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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如霞,红的惊心。
眸光微动,拂了拂袖袍,荀彧挪开眼,站的笔直:“子义其人刚正不阿,却又聪慧无比脑筋灵活,临阵对敌喜爱投机取巧,却从不背后伤人,孟起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个君子。但要说起这太史祥,不过是草包一个。”
刘禅一愣,心说兄弟两的评价怎么全然相反,她疑惑道:“荀公何出此言?”
荀彧执手拂在胸前,半阖着眼睛道:“早年,我同孟德公来营中拜会他时,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何事?”刘禅好奇道。
马超睁大了双眼,颇有些狂热的盯着荀彧。黄叙垂首立着,显然对荀彧所说的事也很感兴趣。
“当时,我和子义在营内商议战事,他不经通传,冒然便闯进来。闯进来不说,还大声吆喝,言语……格外粗鄙难听。且话中的意味,颇有几分自负。我手下的一位将领看不过眼,便有意给他点教训,谁知动起手来,才晓得这太史祥不过虚有其表,什么本事都不会。只消两三招的功夫,便被我手下人按倒在地,而后他破口大骂,甚至辱及了子义,但看子义神情淡然,毕竟是他人家事,不好插手,我也便未做声。”荀彧背负双手,从容不迫的道,提及这太史祥的名字,神色间还有些鄙夷。
刘禅闻言稍松了一口气,道:“照荀公的意思说来,太史祥不过仗着他哥哥的名声狂妄自大,并无过人之处,那死了便死了,应当无甚关系罢?”
荀彧上前一步,抚抚下巴道,“阿斗,切莫掉以轻心。一切还是请大都督来过之后,再作定夺吧。”
刘禅犹豫道:“可是荀公,大都督知晓此事,未必会放过我们罢?”
荀彧拈指淡淡笑道:“阿斗别慌,伯言他聪明的很,定然知晓此时不是多事之机,东吴正需要大蜀的支援,若此时撕破脸皮,对东吴是大大的不利。因此,即便是子龙犯下的事,他也只会按下不表,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刘禅听罢,又有些恍然,纵是陆逊将此事揭过,她心内难免不安,一条人命就这么抹去了。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呢?然而,这乱世,自保都成问题,从何顾他人之生死呢?
不多时,陆逊便来了,一身青袍带着微风,袍带翻飞,更衬得他面若桃花,艳丽逼人。可惜,在场诸人这一刻没谁有心情欣赏他的出色容貌。
他既来,第一眼自然是看见了地上面目狰狞的死尸,微微一怔,他目光沉沉道:“躺着的是太史祥?”
荀彧答道:“吴国人自然大都督最清楚。”
冷笑一声,陆逊不置可否,只是望着阿斗,让她道出了前后始末。
刘禅言简意赅的将过程说了一遍,陆逊神色微变,看着赵云道:“如此说来,多半就是他动的手。”
刘禅沉吟道:“子龙如今不清醒,究竟是不是也无从得知,关键还是看大都督的态度。”
陆逊冷嗤了一声,鲜艳的唇角勾了一抹讥讽的笑意:“我的态度?呵,不是尽在你们掌控之中吗?眼下水患严重,粮银吃紧,还得仰仗刘皇叔的支援。至于这太史祥,他死不死的,除却子义,谁会关心?”
