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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杨晟上门,沐二夫人正生气,本是不要见他的,但他竟硬闯了进来。
也是凑巧,沐大沐二这个辰光都在卫所里当值,沐二老爷赶去滇宁王府找麻烦了,还把府里大半青壮下人都带了去,以至于杨晟硬闯时,门上竟分不出人来拦他,让他一路闯到了垂花门里。
总算他还知道理,进二门时把带的随从都留在外面了,自己一个人进了后院,饶是如此,也把沐二夫人气得险些晕了过去。
“这、这无法无天的蛮子!”
杨晟即是当地俗称的所谓“土司家的少爷”——本朝疆域,分两京十三省,云南行省作为国朝最西南边陲者,内有百夷种族,外有暹罗安南等近十个部落小国,地理人文复杂如乱麻,又远离中枢,上千年下来,造就出了土司这一特殊的割据势力。
现今的云南大大小小约有百余个土司,杨家在当地传承数百年,杨晟之父杨宣抚使在这些土司里能排到前三,手里钱权人一样不缺,身上那个四品官职,与其说是朝廷封他的,不如说是笼络他的。
顺带一提,实力最大的第一号土司是滇宁王妃的父亲。
杨晟本来不住云南府里,杨家本家在陇川那边,但因他是长子,早晚要接杨土司的班,宣抚使是朝廷特命的土官职,同杨晟连襟展维栋之父所任的都指挥使不一样,只要土司势力能维系住,宣抚使这个职位可以一并世袭下去,将来也可以传给杨晟。
既做了朝廷的官,少不得要跟朝廷的各方官府衙门打打交道,杨晟成亲后,就搬到了官衙最多的府城来,为以后接班做一做准备。
几年下来,跟衙门的关系怎么样还未见成效,杨少爷风流的足迹是快遍布了整个云南府。
沐元瑜赶到时,只见离着二门不远处,两拨人相对而立,泾渭分明。
一拨以沐二夫人为首,身侧拥着五六个丫头婆子,另有一装束明显不同的少妇近侍在旁,单论外貌年纪,与沐二夫人仿若一对姐妹花,但沐元瑜知道,这实则是一对婆媳,那少妇乃是沐大的妻子,沐大奶奶。
另一边则只有杨晟一人,他体魄刚健,面貌也算得英俊,只从外表上看不大像个花花胚子,正跟沐二夫人对着嘴。
“……您有气冲着我来,这事本是我不对,我都担着,但柔柔现在怀着我的孩子,身子弱得很,您不能——小弟,你怎么在这儿?”
杨晟口沫横飞到一半,望见了沐元瑜,惊讶地停了。
沐元瑜也很惊讶——施表妹居然有孕,这可是个新消息,同时也是个新麻烦。
她有些头痛地走上前去,道:“我来看望三堂哥。二姐夫也是来赔礼的?话说过了我们一道走罢,三堂哥卧床不起,二伯母这里还忙着,我们就不要多打搅了。”
无媒无聘把施表妹弄大了肚子,还就这么大咧咧地上门来,是生怕沐二夫人的火烧得不够旺啊。
沐元瑜是沐芷芳的娘家人,饶是杨晟脸皮再厚,这种境况下让撞见了他也不禁要红一红脸,犹豫片刻,过来一把把沐元瑜揽着,往边上拖了拖,弯了腰凑她耳边上道:“小弟,你不知道,我本是要去找你二姐的,结果出门前接到这边府里消息说,二夫人生气得很,已经传了家法,可能要打死柔柔,我吓一跳,这才过来了。”
他生得高大,沐元瑜如被一头熊圈笼着,忍不住把他推开了点,才道:“不会的,二伯母不是那样人。”
杨晟不信:“怎么不会,她们汉人的规矩重,我可是知道,坏了闺誉,抓去沉塘活活淹死的都有。”
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饶是云南这样的各族杂居规矩松散之地,也难免有一两个腐儒,视女子贞操为全族男子的脸面,干出过所谓“清理门户”的惨事,沐元瑜听说过,这时候不好细细分说,只能叹了口气:“就算如此,施娘子并不是沐家人,她自有父母,二伯母便传家法,只好罚一罚自家下人罢了,哪里好打她。”
他两人话多了点,沐二夫人在那边虽只听见了只言片语,也拼凑出来了,气得喘了口气,转头对身边的丫头道:“去给我查,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往外漏的胡话!”
沐元瑜忙拉了一把杨晟:“二姐夫,我们快走吧,不管为着什么,你这样闯到人家里来都不应该。”
她对这个风流姐夫很是好感欠奉,但现在别人府里,不便闹腾,只能先好言把他劝出去,回头自有滇宁王收拾他。
杨晟看着似乎听了劝,被她拉着走了两步,忽又调转回来:“那让我看一眼柔柔,她真没事我就走。”
沐二夫人一时大怒,杨晟的要求看似轻飘,但他和施表妹两个人,说不好听点,现在就是个奸夫淫妇的身份,真要让他见着,奉国将军府整个颜面无存。
“杨晟,你别欺人太甚,你的妄想绝不可能。你既不肯走,那就只管在这里站着,等我们老爷回来,自然有话和你说!”
