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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未眠。
白日里防着众人找茬,赵晋扬艰难地将心地涌动的情绪堵上。
断腿的兄弟、摔下山崖的老大、火场里的爱人,每个身影都以最惨烈的方式闪现眼前。
而此刻泰三就和他隔了一个人,他几乎可以分辨出哪些属于他的呼吸和鼾声。
只要再跳起来,就能趁他最无防备的时候,扼断他的呼吸。
心火越烧越旺。
赵晋扬死死捏着拳头,念经般用暗示箍住自己。
不能让泰三这么好死了。
他要等他清醒,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梁正、那一枪打到了哪里,还有那场火烧了多久。
如果可能,真想让他也逐一尝尝个中滋味。
强烈的念头几欲压倒理智,赵晋扬咬得下颌角凸显凌冽的棱角。
晨操上赵晋扬站到了队列前方,也是所谓的“管理层”位置。
肌肉不见得服气,却是对他眼神防备。想大半天之前,两人还站在对方的位置上。
早饭过后,泰三转到了刑拘仓,仓头之位空了出来。
这个位置由管教钦点,一般找那些能镇得住众人,又服从他管教的人。不一定非要四肢发达,但脑袋一定得灵活。选择标准也跟从各人身上捞到的油水多少相关。能坐上这位的,基本是惯犯,懂规矩,里外都打点过。
仓头每天都到管教那里报告当天众人表现,相当于班长。
管教给了一个眼神,众人都望向赵晋扬。
没人发表意见,却也没人抗议。就连肌肉也只是皱眉瞟了他一眼。
先前郭跃给出的方案,由他在外打点好这个人,赵晋扬争取在仓里出头,引起泰三的注意。
管教朝赵晋扬点了点头,说:“你,出来。”
再回来时赵晋扬夹了私货。他给“书记”和肌肉一人一根烟。在这里面这东西比金子还值钱,昨晚睡觉他从两人身上闻到了。
“哪安全?”赵晋扬问。
肌肉再不领情就是自讨苦吃,头往厕所方向一转,代替了握手言和。
两个仓相当于把藏獒和老虎分笼,各自风生水起。
下午又入新兵,叫王鹏,问犯了什么罪,扭捏半天,大腿被踹一脚才答:强/奸。
听清的都沸腾了。
这些人虽然自己也犯案,但也痛恨道德败坏之人,对强/奸犯毫无悲悯,尤其是那些对自己亲人或者未成年下手的强/奸犯,这类人在看守所里被收拾得最惨。
肌肉捣捣赵晋扬,一声“扬哥”已然上口,问:“怎么玩?”
赵晋扬懒散地坐通铺上,看着蹲地上的王鹏。王鹏顶头是监视器,又一视觉盲点。
“强/奸了几个?”
王鹏抬头乜了赵晋扬一眼,又被肌肉用鞋子摁下。
“就……就一个。”
“是你什么人?”
“不、不是什么人。”
赵晋扬无聊地掏掏耳朵。
“喂,就你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也能干事?半路没给歇菜了?”
又是哄笑一片,王鹏不知急的还是臊的,耳朵红得跟猪血似的。
赵晋扬曲起一条腿,手肘搭膝盖上。
“哎,老实说,你最喜欢女人的哪?”
王鹏扬起脸,茫然:“啊?”
肌肉又用鞋底拍拍王鹏脸,“问你部位啊,部位懂不懂,小纯情。胸呢——”他在胸前虚空托了两下,“还是大腿——”又摸摸自己大腿,“还是——”再往下做了个抠出的动作。
呆在这个看守所的都是些普通人,非官即贾的都关在另一看守所,那儿条件跟养老差不多,这边说白了都是些村野匹夫,好在粗鄙下流里追求那点男人趣味。
王鹏缩着脑袋,像只被打湿的老鼠,猥琐又肮脏。
“胸……我喜欢胸……”
赵晋扬歪嘴一笑。
“那脱光了自己玩玩。”
王鹏惊恐地瞪大了那双鼠眼。
赵晋扬示意身旁的人,“要不找人帮你动手啊。”
肌肉按捺不住,上前帮他撸掉马甲。
这老鼠偷吃多了,养了一身膘,肚腩副乳一应俱全,看得大众噗嗤笑翻天。
肌肉面露厌嫌,“你他妈自个儿玩,老子下不了手,恶心!”
