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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展维栋知道滇宁王病重虚弱, 原要把沐元瑜引到旁边去细细告诉她如今大军的现状, 不想滇宁王嘴上斥责了两句沐元瑜为什么要到处乱跑, 去过东蛮牛还要跑到暹罗来, 要是他在家一定不会同意云云, 过后居然精神好起来了点, 不要他传话, 自己说起事来。
滇宁王那么奄奄一息地躺着,沐元瑜也不跟他计较,由他训了, 反正她按自己的主意把事做都做了,现在挨两句说不疼也不痒。
她也把自己的收获汇报了一下。
听说抓到了一窝余孽,连东蛮牛的王子都顺手牵羊捆了回去, 滇宁王:“……”
展维栋大为惊喜:“瑜弟, 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
滇宁王干咳了一声:“——去把人都叫进来, 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沐元瑜道:“父王, 你的身子能撑住吗?要么我出去见他们罢。”
“啰嗦什么, 一时还死不了。”
他这么说, 展维栋就只好出去了,把排得上号的将领们都叫了进来。
沐元瑜穿过驻军一路走到中军帐来, 这些将领有看见她知道她赶来的, 也有不知道的, 进来了都忙各自见礼,表情且都明显可见地松快了不少。
大军里不缺打仗的兵将, 也不缺出谋划策的谋士,但滇宁王一倒下,就缺了最重要的一个拿主意的人。
谋士七嘴八舌能出十来个主意,究竟用哪个,只有主帅才能拍板。他倒下,人心就有些惶惶,对士气也有很大影响。
别说沐元瑜能带军,她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书生,这时候出现在大军里对兵士们也会起到不小的安抚作用。
再一听说她借了土兵去抄了东蛮牛的后路,众人的精神就更抖擞了,好话不要钱般地往外丢,又说她“将才天成,奇兵神策”,又说她“虎父无犬子”,气氛一片大好。
沐元瑜谦道:“也是运气好,天佑我朝,有二殿下在府城坐镇,我才敢带兵出来,可惜仍是跑了一个首领。”
“他只剩一个光杆,还能闹出多大花样不成!”有将领粗声大笑,“我看,不定气死在哪个旯旮角儿里呢!”
余下众人纷纷附和,都不把那首领放在眼里,谈笑间把他判了十七八回死刑。
“世子折道赶来真是太好了,现在我等只要把暹罗都城里那个伪王擒获带走,这一役就得全功了——”
“对了,”有头脑冷静的忽想起一事,道,“前几日末将手下的探子来报,说东蛮牛那批贼兵不知为什么忽然撤走了,现在想来,不就是得到了世子突袭东蛮牛的消息吗?世子当机立断,撤走得快,他们白白跑腿,没堵上世子,这一走,反而大减我等这边的压力,哈哈!”
“正是!王爷,依末将的见识,乘此良机,不如发动猛攻,打入阿瑜陀耶!”
所谓阿瑜陀耶就是此时暹罗的国都。
沐元瑜皱了皱眉,她才知道东蛮牛从暹罗撤兵了,她一路都没有遭遇上,到底是所走路途不同,错过了,还是——
她心里微微一沉,旋即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东蛮牛若真去了云南,内有朱谨深,外有赶回去的刀表哥,情况并不算糟;且正因为回去的是刀表哥,刀大舅知道长子在外面跟东蛮牛遇上了,不可能坐视,再心疼也要把手里剩的兵力都投进去救儿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对朱谨深有强大到胜过对她自己的信心。
她还没有见他输过。
不管到底是哪种可能,乘着东蛮牛撤兵,一鼓作气打入阿瑜陀耶都是当务之急。
滇宁王这么刻不容缓地让把将领们都叫进来,正也是这个意思。有了沐元瑜的到来,不用再顾虑万一他不治以后军心在外慌乱的问题,直可放手一搏。
只是他的体力撑不住再往下细说了,确定下这个大的战略后,他就又昏了过去。
众人慌乱一阵,展维栋忙把老神医拉过来,老神医看视过后表示滇宁王还有气,但他需要静养,帐子里不能再留这么多人吵嚷了。
将领们松一口气,陆续往外走,沐元瑜暂时没动,望着老神医诧异道:“——李老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百草先前一直背对着呆在角落里,她着急要见滇宁王,不会特别注意一个大夫,此时才发现了是他。
李百草目光有点飘,含混着道:“我一个大夫,四海为家,在哪里看病不是看,到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怎么不稀奇——这可是暹罗,都出了国境了!这老先生再是四海为家,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也跑得太远了些。
沐元瑜心头复杂,她当初刚知道秘密被李百草爆出去时,饶是以她的好脾气,也差点抽刀砍了他,匕首都滑出袖子了,看一看李百草满头花白头发,引颈待戮的安详模样,到底还是没下得了手。
这么个老人,就容他活着,也活不了几年了。
何必再造杀孽。
算了吧。
她的护卫侍女当时都要忙着逃命,分不出人手看守李百草,她索性就把他丢下,算是放过了他一命。
