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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东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
顾宛颜一早起床,推开窗子就看见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纷纷而坠,地上也是白白亮亮积满了初雪,这场景漂亮得她心都要化了。
老爷最近动气动的太频繁,而且有一堆问题让他忧心忡忡、反复顾虑。上次南象山一行,对老爷的病症根本无济于事。而且,现在老爷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多了。从前天起,他一直觉头昏昏沉沉,身子乏力,再加上现在已经挺冷了,所以老爷他基本都是在房里卧榻养身。
素秋还有其他几个下人去裁衣店里取来了之前订好的冬棉服,回了顾府便拿去给顾宛颜过目。顾宛颜在房间里,对着一大堆新衣忙碌起来。
下人的棉服样子比较素,顾宛颜一件一件拿起来放在手上摸了摸薄厚,觉得比较满意,然后才将下人的过冬棉服给了素秋让她去给各个房里分一分。
接着顾宛颜将给老爷夫人做好的新衣挑了出来,自己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便把所有的衣服抱在怀里去东苑给两位长辈送去。
她去到老爷夫人房间里的时候,夫人正巧从屋里出来,她一扭头看见顾宛颜,对她小声说:“老爷睡下了。”
顾宛颜点了点头,然后抱着衣服跟着夫人去了另一个房里。
顾宛颜把新衣仔细地在榻上放下,转头笑着对夫人说:“娘,今年过冬的棉服都是我特意给你选的布料、挑的样子,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夫人笑了笑,走过去。
顾宛颜给夫人准备了六套袄子,花色款式都不一样。有的端庄大方,又有的鲜亮明艳,并且这几件新衣都特别衬夫人的气质。夫人很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还是宛颜你懂我的心思,我都喜欢。”
顾宛颜听了欣喜一笑:“娘喜欢就好。”
说着,夫人拉住顾宛颜的手,两人走到桌前坐下。夫人问她:“我问你,我听下人说你最近都住在西苑的房里,没和漠儿同住,为何?”
顾宛颜脸上一烧,何止是最近都住在西苑里,自成亲以来,她和顾漠都没有同房而寝过。
她支支吾吾地说:“顾漠他这些天夜里都有事情忙,每天不到凌晨他都不歇息的。这不,我怕休息不好,才自个儿先去西苑原来的房里睡了。”
夫人一听,嗔怒道:“这漠儿,太不像话,我回头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顾宛颜忙摆手:“不不不,我也是怕影响他忙,毕竟顾漠忙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
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宛颜一眼,随即点点头。
然后夫人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跟顾宛颜交代,她掏出了五张地契,递给顾宛颜:“宛颜,你拿着。”
顾宛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疑惑地接过来后一看是顾氏珠宝在其他五个地方分店的房契,吓了一跳。她立刻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夫人:“这......”
夫人顿了顿,说:“我和老爷商量过了,现在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顾府独当一面,我便也可以彻底撒手不管了。.ww. ?这几份地契你先拿着,然后这里是老爷的印章。”
说着她又递给顾宛颜一个正方的印玺。
顾宛颜惶恐地接过:“娘,这是?”
夫人眼珠不经意一转,笑道:“老爷一直有意图将这五处房产置卖掉,重新开分店。你明天就去官府将这五份地契的名字改成你的,日后你便方便去办置卖这些房产的手续。”
顾宛颜惊,她低头愣愣地看了看手上拿着的五张地契,然后疑惑地抬头问:“这五家分店开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掉呢?”
夫人说:“老爷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顾宛颜“噢”了一声,又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要改到我的名下呢?老爷知道这事吗?”
夫人面上有了不悦,问:“宛颜,你这话的意思,是不相信娘吗?”
顾宛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了。”夫人打断了她,“这事是我和老爷商量出来的结果,老爷身子最近不太好你也看见了,他哪有力气来管这些事。所以这不让我来跟你说这件事。怎么,宛颜,非要老爷亲自把地契送到你手上你才相信吗?”
夫人似乎对顾宛颜的迟疑有些生气。顾宛颜一下子很内疚,她咬了咬嘴唇:“娘,对不起,宛颜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事关重大,宛颜想要弄清楚.....”
