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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东京,正处于一年中最舒适的气候之中。日本大部分地区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夏季炎热且湿润多雨,夏秋之交多台风,冬季日本海沿岸则基本被白雪覆盖;但相对于横贯了三个气候带的日本岛来说,并不是全国都是这样有规律的天气。比如最南端的冲绳群岛,现在的樱花想必已经开放了;最北端的北海道则要等到五月中旬,街道才会被粉色覆盖。身处在温带地区的东京,对于已经习惯了冲绳热带气候的奈绪来说,这里的春季气温就像是冲绳的冬天,舒适得让人神清气爽;但与她同行的那位少年似乎并不这么想,总是一副被太阳晒蔫的表情,甚至一进咖啡店的门就困乏地趴在了桌上。
“哎……真是到春天了啊!”仁王用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恹恹地说:“再过不了多久就进入夏天,真让人伤脑筋……像我这种无法在阳光下生存的生物,到了夏天干脆夏眠好了。”
“这里的夏天再怎么热也不过三十度左右,就算是现在,外面的气温也才十五度吧?”奈绪抱着双臂看着仁王的表现,眉角不由得跳了一下,“累的话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干吗还要陪着我们在那里站那么长时间?”
“哎呀,被看出来了?”仁王有气无力地对奈绪扯了扯嘴角,“你不知道我站在那里,两条腿就像拉面一样不停地抖呐!一边对那些人叙述案件,一边祈祷着‘上天赐给我一个凳子吧!’,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小时喏……”
“这种时候还是直爽的说出来比较好,并不是人人都会注意你的状态……”奈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仁王的手臂,这是她在冲绳的道场练习时,对平古场他们的习惯动作。用手指感受对方的肌肉僵硬程度,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受伤还是过于劳累。能够快速的审视到对方的身体状态,是经常会受伤的空手道训练中必不可少的技能。但在奈绪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手臂时,仁王却将手臂向后一拉带动整个身体,与坐在对面的奈绪拉开了距离。
奈绪看着仁王那避如蛇蝎般的动作,沉默着将手缓缓地收了回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瞳中的黯淡一闪而逝。没等对面的少年捕捉到她的眼神,她就恢复到了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但桌面下的手却握成了拳,在腿上轻轻震颤。
“抱歉,我……”
“叫点东西来喝吧。”恢复到无表情状态的奈绪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干脆地打断了仁王的话,“要不了多久警视厅的人就会给你打电话,在那之前就在这里等吧。我还有训练,就此失礼。”说完便挥手招来了侍应,拎起书包站了起来。
“喂,等一下啊!”仁王先前一步抓住了她的书包,“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走吧?”
“还有什么事么?”
奈绪站在原地没有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拦住自己的少年,金绿色的眸子射出了让人浑身一颤的阴冷光线。她只是当做他是朋友,想看看他的肌肉状态而已,但仁王不知是故意还是下意识的动作彻底惹怒了她。这个少年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冲绳的那些所谓的同学:一边对她的到来退避三尺,一边用嫌恶的眼神偷瞄着她,在她的背后低声却很清晰地议论。虽然她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但并不代表她不在意。
——特别发生在是这个她本以为能够成为朋友的人的身上。
“哎呀,别那么瞪着我嘛!”仁王用力将奈绪拉回原位,虽然嘴角是挑起的但并无半点笑意,“先坐下来听我说,OK?”
奈绪看着他眸中的认真神情,稍微抵抗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服务生也在恰好的时机走了过来,带着满脸温柔的笑意询问着两位少年需要点什么。
“红茶。”
“……热可可!”
相比奈绪的点餐速度,仁王可见是费了很大的劲,思索了几秒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选择的饮料,像是做出了生死抉择般地满脸痛苦。训练良好的服务生没过多久就将他们的饮料端了上来,直到冒着热气的红茶和可可放在桌上为止,二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仁王端详着自己面前的那杯热可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端起来喝了一小口,被凌乱的留海遮挡住的眉毛抽动了一下,随后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他放下杯子直视着慢慢啜饮红茶的奈绪,终于开了口,表情异常的认真。
“……刚才,真是抱歉了。”仁王对她说着:“我这个人稍微有点毛病,一般人靠近我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回避。至于原因我不想解释,但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你或者怎么样才这样做的,如果让你误解了我在此向你道歉。”
“下意识的回避?”
奈绪眯了眯双眸,审视着仁王的一举一动。虽然还有点不太信任,但听着他的解释不得不说确实轻松了许多。当然并不能排除他对自己厌恶的嫌疑,但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被别人道歉,而且对方是一个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他的话在奈绪的心里,可信度便长驱直上了。奈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看向他时,眼神里便不再有敌意。她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书包放在了一旁,对仁王低下了头。
“抱歉,刚才我的反应太强烈了。”奈绪看不到仁王略微惊诧的眼神,在留海的遮挡下继续说着:“我这个人也有点毛病,在对方不愿意被我接近时会想的太多……当然,理由我也并不想解释,只是对我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哎呀,你这个孩子真是相当的有趣呐……”仁王看着奈绪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样就相信了?不怕我是敷衍你的?”