荀彧道:“大都督明白个中利害便好。此事不宜声张,烦请大都督找几个信得过之人将这尸体处理好。”
陆逊冷冷扫了一眼荀彧道:“文若,这你可错了,我虽愿意帮你等掩饰这恶行,可这地上的尸体……太史祥是子义的兄弟,我同子义交好,若是瞒着他把他兄弟埋了,我同子义怕是要恩断义绝了。”
马超听罢道:“那不如请子义前来商榷一番,死的乃是他亲弟,他有权知道此事。”
“不可。”荀彧反驳道,“子义他弟弟虽不成器,但我观他二人感情极好,若是他知晓了,定然要将太史祥之死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局势变幻非你我能控制的。”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刘禅思忖良久,似有些疲倦的道:“其实要告知太史慈也未必不可,只是需委屈子龙几日了。不过他如今心智尽失,去哪里想必都是一样的。”
“阿斗的意思是……”荀彧犹豫片刻道,“以命抵命,让子龙去赔那太史祥一命?”说是以命抵命,实际便是让赵云出来将这条人命扛下来,有什么责任让他一力承担。这样的话,不仅可保两国盟约,而且还能令他们自己全身而退。但,实际上,荀彧还是误会了刘禅的意思,她没想那么多。
“祸由他而起,自由他而消。他若站出来,那太史祥之死的影响也就上升不到两国交战的程度,况且他也未必就会死,既是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他,他偿命有何不可?若不是他,自会还他一个公道。”刘禅静静倚在门边,俏丽的小脸隐在阴影之下,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她声音沉寂如水,毫无波澜。
陆逊猛然一惊,暗道,自己倒是小瞧了刘禅。她说的这法子,并不是没想过,只是此情此景说出来,未免令人心寒,竟是要卖掉赵云保平安了。
而荀彧眸光微动,似也有些意外,却道:“太史祥乃是个草包,如何能同名震天下的子龙比得?他二人的命,岂能一概而论?”
刘禅缓缓一笑,猛然抬眼,道:“人命没有轻贱之分。”
众人一愣,再回神时,刘禅已从屋内走了出去,瘦削单薄的背影,挺的笔直。
出了厨房,走入长廊,嗅不到那浓烈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刘禅才稍稍抬头,望着这朗朗晴空。她原本的打算,也是跟荀彧一样,将太史祥之死瞒下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话到嘴边,终有不忍,一条人命如此轻而易举的抹去了,她难心安。
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
沉默良久,陆逊道:“阿斗既是不惧,那伯言便去通知子义了。”
略一拱手,马超道:“还望伯言先与他知会一声,免得他看了太史祥的尸体会做出些迁怒的举动。”
“这是自然,孟起放心。”陆逊转过身,一袭青衫在阳光下翠的葱郁。
荀彧凝视着他的背影道:“阿斗到底是心软了,可惜心软的是别人,不是子龙。”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黄叙讷讷道:“其实……一切都怪我……当时并未看清……究竟是不是子龙杀的人……若是没喝醉……也不至于如此。”
荀彧叹了口气,提袍而出:“怪不得谁。”
马超听罢,别过头去看草垛里的赵云,只见他还是懵懵懂懂的埋在草里抽泣,昔日二人同上战场,豪气冲云气吞山河,现下却是这般面貌,心下难免悲切难当。
刘禅靠着长廊站了一阵,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她侧首望去见是荀彧,薄唇微张,迟疑一阵,却未出声。
荀彧此刻面目仍旧肿胀,但那派优雅从容的气度还是在的,他并排站她身侧,温吞的道:“阿斗,你不是愚钝之人,却为何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午后的阳光总有些晃眼,白,雪白,白的不掺杂任何污秽。忽的,又起了一阵微风,吹得刘禅小小的水蓝长裙在廊里翻飞,她压低唇角,苦笑道:“荀公是想说,既然大都督有意帮我们瞒下此事,那么我们便十分容易就全身而退了,我却又为何自讨苦吃,非要将这桩事抖落出来授人以柄,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对吧?”
见她已说破,荀彧坦然点了点头。不错,他确实不解,照着在大蜀相处的那些时日,他看得出刘禅是一个非常努力活下去的人,亦是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她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念。而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个颇会为自我算计的人,这种人是决对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刘禅凝视着零零碎碎的白光道:“有时候,良心突然就来了。我不希望一个大活人白白死了,我宁可相信这天下还是有公道的,或者说,有人会主持公道。仁德仁德,只对自己熟知的人仁德,算什么仁德?真仁德,便要一视同仁。一人之德,不算仁德。千万人之德,才是仁治天下。”
真仁德,便要一视同仁。
荀彧浑身一震,眼里波澜壮阔,似动容,似惊叹,也似感慨。然而,此时才听见这句话,却是晚了,他已入了局,身不由己,再也无法做出选择了。
背负着双手,第一次,他感到无法适从,竟是没法定下心神。
一生推崇的仁德之道,最后却只有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同他不谋而合,可笑啊可笑?那一瞬,被炙热的阳光照着,荀彧突然开始疑惑,他做的一切是否都是错的?
