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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素看着一脸涨红又猛然变得铁青的简老爷,又看了看貌似激动,实则沉稳的齐项匀,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旁自来之后,只打了招呼就不再多言语的萧祁,只觉得脑门疼得就要炸裂开来。
这都是什么事情,不过是书院里面一群学子言语不和、生事斗殴罢了,怎么闹得这蕲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聚了过来?
看着简老爷张口还想药反驳,苏素只得掩唇咳嗽了一声。
毕竟是他的姻亲,如今齐家明显是为林家说话,而萧祁虽未言语,蕲州城也有些风言风语,说这位年轻的轻车都尉大人跟林家那位女神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简家若真的是为了一口气把这两家都得罪了,可是得不偿失啊。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看着简老爷一脸恼怒,心中更是不耐烦。
“此事说来……”他才刚刚开口,外面又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苏素顿时恼火,厉声道:“什么事情,不知道我与萧大人、齐大人简老爷说话吗?!”
外面一顿,然后才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
“大人,史军前来有事要禀。”
史军?苏素一愣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来。此时,一旁的萧祁这才露出了笑容,道:“下属失礼了,还望苏大人见谅,让他进来回话。”
原来是萧祁的人。
苏素松了一口气,这会儿道:“无妨、无妨,让人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片刻之后史军绕过屏风进了偏厅。他一举一动带着雷厉风行之色,给在座官员行礼,然后拱手对萧祁道:“大人,史军奉大人命,走访参与斗殴的数家,已探查清楚书院简、林、齐、柳等几家学子斗殴原由、经过。”
众人闻言一愣,他们还在这里想要据理力争,压倒对方一头,却没有想到萧祁一直闷不吭声,却已经让人查清楚了事情的原由和经过。此时再看坐在一侧的萧祁,只觉得这个才及冠没多久的年轻人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让人心生忌惮。
原以为是个来蕲州混资历的侯门子弟,就算不是酒囊饭袋,怕也是纨绔子弟,不懂得军务,更不会懂得官场的庶务,却没有想到……
苏素微微摇头,主动开口道:“还是萧大人考虑周全,既然你手下人已经调查清楚了,就说说吧。”说着,他警告地看了一眼想要说话的简老爷,道:“此事既然已出人命,本官自然会公正严明,定然不会偏私任何人!”
简老爷呼吸一窒,看着苏素见他下巴紧紧绷着,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猜测。他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然而想想当时那般混乱,这萧祁的一个下属能有天大的本事,把事情给理个清楚?
这么想着,他就又有些心安理得。
萧祁对着史军点头,“说说看吧。”
史军领命,然后才把调查出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一旁简老爷和苏素神色变换了几次,齐项匀却微微点头,这话前后倒是与他儿子说的不差多少。他期间偷偷看了萧祁几次,见他神色专注,心中更是对他看重三分。
看起来,这萧祁还是有些本事的。最起码,他的手下还是有些本事的。
齐项匀满意了,简老爷却是心惊之余怒气冲天,不等史军说完就恨声道:“胡言乱语!我儿好好在书院读书,纵然是跟林家小儿起了冲突,又怎么会对齐家少爷动手呢?!你这分明就是偏护林家小儿,往我儿身上抹黑,可怜他的腿都断了,竟然还被人冤枉……”
“简老爷这话齐某可是听不下去了,你说这位好汉胡言乱语,那我儿难不成也是胡言乱语不成。我儿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家七子打得他吐血昏迷!”齐项匀冷笑连连,此时看向简老爷目光几乎是要吃人一般。“如今,萧大人手下调查得清清楚楚,你还想要狡辩不成?”
简老爷被他这般逼问,有些在心中存了许久的话不由脱口而出。
“齐大人儿子不是昏迷不醒吗,此时你说你儿子可以佐证,这话我确是不信的!”他说着目光在临坐的齐项匀和萧祁之间来回了两趟,道:“该不会是齐大人与萧大人有什么旧故,这才不顾自家孩子安危,跑来污蔑我儿!”
“简老爷家七子右腿被打断,竟然还关心我儿安危,真是让简老爷费心了!”齐项匀冷声道,起身俯视简老爷,“不过,让简老爷失望了,我儿已然醒来,神志清楚,自然说得出来究竟是谁伤了他!”