“有人会对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用这么严肃的道歉来敷衍么?”奈绪也抬起头来,指了指仁王的杯子轻笑出声:“这个热可可,你很讨厌喝吧?可不可以认为是你对自己的惩罚?”
“这都看出来了?了不起了不起!”仁王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看她的眼神却多了一份认真和兴趣,但腔调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摸不清喜怒,“噗,看来和你接触太多的话我会混不下去呐!”
“噢?那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奈绪招手让服务生给仁王换了一杯红茶,抬起脸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不然我给你个面子,现在速速退散好了。”
“别,我可不想再喝一杯热可可了,你就饶了我吧!”仁王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有气无力地对奈绪挥了挥手,“上午的训练已经累得够呛了,再这么折腾几回恐怕我会提早去见天照大神呐!”
“别说的那么夸张,你只是单纯的训练过量罢了。照你这么说,我早死了几百次了。”奈绪摆弄着搅拌红茶的小匙,忽然向仁王的方向一挺身,上半身几乎伏在了桌上。金绿色的狭长双眸闪闪发亮,随后又兴味地眯了起来。她一改方才的标准东京腔,用冲绳方言毫无形象地对他说道:“小子,我挺中意你的,以后没事来东京玩就找我吧!”
“噗!!——咳咳咳咳!!”
仁王刚喝了一口茶想要清理掉口中甜腻腻的可可味道,但还没等他将茶咽下便听到了奈绪可谓是豪放的宣言,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将茶喷到奈绪近在咫尺的脸上,赶忙伸手捂住了嘴硬忍着咽下,被这一句话和茶水呛得满脸通红。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咳嗽,无力地看着奈绪笑得一脸无可奈何:“我说,这是一个女孩所应该说出的台词么?怎么说也太直接了吧?”
“这就是我们冲绳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你有意见啊?”奈绪坐直了身体,继续操着一口冲绳方言表达着对他少见多怪的鄙视,“我们冲绳人之间交流根本不需要敬语,来东京以后一直说着东京腔真是闷死了!再说你又不是听不懂,用得着在乎这些小事吗?”
“哎,那个不是关键……”
“还是说你对冲绳方言有什么看法?”
“都说了那不是关键了!哎,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
仁王撑着下巴有些脱力,但还是很明智地放弃了对奈绪劲爆发言的纠正。最近很喜欢看沃尔夫冈·希尔德斯海默的心理学作品的他,对只凭一种方言便改变了周身气场的奈绪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推理时的谨慎完全不像中学生一般,生气的时候眼神吓人,高兴的时候……我可以认为你现在是高兴的时候么?”对奈绪敏感的情绪还记忆犹新的他卷了卷肩头的小辫子,很小心地选择着措辞,“好吧,高兴的时候又这么……该说无厘头好呢,还是该说随性好呢?冲绳人都是这么……热情的么?”
“如果这是夸奖我的话,我就收下了。”
奈绪怎么可能没听出他话中的涵义?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被知念宽说成“粗鲁”,看来仁王的含蓄措辞还是很给她面子的。不过每次被知念教训后,平古场就要窜出来夸奖奈绪,说她秉持了冲绳人热情的良好美德,希望她继续保持……虽然她说起冲绳方言时并不优雅,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听到的。对于讨厌的家伙或者是陌生人,她仍然会用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标准东京腔来应对。而面前的这位认识了两个小时的少年,显然已经包含到她“不讨厌”、“有些熟悉”的范畴之内了。
不知是冲绳语言的魔力还是奈绪天生有感染人的才能,接下来的对话完全不像是两个刚刚认识的少年,反而像是老朋友一般的熟稔;不光如此,两人谈论的话题对于“正常的”小学毕业生来说还是颇为深奥,有些不在常识的范畴之内了。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对于刚到东京朋友甚少的奈绪来说可算是聊的相当愉快;而刚刚因为家人工作原因从不明的城市入住神奈川的仁王同样没有多少朋友,对陌生人可算是少言寡语的他也渐渐地话多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不管对于过去的奈绪还是仁王来说,发生几率都在百分之一以下。但抱着“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心理,再加上二人的心理年龄都颇为接近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共同话题,在仁王的携带电话铃声响起之前两人甚至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定在五月中旬的立海大海原祭中碰面。
目送着仁王坐上了去往东京警视厅的公车,奈绪脑中还回荡着他对于即将就读的学校——立海大附属中学的介绍。虽然又小又旧的杯户中学和仁王描述中的立海大有相当大的差距,但奈绪在心里还是对即将开始的中学生活期待了起来。入学式、社团招新开放日、各种学生委员会,这些她在小学时期完全没有感受过的新鲜事物召唤着她,一想到能够参加社团、能够穿上正式的学生制服,奈绪就像是得知即将参加空手道大赛一样的兴奋及跃跃欲试。
“中学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有趣呐……”
奈绪拢了拢随风舞起的鬓发轻喃了一句,提着装有仁王电话号码纸条的书包,大步流星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