王鹏在围观之下,自个用指甲掐起乳/头。一道道指甲印下去,脸却比那处狰狞。
后又让他“开摩托”,与“开飞机”类似,双臂平伸蹲马步,还不时问他开到哪了;玩“学壁虎”,单腿站立,其余手脚都贴墙上,同时用膝盖猛磕大腿外侧肌肉,当时没感觉,一秒以后又酸又疼几欲跪下。
看守所里收拾人有自己规矩,都避开脸和要害。避开脸是为了不留下证据,避开要害是怕把人弄残弄死。
玩得出这些花样的都是老油条,没人敢再低看这位昨日来的新兵。
赵晋扬脸上看不出与他人不同神色,俨然乐在其中。要让昔日伙伴见着,竟也会一时分不出是警是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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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着陆了吧。我刚下班。”
日头升到半空时,冯一茹发来短信。
许连雅想象她打着哈欠从医院门口出来,回复道:“没去。”
冯一茹一条电话甩过来,“什么情况?赶不上飞机吗,还是改签了?”
吐过后浑身都是酸腐味,许连雅洗了个澡,半躺在木沙发上等着头发自然风干。她一手抖散一撮湿发,淡定地答道:“就是不去了,在家。”
下夜班后脑袋昏胀的冯一茹听得更晕乎,兴师问罪般丢下一句话:“你等着,我马上到你家。”
冯一茹打包两份肠粉和豆浆,匆匆上门。
“怎么回事?”冯一茹边打开快餐盒边说,把摊开的一份移到许连雅面前,“这蛋肉的,你的。”
许连雅探身往她那盒里看,素的,冯一茹扔掉一次性筷子,从厨房拿了两双家用的,递给许连雅一双,浑不在意:“看什么,减肥。”
“有毛病。”
冯一茹瞪她,“还没说你呢。”
默默解决完早餐,冯一茹又把话题扯回来。
“不想去了。”许连雅的回答极为任性,不说“去不了”,不说“不用去了”,单单把自己决定撂出来。
冯一茹听着有深意,敛起呛人口气,问:“有变故?”
许连雅咬着豆浆吸管,“没。”
冯一茹在她的戾气里冷笑。
豆浆纸杯被撴到桌上,“我先甩他的,现在又主动回去找他,丢脸。”
假话不值钱,不用掏心挖肺,轻轻松松便能往外倒。
“矫情。”冯一茹毫不客气批评,“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宝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放了把火就想自个儿跑了?哪那么便宜的事。”
许连雅又拿起纸杯晃了晃,一口吸到底。
“明天还有空吗?再陪我去趟医院吧。”
冯一茹眼看就要拍案而起,“别冲动,好好想想。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起码你得让他知道,再做决定。”
“肉长我身上。”
“你要真想好了,就不是一天一个决定。你在逼自己,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许连雅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初是他不肯留下来,这回我再去岂不是拿孩子当筹码要挟他。”
“谁让他造孽啊,不能他一个人爽了,恶果都你来承担。”
许连雅越辩越无理,站了起来,“你要没空,我自己去。”
“哎——”这还杠上了,冯一茹叫住她,“想想你第一次做手术,拉掉流浪猫肚子里的几只崽子,你都难过了好几天,现在要在你自己身上下刀子,你舍不得。”
许连雅不再理她,跑回沙发。
冯一茹把她从抱枕里挖出来,眼眶已经红得让她不忍心再骂。
许连雅带着近乎控诉的语气,“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缺失的东西不是我或者一个家庭能弥补的,他需要的是用工作来证明自己。如果知道有孩子,他一定会留下来,但那不是他本意。出发点歪了,以后整条路……走的就是山路十八弯,一个不小心坠崖车毁人亡。”
“国家领导都没见要牺牲家庭,他比老胡还能耐吗!”
许连雅脸上黯然又嘲讽,“他是最底层的,社会主义一块砖,那需要往哪搬。他要爬得高一点,就自由多了……”
冯一茹被她的比喻气得啊啊几声,仿佛她才是不堪困扰的那个,人猿泰山一般在屋里大幅踱步,每一步都踏向“皇帝不急太监急”之路。
当“皇帝”那位,此刻在沙发上斜躺着,看起了电视。
冯一茹只得投降,“受不了你了!”
当晚,冯一茹留宿许连雅家。趁许连雅洗澡时间,她出门一趟背了一个炸药包似的双肩包回来。
擦着头发的许连雅吓了一跳。
冯一茹把双肩包解下,没好气,“给你的。”
里头有卫生巾也有干粮,许连雅尴尬地笑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冯一茹要有胡子都被气飞了,“严肃点,手术不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