“醒了?”简老爷愕然,“怎么可能,明明说是……”他猛然住口,却让齐项匀抓住了把柄,“明明说是什么?怕是明明说我家儿子被你家四子和七子打得昏迷不醒,性命堪忧吧?”
“齐大人,我敬你是官府官员,这次处处忍让的。你口口声声说令公子是被我儿所伤,可有证据?我倒是知道的清楚,我家七子的腿,正是被令公子打断的!”原本这一点,简老爷是准备用来讹诈林家的。如今被齐项匀步步紧逼,实在是忍无可忍说了出来。
一旁苏素闻言面色一变,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萧祁微微直了下身子,前倾看向简老爷。
“这话,我就有些不懂了。之前齐大人未来之前,简老爷可是口口声声说你家中七子,是被林家小儿打断了腿的。”他说着目光一扫,对着苏素拱手,“苏大人,萧某可有说错?”
苏素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头道:“萧大人所言不错。”
“大人!”简老爷猛然起身,“大人!”
苏素一眼扫过去,沉声道:“不过是两刻钟之前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想来萧大人也是记得清清楚楚,简老爷还想说是我们记错了不成?”
简老爷一愣,没想到这位姻亲的苏知府竟然如此不留情面,此时盯着苏素片刻,恼怒道:“我懂了,不过是官官相护!”
“闭嘴!”苏素猛然一拍桌子,起身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姻亲,我又何必坐在这里听你胡搅蛮缠,你家七子究竟是怎么断的腿,你如今给我老老实实说个清楚,我在蕲州这些年也是有些名声的,自问也算清廉,若是你不信我能公正断了此事,那就击鼓鸣冤吧。到时候我开堂会审,自然也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唯一还端坐于旁的萧祁,声音跟更是沉了三分。
“你自以为你家七子断了腿,可怜万分,可有想过齐大人独子之前吐血昏迷,可有想过,林家之子不治身亡!”苏素语重心长,看着简老爷道:“林家,可是闹出人命了的!”
林家,林家那小儿可是死了的!
简老爷心中一惊,还未曾反应过来该如何示好,就听到了史军惊讶的话。
“林家谁死了?”史军说,一脸茫然,“属下调查,并未听说谁家死了人啊?”
萧祁微微扬眉,看了一眼站着的三人,又转头对史军道:“听闻,林家林壑死了,你竟然不知道?”
“林壑?”史军连忙摇头,道:“大人,林壑不过是假死,已经被林家那位姑娘救了回来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就连萧祁也缓缓起身,看着史军道:“人,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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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救回来了?”林洛斯看着出来的林紫苏,立刻上前。
扶着林紫苏的林青衣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没看到姐姐为了救林壑耗尽体力,脸色都发白了吗,只顾着自家儿子,实在是让人心寒。
林紫苏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这才开口:“人已经救了回来,只是他右胸肋骨断了一根,虽未伤及心肺,却也要及时正骨才好。”她一开口,就让人吓了一跳,进去之前还声音清清冷冷,如今却是声音嘶哑,干涩难听。
“看你脸色发白,怕是累得了吧。”章氏连忙过去,“快坐下歇歇,赶紧给大姑娘上茶,润润喉咙。”
苏氏在旁看着章氏忙碌,只在一旁拉着林紫苏没有贸然开口。林紫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林青衣此时却是开口,道:“姐姐可是累坏了,为了救林壑堂兄回魂,耗费了心力、体力,却是不得一句感谢……”
这话自然是对着六房的人说的,林洛斯脸皮一紧,想要斥责林青衣不尊长辈,却听到身后林家俭咳嗽了一声。
“紫姐儿辛苦了。”林家俭走了过来,“先喝杯茶润润喉咙再说你壑堂兄的伤势。”
他只站在一旁,看着林紫苏缓缓喝了半杯温茶,放下杯子这才道:“若不是你壑堂兄性命攸关,你喊我一声六爷爷,我又如何忍心让你耗费心力,如今脸色发白看着倒是让人心疼。”
“多谢六爷爷关心。”林紫苏微微笑了下,扶着扶手就要起身,就被林家俭给拦住了。“不要起身,快快坐好,你累了就坐着好好休息。”
“六爷爷都站着,我身为晚辈又如何好坐在一旁。”林紫苏开口,话随客气却没有真的站起来。林家俭道:“你救林壑出了大力,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长辈,这点小节不用放在心上。”他说着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屋中旁人,这才感慨道:“让你一个姑娘家劳心劳力也是我们族中无人啊。若是你叔伯、堂兄有着一身的好医术,又如何会让你累到如今这般地步?”
