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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夜间的机场,除却送别的人群,只能听见来回往返的飞机在跑道上凌乱地嘶吼。
停下车后,梁延川立刻马不停蹄地往机场里跑。白梓岑不识路,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好悻悻地跟在他后面。她一直故意地和梁延川保持着几米,这样的距离,要是等待会碰见梁延川的妻子时,她也好立刻拔腿就跑。
白梓岑就是这么没出息。
五年后,她第一次大着胆子跟在他身后。只为了看看能拥有梁延川的女人会长什么样子,能成为梁延川女儿的人,又该是什么样子。她没能得到的,她总也想偷偷地、远远地望那么一眼,即便是带着嫉妒的情绪也好。
梁延川找到梁语陶的时候,她正抱着卡通书包,穿着一身海蓝色的连衣裙,坐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机场里人声嘈杂,她就一个人那么安静地坐着,一门心思地掰着手指,连带张开闭合的小嘴唇都是专心致志的。椅子较高,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去的,只两脚悬空地坐在上面,时不时还晃悠几下,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
大约是父女间的心电感应,梁延川刚一靠近她,她就煞有其事地抬起头来。在见到父亲熟悉的样貌后,立刻从椅子上蹦了下来,飞奔向他:“爸爸!”
梁延川蹲下身,让梁语陶顺理成章地扑进他的怀里。末了,还不忘揉了揉她绵软的小脑袋,向她道歉:“陶陶,爸爸因为工作晚了,忘记来接你的时间了,爸爸跟你道歉。”
梁语陶往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那我就勉强接受爸爸的道歉啦。”
想起独自回中国这件事,梁语陶就忍不住要跟梁延川打小报告:“爸爸,陶陶跟你说,表叔这人可不好了。明明说好要送陶陶回中国的,结果他在转机的地方就把我扔给乘务员姐姐了。”末了,她还不忘见异思迁地来上一句:“我以后都不要喜欢表叔,我只要喜欢爸爸。”
梁延川一边拿起她的卡通书包往身上背,一边抱着梁语陶走出候机大厅,笑道:“你表叔年纪轻的时候做事就不靠谱,等下次遇上了他,爸爸一定好好说他一顿。”
梁语陶义愤填膺:“太棒了!”
许久未见梁延川,梁语陶免不了要在他脸上磨磨蹭蹭。结果,磨蹭了没多久,梁语陶就在他身上闻到了异样的味道,表情警醒:“爸爸,你身上好像有别的女人的味道。”她拽着梁延川领子,煞有其事的模样,就像是抓到了偷腥的小猫。
梁延川抱着梁语陶刚走出候机大厅,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白梓岑。
白梓岑原本跟在梁延川身后,但无奈他走得太快了,白梓岑一下子就迷路了。结果却没想到,就这么迎面撞上了他和他女儿。
梁语陶搂着梁延川的脖子,生动地像是只攀附着树枝的小猴子。她也不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翻着眼白,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梓岑。小孩子也是有直觉的,此时,梁语陶的直觉就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和她的爸爸梁延川认识。
梁语陶揪了一把梁延川的领带,靠在他的耳朵旁,细声细语地问道:“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
见到梁语陶的那一刻,白梓岑就发觉,自己愣是如何都移不开眼。仅是梁语陶一个俏皮的眼神,她就觉得心脏都像是通了电,酥酥麻麻的。
梁延川倒是不动声色,连一个眼神都不吝惜给白梓岑:“这是爸爸的一个朋友,你应该叫她……白阿姨。”他似乎着重了白阿姨那三个字,带着点疏离,带着点漠视。
梁语陶扁了扁唇,一脸不愿意的模样,也没有对她致以的礼貌性称呼。
白梓岑倒也毫不介意,只是仰起脸,温柔地朝梁语陶展开了个笑脸。梁语陶显然对她有些抵触情绪,连带白梓岑朝她笑得时候,她也别扭地别开了脸,装作无视。
那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倒是与梁延川有三分相像。
要是梁延川怀里抱得……是他们的女儿晓晓,那该多好。这一年头甫一冒出来,白梓岑就心惊肉跳的。梁语陶那么漂亮可爱,她怎么能这样处心积虑地去拆散她的家庭。白梓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无耻的,是无耻至极的。
梁延川牵着梁语陶继续往外走,白梓岑却还呆站在原地,不吭一声。
“不走吗?我和陶陶一起送你回家。”他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白梓岑的头发束成一扎,因为淋了雨,略显凌乱。她将零散的发丝收拢到耳后,弯唇浅浅地笑了笑:“不用了,这里是机场,好打车,我待会一个人回去就好了。你现在带着孩子,不方便。”她故意低头看了一眼梁语陶,看见她心不在焉地在玩手指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况且,被孩子的妈妈看到了,也不太好。”
听见妈妈这个单音节的叠词,梁语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扬起了脑袋,稚嫩的眼神里充斥着好不掩藏的敌意:“谁让你说我妈妈的,我妈死了!”