不想他大约是记挂着皇帝当时说的滇宁王病了的事,自己慢慢一路跑到了云南来,不知怎地,又到了军中——这不必追问,以他的名声医术,只要他想,没有哪支军队会拒绝他。
沐元瑜忍不住笑了一笑,她不是心情好,只是觉得人生的际遇真的挺有意思,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会摔一跤,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前结的善缘会蹦出来,帮她一把。
李百草其实有些难以面对她,见她不说话,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假装没事般转身走了。
沐元瑜心里有数,也不追究,掀帘子出去跟将领们商议战策去了。
到隔日的时候,滇宁王才又短暂地醒了一会,让人把沐元瑜叫去,想起问了她些事。
他知道沐元瑜为什么会跑去东蛮牛,但其中的一些细节还没来得及问,昨日人多嘴杂,光顾着高兴了,他本来精力不济,又叫吵得头昏脑涨,这回一醒过来,方全挂念了起来。
沐元瑜简单跟他说了说,褚有生和柳夫人都是重要人物,是绕不过去的,而既提到了柳夫人,沐元瑱夭折的事也无法不提,她看滇宁王的状况,尽量用和缓一点的言辞说了他到底是怎么去的。
滇宁王听得在枕上出着神,过了好一会,低声道:“如此也罢了。他这么去了,强胜我和他父子相残,盼着他下辈子投个好胎罢。”
听说骨灰已被带回云南,沐元瑜允了柳夫人葬回沐氏祖坟,滇宁王闭了下眼:“嗯。难为你想得到。”
他知道沐元瑱不能留,早已在内心说服自己良久,此刻心伤之余,也不至于撑不下去。
只是心下又起惋惜之意:这个儿子即便长大,也不可能胜得过沐元瑜这个女儿了,心胸,手腕,谋略,她一样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一个明公正道的性别。
他此时的心情,不单是惋惜她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同时也隐隐地觉得,也许不是她生错了性别,而是这个世道禁锢了她。
只是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他又想起问些家事来。
“母妃很好,宁宁也很好,我走的时候他快四个月了,母妃说,养得像别人家五六个月似的健壮,比我小时候还结实,性子也好,见谁都笑,就是不怎么爱搭理殿下——”
滇宁王忙道:“怎么回事?”
他是从信中知道多添了这个外孙,在他看来,小外孙天生尊贵,不搭理谁都行,可要跟亲爹做了对头就麻烦了。
他还有一腔垂暮的壮志在这个小外孙身上呢。
沐元瑜笑道:“没事,殿下不会逗小孩子,宁宁看他才没意思,等大一些,会说话了自然就好了。殿下只是性子矜持,其实心里很着紧他的,母妃说,我小时候父王都没那么多空理我。”
“你母妃这张嘴——”滇宁王想责怪两句,想想又算了,夫妻大半辈子下来,眼看他都要先走一步了,再拌这两句嘴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就又丧气下来,道,“都好,我就放心了。你跑来虽然莽撞了些,总算也有些用处,外面有什么事,你看着拿主意罢,多听你叔伯们的建议,不要自作主张。”
沐元瑜道:“是。”
见他没有别话,就道,“那父王安心歇着罢,不要操心。外面有我,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我再进来请教父王。”
滇宁王应了,昏昏地又睡过去,他这下心头是真的放松下来,不似先前,便是昏着,也昏得不安心,总惦记军中的千头万绪,只怕哪头出了岔子。
以至于虽然大军重新拔营,他跟着挪动,但他的情形也没有变得更坏,反而好了那么一点。
沐元瑜每日早晚会抽空来看他,他有时醒着,有时睡着,醒时听她回报事情井井有条,就又放一层心。
越四日后,阿瑜陀耶城在望。
朝廷大军新得了沐元瑜及她带领的一万土兵如虎添翼,暹罗却是失去了东蛮牛的襄助如断一臂,但即便如此,王都内新王的垂死挣扎也不可小觑,这可不像东蛮牛的国都一样几乎是座空城,从攻城战到巷战,烽烟鲜血足燃了三日,大军方冲入了王宫。
新王被赶下来,暹罗原王世子一直跟在军中,他一家都叫这个堂弟害死,一腔恨意憋到如今,直接啊啊大叫着亲手砍死了他。
以中原仪礼来说,子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周围的将领犹豫片刻,便也没人拦他。
王世子报仇的同时立了威,伪王登基不久,根基未稳,王宫及贵族中还有不少愿意拥护旧王室的势力,见此纷纷投靠回了他,王世子靠着这些拥护者,顺利夺回了王位,并在一个忠心侍女的指点下,找到了被伪王藏起的朝廷敕封的金印,有了这枚金印,他还缺一封朝廷的敕封文书,如此他作为一个藩属国国王的手续才算齐了。
沐元瑜收下了他为此求恳的奏章,答应了会替他呈给朝廷,但婉拒了他招待的美意,即日就班师回向云南。
王世子——不,新的暹罗王,很郑重地将他们直送到了都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