林家俭微微瞥了一眼林紫苏,感慨:“家传的医学啊,如今竟然只有你一人习得好,实在是族中后辈,愧对先祖!”
此话一出,本来因为林壑救回来而气氛松散些的房中顿时一紧,竟然再无一人出声。
林紫苏抬眼看过去,见林家俭一脸为族担忧的模样,不由扯动唇角。
“六爷爷说的是呢。”她说着缓缓站起来,一旁林青衣和苏氏连忙扶了她一把。她回头对着苏氏道:“母亲不必担忧,我无事。”说罢转头看向林家俭,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六爷爷说得是呢。”
声音平平淡淡,甚至没有多少的起伏,不带冷意、不带嘲讽。然而听得在座所有人都是心中一紧,意识到一见事情——林紫苏,这是怒了。
“只是——”林紫苏话锋一转,在场旁人就忍不住提气。果然是生气了吧?刚刚就了六房的人,转头六房就想要逼迫她交出家传的医书,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林紫苏却没有在场众人的想法,唇角甚至还是微微勾起的。
她直直看着林家俭,笑着道:“我们这一支,医术传自六爷爷的兄弟,我的祖父,虽然丢失了先祖所传家学,然而祖父的心血如今尚还有我这一个继承者,大堂兄林域和妹妹林青衣也有在努力修习,只是不知道六爷爷这一支的医术,可继承了先祖家学几分?”
此话一出,本来下定了狠心的林家俭脸色猛然一变。就连林家德和林家勤两人也豁然起身,看着当场的林紫苏,半响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林家俭反应过来,一脸怒色指着林紫苏道:“你你你!你这个不孝女,跪下!”
林紫苏怎么会听他的话,此时笑了笑道:“林紫苏虽然笨拙,丢失了先祖的家传之学,然而总归还是没有辜负祖父和家父所托,这不孝女的名头,林紫苏不敢应。”
说到最后,她的神色冰冷,语气更是强硬,看着林家俭直接道:“六爷爷说继承了祖父和家父所学的我不孝,那不知道六爷爷继承先祖多少家学?承自先祖,又可有传于后人?”
字字诛心,字字冷硬,没有一丝的软弱,逼得林家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强撑着上前。
“说你不孝,乃是你意图分家,拆散了林家百年的宗族!”他色厉内荏,然而开了口就不能后退了,此时又上一步,“不管是哪一房,总归是林家的子弟,你父辈,我兄弟继承了林家家学,我与你三爷爷、七爷爷愚钝,未曾继承家学,然而如今既然你林域堂兄学得,难道三房、六房、七房学不得,你口口声声说你所学乃是传自于你祖父,你父亲,难道他们会是生而知之者吗?还不是家学渊源!你如今把几房分得清清楚楚,甚至家传绝学都当做是你一家之长,敝帚自珍,让家传之学日渐没落,难道还不是不孝?!”
原本想要阻拦林家俭的林家勤和林家德两人顿住了脚步,看着林家俭步步紧逼,用言语把林紫苏逼迫到角落,相互看了一眼,此时竟然没有再出口了。
林家俭见状,冷笑连连,转头看向林紫苏,道:“你可认?!”
林紫苏低头,所有人都随着她的动作把心提了起来,林大伯、苏氏、章氏都忍不住起身,他们身后的林域、林垐、林墟也都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
然而,她不过是微微整理了一下依然,抬头时满脸地笑容。
“六爷爷所说,紫苏不敢认。”她声音低沉,还带着疲惫的嘶哑,此时目光透彻,唇角带笑,看了众人一眼,这才道:“紫苏年幼,对族中渊源并不清楚,然而依稀记得祖父在我年幼之时曾经提过,当时林家我们这一支家计困难,这才送了祖父与七爷爷去酒楼当学徒,祖父觉得每日里面在灶下熬不出头,就存了两年的钱,带着七爷爷一起去投了一家医馆,当学徒。为此,还曾被族中旁支笑话,冷落,困难之时,甚至连着腊八也是一碗粥一家人分时。”
“学徒十年,祖父与七爷爷这才开始跟着学医,之后又是八年才出师。七爷爷留在医馆坐堂,而祖父心胸广阔,想要看看这大好河山,一路游医,又是磨砺十年,这才学成而归,后又过三年,得贵人赏识入京为医,又如此五年,祖父年已五十才入御医院,食君之俸禄。”林紫苏如数家珍,说起了爷爷林家智的发家史。
这般经历本是林家智发达之后,林家人人都知道的,如今这般被她细数出来,众人皆是心中一愣,继而开始明白了林紫苏话中的意思。而林紫苏此时看向林家勤和林家德,停留了片刻,这才开口:“七爷爷,不知道紫苏所言可对?”