转眼间,夫人的不悦不见了,她那张略显苍老却仍贵气十足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笑:“行了,娘知道你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现在该弄清楚了吧?今天下雪,你就别出去了。明天再去办这事,回来以后把老爷的印玺给我便是,地契你就留着,省的以后要置卖的时候拿来拿去,麻烦。”
顾宛颜慎重地点了点头。
楼兰国的法条规定,房产的交易是须由地契上写的房产归属人亲自出面进行房产交售的。现在顾宛颜当家,以后置卖房产的事情肯定也是要她去办的,所以她想了想,把房契的名字先变更成她的名字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不过——夫人和老爷实在是太信任自己了!顾宛颜想。
五处房产,那该是多大一笔财产啊!她一方面心里感激老爷夫人对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心中却沉甸甸的,觉得担了一份巨大的责任......
但是,她心中清楚,自己对老爷夫人还有顾府的忠诚,是永远不会变的。
隔日,她去官府办完了房产更名手续,便回了顾府。
她没去西苑,而是去了她和顾漠的婚房,想着要去拿些自己落在那里的东西。她前脚刚进门,正想坐下歇一会儿,素秋便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她,后院里有个干粗活的小姑娘,洗衣服的时候也不知怎地忽然晕过去了。
顾宛颜心里一揪,眉头紧锁。◆ ★也顾不上什么休息了,她搁下手里的东西就赶紧跟着素秋去了后院。
这小姑娘好像是病了,但是自己生病了又不吭声,这大冬天的还在洗衣裳,所以才扛不住,晕过去了。
顾宛颜立刻吩咐素秋还有几个家丁带这个小姑娘去云济堂诊病。
待她独自晃回房间的时候,顾漠恰好也在。
顾宛颜刚想跟顾漠打招呼,顾漠却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寒人。
顾宛颜觉得顾漠的情绪似乎不对,便问:“怎么了?”
顾漠缓缓抬起手来,手上握着的正是那五张写着顾宛颜名字的地契:“这是什么。”
顾宛颜一愣,还没搞清楚状况,她面上依旧带着笑,奇怪地问顾漠:“什么是什么?”
顾漠这个时候忽然有些厌烦她成日挂着的那副从容微笑了,他冷冷说:“这地契的名字,怎么成你的了?”
顾宛颜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张口正欲解释:“哦,这个啊,这是......”
顾漠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我为什么会相信你?你果然还是有目的的,对吗?”
顾宛颜见顾漠误会得很深,忍不住抿了抿嘴,皱着眉头说:“你误会了!这是娘让我......”
顾漠一听见顾宛颜提起夫人,立刻想起了些什么,再次冷哼打断她:“哼,看来你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一同借用我来达成你们的目的罢了。”
顾宛颜的眉头拧成一团,莫名其妙地看着顾漠。她根本不知道顾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知道!她努力思索间,顾漠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全然是失望,似乎还有一丝——痛心。
然后顾漠便愤愤然甩手离开了。
“哎——!”顾宛颜突然觉得很委屈,原来平时看似理智的顾漠一生气起来竟这么不冷静,为什么他根本就不听自己的解释?她忙转身喊了喊顾漠,可顾漠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漠背着手一路走出了顾府大门,脸色阴郁。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顾漠,什么时候这样为了别人而动气过。或者说是根本从来就没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花费力气去愤怒。
是为什么?他问自己。是因为自己已经相信了顾宛颜吗?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相的时候这么失望,这么——难过。
事关房产,顾漠想去跟老爷询问此事。可是他转念一想,老爷现在因为生气过了头,身子差成了那样。万一老爷再为此事动怒,那......
矛盾间,顾漠一抬头,才现自己走到了红月楼大门口。
不知道楼兰真今日来过没有。顾漠想了想,抬脚便进去了。
红月楼的姑娘们都认得他,直接有丫鬟领着顾漠去了顶楼的贵宾间。
顾漠一进门便坐下,冷冷说:“去给我找一个唱曲的来。”
一旁的老妈妈眼珠一转,凑在顾漠跟前哈着腰陪笑着说:“有有有!唱曲的姑娘啊,有!我们这儿唱曲唱得最好的是妙兰姑娘和云留香姑娘。”
老妈妈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变得暧昧不明起来,接着说:“妙兰的身段可是要丰腴饱满一些,但是云留香伺候人的功夫却要好一些,不知顾公子,要哪位姑娘来服侍?还是两位一起来?”
顾漠怔了怔,一僵,然后板起脸来:“我说了要唱曲的——你们这儿就没有只卖艺的?”
老妈妈一下子愣住了,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成了茫然不解——这顾公子来红月楼,从来不要姑娘伺候。今日来了好不容易主动点姑娘,却指明了要一个不卖身的?真是奇怪!