荀彧一声不响的走了。
刘禅自是看不见荀彧眼中的挣扎抉择,因此她还暗暗自嘲道,我果真是愚钝吧,竟会做出如此决定。不过,果真如她所说,对待赵云的命跟太史祥的命能一视同仁吗?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也迷茫,对待一个傻子,人的同情心总是忍不住会泛滥,但对待一个聪明人,人涌出来的只有戒备和警惕。譬如,她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脑海里想的一直是赵云从前阴她的种种恶事,或者说想尽一切办法来算计她。
赵云,你真的傻了吗?
这是刘禅无法停止的怀疑。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除了赵云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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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慈来的很快,也来的很急。
刘禅第一眼看见他,只觉得这人好像一把刀,绝世的好刀,不出鞘,你都能感觉到他身上蕴含的锋利与寒芒。太史慈的面容还很年轻,长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面白无须,眉目如剑,又直又冷,唇厚适中,却透着有常人没有的坚毅。想来是抿习惯了,即便是纹丝不动的时候,看起来也是格外的严肃。除却他额角的几道细纹,旁人是断然觉察不出,原来这冷硬如刀颇是俊朗的男人已经年逾四十了。
他着一身浓墨般黑的劲装,宽肩窄腰,四肢修长,整个人好似一柄未开鞘的刀,又冰又冷,凉意森然。
刘禅甫一对上他冰凉凉的眼神,立时骇了一跳,心惊胆战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太史慈将军你好。”
这说话的口吻,俨然就跟小学生碰见老师问好一样。刘禅想起这个比喻,不免脸红,自己怎么如此不淡定呢?
太史慈冷淡的应了一声,便没理她,而后命人将太史祥的遗体收拾好,又让人将痴痴傻傻的赵云按住一并带走了。
“这便走了?”刘禅有点郁闷,她本想着那太史慈定然要好好盘问他们一番,抑或表示些愤怒悲伤的情绪,谁知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走了。而且,这样子跟三国杀里的皮肤完全不像啊。
黄叙则奇怪道:“他怎么什么都不问?”
马超听罢则道:“子义为人沉默寡言,如此也正常。不过,末将只担心子龙此去,恐是不太好受的。”
刘禅微微摇头道:“放心吧,你看太史慈的神情,毫无波动,想来他与那太史祥的感情不过尔尔。”
三人站在驿馆门口,一时也有些怅然,才来东吴一日,就发生这等衰事,人生何其无常,又何其反复?
方感慨了没两句,却见一人复返,黑衣如墨,面如寒刀,冷的可怕,毫无疑问,正是太史慈。
刘禅瞪圆了眼睛道:“太、太史慈将军,不知还有何事?”
太史慈一身黑衣裹着饱满的肌肉和修长的四肢,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抿抿嘴唇,古井无波的道:“本将军会彻查此事。”
说完八个字,转身又走了,干净利落,潇洒不已,只有地上浅浅的泥印证明他曾来过。
刘禅目瞪口呆的送他离去,心中暗道,这个太史慈也太帅了吧,而且好像有点……二。为了一句话,突然折回来,还说的如此认真。
如果说,她先前丁点也不担心赵云,那么此刻,她开始担心了。
马超喃喃道:“子义的保证一定是真的。君子之诺,一诺千金。”
“嗯?”刘禅眸光沉了几分,她似乎察觉到了脑残粉的气息,“马超,我突然想起来,你和太史慈不是相识吗,他为何完全不搭理你?”
马超面上一红,默然未作声。良久道:“是末将昔年同主公来东吴时见过一两面,并未深交。不过他为人正直,末将景仰已久。”
“原来如此。”刘禅倒是忍不住笑了。
黄叙此时才算彻底落下心来,露出笑道:“那这个什么太史祥之事,算是尘埃落定,再也没有风波了罢?”
刘禅闻言,白他一眼道:“还尘埃落定呢?这才是开端,往后事情多着。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喝酒了。”
“是是是。”黄叙愁眉苦脸的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想,这都出人命了,再借本公子一百个胆也是断断不敢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