林家的医学传自于林家智,再往上不过是贫农,赤贫到腊八只有一碗粥一家人分食的地步,那林紫苏所会的乃是家传之学又从何说起呢?
林紫苏安静地看着林家德,“当年七爷爷与祖父一同当学徒,一同学医,自然最为清楚不过,紫苏是后辈,只幼时听祖父言及当年,如今敢问一声七爷爷,紫苏所说可都对?三爷爷也是族中长辈,当年的事情可还记得?”
从他们这一支回蕲州开始,林紫苏就展现了她的诚意,衢州一趟也展示了她的影响力和能力。回来之后更是雷霆一般迅速解决了三房的麻烦。而如今,是该三房和七房展现诚意的时候了。
林家勤和林家德两人皆明白了林紫苏话中的意思,承认了她的话,自然也就是说,林紫苏手中的医书只与他们这一房有关,其他隔房亲族皆无染指的可能。不然,就是宗族仗势欺人,欺负他们这一支痴儿当家,林紫苏这一家孤儿寡母……
而这之后,若是林紫苏反口,那她那一手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医术,可就真的再与他们没有半分渊源了。
可是,若不承认……
林家德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上前道:“紫苏所言,不对!”
此言一出,林紫苏未见色变,旁人却是忍不住了。
林大伯上前一步,生硬开口道:“七叔,慎言!君子……”
“我所说紫苏所言不对,乃是指当初在酒楼讨生活,不是两年,而是三年。”林家德叹息了一声,“当时我不过是六岁,兄长也不过九岁而已。因为年纪小,总是被旁人欺负……”
他絮絮叨叨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甚至牵扯出了当年其他族人的冷漠和无情。
“当初的林家,不过是比邻而居,最好的也不过是你六爷爷家中,衣食无忧,逢年过节还能添身新衣裳。”林家德看了一眼林家俭,“六哥可还记得当初你……”他浑浊的双眼透着一种深沉入骨的悲凉,“那一年冬至,你‘赏’给我和哥哥的那半碗饺子!”
/“哟,这不是家智和家德吗?怎么冬至也不回家吃饺子,反而在这河沟待着?”十岁出头的少年,带着蔑视的笑容,言语跟村妇学得格外难听,而才过才七岁的林家德根本就顾不上这些,难听的话他听得多了,只是那少年碗中还散着热气的饺子让他腹中更是难忍。只眼巴巴地看着林家俭一口一个饺子,很快一碗就变成了大半碗、半碗、小半碗……
他吞咽着口水,听着对方一边吃饺子一边羞辱他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走,却挪不动脚步。
“……看你们可怜的,酒楼里面不都是残羹剩饭吗?想来你们平时吃的也跟猪狗一般,这饺子我不喜欢,素的,就放了点蛋花,大爷赏给你们了!小厨子,小要饭的,吃剩饭,猪狗同食……哈哈哈哈!”
那小半碗还热着的饺子就被倒在了地上,沾染了泥土、干草,然而香味也发散了出来。
林家德尚小,又是气恼又是嘴馋,站在原地半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而是林家智上前,把饺子都捡起来包在怀中,回家洗干净,又放锅里煮开。
七八个饺子,一锅的杂菜汤,加上几个杂粮饼泡进去,就成了他们一家人冬至的美食。
也是那个时候,林家智下定了决心决不能在酒楼混一生温饱,他要出人头地!/
这么久远的记忆,他以为他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然而今日却被兄长的孙女给勾了出来。
林家德看着眼前面带浅笑的林紫苏,仿佛看到了那一年冬至,兄长也是这般带着笑容,蹲下把那饺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捧在怀中带回家的。
他没有一丝怒火,唇角带笑,看似温和,然而心意已决。
心意既已决,再无可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