转而她又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来这顾公子是喜欢清纯的啊!
老妈妈的脸上立即又爬满了恭维谄媚的笑:“有有有,怎么没有,顾公子请稍等!”
说完她一扭一扭地走出了贵宾间。
老妈妈一出门便对着左右丫鬟说:“就前天买来的那个,长得还挺可人的那个......叫什么什么青魁的丫头,她不是一直不愿意接客吗?把她叫过来,给顾公子唱曲!”
丫鬟答好,马上去了青魁姑娘的闺房让她准备准备。
青魁是个孤女,从小到大被辗转卖来卖去,小时候靠着唱曲在街头卖艺帮别人挣过钱。现今她又被上一个主子卖到了青楼,可是自己却坚决不愿意卖身,整个红月楼里的姑娘,唯独她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丝毫不沾风尘之气。
青魁端坐在房里,丫鬟一进来便跟她说:“有个公子指明了只要卖艺不卖身的,你快准备几曲子,上去唱曲。”
青魁停住了手上梳头的动作:“真的?”
丫鬟有点不耐烦了,见青魁是个新来的便对她不太客气:“问这么多!让你去你就去啊!都说了不会让你卖身的!这位公子可是个贵客,你伺候好了,打赏肯定是少不了的。”
青魁一听打赏,心中一动。青魁需要钱,她现在身无分文,想要逃出这里必须要累积资本。
青魁低头说:“好,我准备准备。”
那丫鬟特别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清纯,迟早不是要变成在床上伺候男人的婊子。”
青魁听了一愣,可是没吭声,默默伸手去拿自己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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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魁进贵宾间的时候,顾漠正低头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酒杯,他连看都没有看进来的人。
她看了看顾漠,咬着唇走过去,在离顾漠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把琵琶端好,带着怯懦问:“顾公子想听什么曲?”
顾漠依旧没有抬眼看青魁,冷冷道:“随便。”
青魁一听随便,心里舒了口气,她本担心对方要是说一个自己不会唱的曲儿怎么办,万一那样那不就麻烦了。
她用纤白玉手拨了拨琵琶弦——
顾漠一听见琵琶声,这才下意识地去看弹琴的人。
没错,他想起了弹琵琶的顾宛颜。
此刻,他的心中是恨顾宛颜的。他恨她竟然能够在一次又一次后骗取了自己的信任;恨她怀着不单纯的动机却又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让自己对她渐渐上了心。
除了恨呢?除了恨之外,还有莫名的难过。
假象越美好,真相才越伤人。
青魁缓缓开口,甜美软香的歌声顿时充满了整个贵宾间——
“初见卿来我心疑,不解卿心是何意。
再见卿来我心忧,睹卿眉间洒温柔。
又见卿来我心动,已为卿倒因卿故。
此见卿来我心醉,卿轻一笑如酒媚。
欲把我心送卿悟,却是辗转迟疑苦。”
伴着幽幽的琵琶声,第一段唱完。
顾漠愣了愣,开口问青魁:“这是什么歌?”
琵琶声停下,青魁回答:“回公子,这曲叫《相思诀》。”
顾漠点了点头,示意青魁继续。
青魁重新在琵琶弦上扫了起来,间奏弹完她又柔声开口唱。
顾漠喝了一杯酒,抬起头来打量眼前的女子。借着酒意,他似乎开始敢于正视自己这些天来的真心。
他看着青魁。眼前的这女子,是个标致的美女——面容漂亮、气质端庄、声音魅惑。
可是顾漠却觉得自己在顾宛颜跟前的时候,跟看别的女子时的感觉是不同的。
他似乎觉得,从成亲到后来,他越接触顾宛颜,越觉得她能够带给人一股莫名的暖意。那暖意说不清道不尽,就像是来自于她的内心,与她嘴角淡然的笑意相辅相成;也恍若阳春三月绕指柔的温柔,让人窝心。
想到这里——顾漠忽然在心中冷哼起来,笑自己傻得竟然被假象蒙骗。他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淡泊,她的清雅,她的善良,都是假的。顾宛颜不过也是一个贪图财利的庸俗女子罢了。
越想,他的心中越痛。直到内心麻木,剩下一如从前的寒冷彻骨。
青魁边唱着曲,不禁用余光打量这个只要卖艺不卖身的姑娘的顾公子,心里隐隐好奇起来。
原来世间竟还有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