,抬手指向勇王方向,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来。贺霖鸿见状大喊:“勇王殿下!殿下!我……贺侍郎要和你说话!”
勇王抬头看向贺云鸿,贺云鸿使劲摇头。
裕隆帝见状在龙椅上笑了,“五皇弟,当初贺相前往戎营和谈,贺家长子随父同行。贺侍郎可是没有去呀!贺相被戎兵剜眼割舌,贺侍郎的长兄被匕首刺胸,苦了两个时辰后才死,可贺侍郎却活着!他想必会很有心得吧?”贺云鸿泪下,身体颤抖,贺霖鸿紧抱了他的肩膀支撑着他,低声哭道:“三弟!三弟!别理他……”
裕隆帝得意地哼了一声,又看向北朝使臣:“若是朕这位五弟不自取性命,只和你们回营,这成不成?你们该不会杀了朕的父皇吧?”
北朝使节狞笑着点头说:“好,若是没有他的人头,我们绑他回营也可以!我朝就暂时不杀你朝的老皇帝吧!”
太监飞跑入侧殿,将殿上的对话报给夏贵妃,听了北朝使节让勇王自割下脑袋的话,夏贵妃就秀眉成结了,现在又听要绑勇王回营,夏贵妃凝思片刻,却舒展开了眉头,将刚刚把炭火盆抱进来的小柳叫到了身边,微笑着和蔼地说:“小柳,你跟了我好久了吧?我待你如何?可是愿意听我的吩咐?”
小柳不解地眨眼:“我七岁进宫,跟了娘娘十二年了!娘娘如我亲生之母,小柳对娘娘一片忠心!”
夏贵妃慈爱地摸了摸小柳的头发,说道:“我要让你为我办一件事,这件事办好了,你答应我,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小柳忙摇头,眼里含了泪:“娘娘,小柳不嫁人!就在宫里陪着娘娘!娘娘让义父教了我武艺,去年义父死时让我发了誓,一定要好好照顾娘娘!娘娘让我干什么事,我都去干!只要别让我离开娘娘!”
夏贵妃叹气:“时间不多了,不然我会多嘱咐你几句。好啦,你现在去吧……”她在小柳耳边说了几句话,小柳毫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柴瑞慢慢地松了握剑的手,凌欣一看,急得双手紧抓住柴瑞的胳膊说:“殿下!你还有王妃!两个儿子!小的还不到半岁!你如果出事,你觉得皇帝会放过他们吗?!”
裕隆帝冷笑:“是呀,让他们看看他们的父亲是怎么任父皇被戎兵砍死,如此楷模,他们日后可以好好模仿。”
凌欣斥责道:“你身为长子,却将父亲留在敌营中单独回来,你难道不该去换出你的父亲吗?!”
裕隆帝轻松地笑着说:“凌大小姐,你这就说的不对了!朕在那里陪过父皇!因看着父皇在那边饱受折磨,被他们拖打羞辱,没吃没喝,朕才写了降书,想保住朕父皇的生命!朕可是与父皇一起受过苦!可父皇在那等境地下最惦记着的,是朕这位五皇弟!他多少次被戎人鞭打哭泣之时,都在叫着我这位五皇弟的名字!现在五皇弟回来了,难道不该去见见父皇?去尽一尽孝心?朕的父皇曾说过,他多想在死前,再见五皇弟一面!”
勇王眼睛里含了眼泪,他看凌欣:“姐姐!你有韬略,他们,我就托付给你了!”
凌欣急得喊道:“殿下!我可以替你……”她刚要说去抢回老皇帝,但是又怕北朝的使节们听到,马上就出城砍了老皇帝,都不等三天。她想对勇王说将兵权此时给她,让兵士听她指挥,可是万一她动了手,北朝那边真杀了老皇帝,这责任……
凌欣焦急地低声说:“殿下!你父皇在那里是个人质!他们要留着你父皇来威胁我们,不会轻易下手的!”
裕隆帝大声叹息:“就是一时不死,可朕的父皇在那里,每日一口好饭都吃不上,一口水都要跪求!五皇弟呀,你难道不可怜他吗?!”
北朝的使节大声道:“好!我们走!你们三天后就等着收你们老皇帝的肉酱吧!”
裕隆帝像毒蛇吐信般轻声说:“五弟,父皇是如何待你的,你比朕清楚……”
勇王眼睛里闪了泪光,看着凌欣摇了下头说:“姐,我不能了,我跟他们走。后面的事,就靠你了!……”说着就要解剑,凌欣急得死抓了他的手:“不行!”你这个冲动的熊孩子呀!
勇王认真地看凌欣,坚决地说:“我该去陪陪我的父皇。”他对石副将和雷参将马光说:“你们要听姐的!”
一殿众人都惊得出声:“不……”
凌欣急得跺脚:“不行!先等等!我们留下他们!想想办法……”当初秦始皇长子扶苏因一纸伪诏,明明有好友蒙恬二十万大军在侧,竟然“遵父命”自尽,这一点凌欣永远理解不了!
北朝使节听出了凌欣话中之意,冷笑道:“吾等酉时不出京城,形如宣战!你朝老皇帝活命之日可数了!”
裕隆帝笑着看凌欣:“凌大小姐,朕久闻你是不孝之人,当初不敬父亲,被赶出了安国侯府,后来在贺府,也不敬公婆!现在,你难道要朕的五皇弟也不孝父皇吗?!你提的那些五皇弟之亲眷,能有何危险?你等如今将朕形同囚禁,有谁能害了他们?你不过是给朕的五皇弟不去见父皇找借口罢了!”
柴瑞挣脱开凌欣的手:“姐!我真不能不顾父皇……”
赵震正好到了大殿门口,听旁边的人说了情况,大声道:“殿下!绝对不可!……”
裕隆帝冷笑着:“你们难道都拦着不让他去尽孝吗?城里的禁军不都在你们的手里了吗?朕已经众叛亲离了!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让他去看看父皇又如何?你们拉起军队去救他不就可以了?”他说得轻巧,但人们谁都不信周朝军队能去与四万铁骑对抗。
北朝使节听了冷笑道:“吾等恭候了!”他对勇王说道:“走吧!别这么胆小!”
贺云鸿拼力站了起来,被贺霖鸿和雨石扶着往这边走,想过来阻拦。满堂的朝臣有的跪,有的张手,都说“不”,可是没人敢公然驳斥裕隆帝!——这种情况,为人之子本来就该前往,与父同难。就是拿社稷江山当借口,此时的皇帝并不是柴瑞,而大家都知道,太上皇对夏贵妃的宠爱,对勇王的袒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