梁延川厉声打断:“陶陶,不准乱说话!”
梁语陶愤怒地嘟着唇,连梁延川都不喜欢了。
听到梁语陶说她的妈妈死了的时候,白梓岑心下猛地一疼,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疼得发慌。就像是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连呼吸都不太自如。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白梓岑道歉,却也没能得到梁语陶的任何回应,反倒是梁延川意外地发了声:“走吧,我和陶陶送你回去。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有送你回去的义务。”
这一次,白梓岑没再拒绝。
大约是赶飞机赶得累了,还没到车上,梁语陶就已经在梁延川的怀里睡着了,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白梓岑莫名的喜欢。因此,当梁延川提出要让她抱着梁语陶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奥迪r8只有一个座位,但所幸空间较大,白梓岑怀抱着梁语陶也不觉得憋屈。
车子逐渐发动,梁延川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毛毯,递给白梓岑:“陶陶的肺不太好,受不得凉。待会你拿毛毯替她盖上,别让她睡得冻着了。”
“好。”白梓岑没照顾过孩子,因此,现下连带搂着梁语陶的动作,都是无比生涩的。
她也不敢乱动,生怕弄醒了孩子。梁延川看不过去,只好亲自上阵。她抱着梁语陶,他给她围毛毯,那一瞬间的动作,让白梓岑恍惚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家人。只可惜,现实让白梓岑清楚地认识到,她连和他们成为一家人的资格,都是不够的。
机场公路盘旋着往下,凭着稀薄的灯光,白梓岑小心谨慎地打量着梁语陶的眉眼。她有五分像梁延川,至于剩下五分,应该是传承了她的妈妈。想起梁语陶瞪着大眼睛说她妈妈死了的时候,白梓岑只觉得,自己是罪无可恕的犯人。竟然会那么残忍地,去揭一个孩子的伤疤。
白梓岑放低了声音,含着嗓子问梁延川:“她是叫陶陶吗?”
“嗯,梁语陶。语言的语,熏陶的陶。”
白梓岑偷偷将梁语陶抱紧了点,细声细语地说着:“这名字真好听,是孩子的妈妈取的吗?”
“不是。”梁延川别开脸,故意不去看她:“她生下陶陶就走了。”
白梓岑听说,会把一个人的死去,拟化成为走这个字眼的,都是因为尚且不能接受那个人的离世。她想,梁延川一定很爱那个人,要不然,也不会时至今日都无法接受那人的离去。
她故意岔开了话题,不再提及这个禁忌:“对了,陶陶现在几岁啊?”
“上个月过的生日,整四岁。”
梁延川毫不犹豫地吐出这句话,如同是电影场景里的既定对白。
白梓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深刻,连带原本若隐若现的笑涡,都清晰明朗了起来。
原来,陶陶今年四岁啊……
哦,对了,她是在她入狱的第一年出生的呢。
这么多年,白梓岑第一次觉得,她终于该放下那些对梁延川郁郁而不得志的感情了。她也别再忘乎所以地以为,他还爱她,他还在乎她了。
多年的爱情,终究抵不过另一个人的细心呵护。原来,他在她入狱的第一年,就早已经和他的妻子结婚生子了。那时候的白梓岑,应该还一直蹲在高墙下,凭着低微的光线,幻想着重遇他时的模样呢。
现在想想,倒真是有些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