沐二夫人说罢,在下人及沐大奶奶的簇拥下转身昂首而去,她以为杨晟能闯到二门里来已经是没规矩的极致了,现在有沐元瑜在侧,他总要顾虑着,不会再干出更过分的事来。
不想,她到底是低估了杨晟“蛮”的地步。
“哎,二伯母留步,话还没说清呢,你到底把柔柔怎么了——”
杨晟竟追了上去,沐二夫人虽是长辈,实则比他没大多少岁,他这么没脑子地纠缠上去,着实不大好看,下人们大惊失色,纷纷返身来拦阻。
沐元瑜不及细想,也忙抢上去拦住,板脸喝道:“二姐夫,你怎可对长辈无礼。”
可惜杨晟是个混不吝的土司少爷性子,小妻弟才及他胸膛高,圆脸蛋嫩生生,板成一块饼对他来说也毫无威慑力,沐元瑜拦着他,他双手一扳一合,倒也不敢伤着她,只是就势圈住她,要往旁边一放,不防沐元瑜往下一沉,一脚踹他膝盖,趁他吃痛弯腿之际,迅捷往里一别,杨晟站立不稳,不自觉松了手。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当事人没怎么样,沐二夫人唬得心里猛地一跳,当即变了颜色。
居、居然还动上手了!
简直无法无天!
她失声喊:“还不快把他们拉开来!”
下人们忙要蜂拥上去,但没等他们插手,沐元瑜已经退后,与杨晟分了开来。
她虽一招逼退杨晟,但自知是占了他不防备的便宜,真论武力她不是对手。当下不犹疑地从腰带上扯下一枚碧幽幽的玉佩来,隔空抛给一旁的绿琦:“劳姐姐跑个腿,去外面把我的护卫招来,二姐夫的人若阻拦,叫他们不必客气。”
奉国将军府现在是没多少人可用了,可她带的有人,只要她出门,母妃给她的那一队私兵就一定跟着,杨晟与她情形不同,虽也会带人,但不如她的精锐,多对多她稳赢。
绿琦紧张地接住了答应一声就要走。
沐二夫人头大如牛——还要上升到群殴!
她不得不更提高了一点声音喝止:“站住!”
绿琦不明其意,略犯傻地停住了脚步:不让护卫来拦着,难道就放任杨大少爷在内院里胡来?
沐二夫人立在原地,神色几番变幻。
她当然想立刻把杨晟撵得越远越好,可沐元瑜掺和在里面,混战起来后果难料,万一伤着了她,她是经了朝廷正式敕封的世子,滇宁王府那边一定会炸裂开来。
云南地界至今还流转着一桩秘闻,沐元瑜出生那年,因为正逢滇宁王遇刺垂危,府里有些混乱,似乎有人乘机在滇宁王妃的生产上动了手脚,致使沐元瑜生来体弱,险些不能成活。滇宁王为此暴怒,在病榻上大开杀戒,足足有好几天,王府侯门每夜都有抬出去的尸体,府里的老人至今提起那年的事件还心有余悸。
十来年过去,滇宁王膝下仍旧只此一子,随着滇宁王年纪的上涨,沐元瑜的重要性同样在涨高,如果她受了伤,那和沐元茂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单看滇宁王当年只剩一口气还把府里杀得血流成河,就知道他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沐二夫人是续弦,嫁过来时前头就有两个已成年的继子,这些年下来,府里没有明面上的大矛盾,但双方关系在这摆着,她总有不顺心之处,无法像原配那样腰杆笔直,无所顾忌。
有些风险,她冒不起。
沐元瑜没想到沐二夫人有那么多顾虑,她只是觉得杨晟凑合算她那边的人,现在干出了蠢事,她必须给收拾,所以尽力挺直了胸膛,显得自己靠得住些,然后安慰道:“二伯母,您别担心,我不会让人冒犯到您的。”
沐二夫人心情复杂——从沐元瑜本人来说,她实在不是个招人讨厌的小少年,可她这些亲戚真是,神烦!
这让沐二夫人连带着很难对她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冷冷道:“心领了。可是你们这些外人,跑到我们府里大打出手又像什么样子?老爷回来我如何交待。”
她偏一偏头,吩咐人:“去,把二娘带来,既要见,就让你见一眼,看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恶心人了。”
等杨晟一走,她要立刻把施表妹灌药打胎,丢回娘家,此后再有罗嗦事由他们自己闹去。
这是她原就想好的处置方法,要不是杨晟来闹这一出,现在施表妹已经被塞上马车了。
一旁的沐大奶奶眼神闪了闪,往一个丫头盯了一眼,那丫头便抢在别人前头蹲身应声:“是。”
两个粗壮的婆子跟了她一起,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