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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天干地支来算,丙辰年之后便是丁巳,尽管乱世纷争战祸不断,可是在这新旧之交的传统节日之时,在大多的地方仍然会举行庆祝的活动。
长安宫城外,一场两千人的傩舞正在进行着,舞者不顾天空中飘扬的雪花和阴冷的气候,都**着上身,身上勾画满各种奇怪的图案纹饰,随着鼓点将他们的手和脚在同一个节奏上用力的挥舞,当先领舞的舞者则戴着象征神灵的面具,高举着一丛蒲草,咏颂祷祝。相传苻氏的先祖家中长了一株蒲草,特别高大,族人皆以为异,认为是显贵之相,故而此族便以蒲为姓,直至氐秦苻氏的太祖皇帝雄军踞于关中之时,取“草付应王”的谶言,才将蒲姓改为了苻姓,音同字异,虽有差别,但是蒲草却作为苻氏的图腾一直流传了下来。
现在以这丛蒲草当做傩舞的象征,正是在新年之际为苻氏皇族进行祈福和颂佑的意思,这也是氐秦皇宫每年除夕必经的一道仪式。
两千名傩舞者步调一致,显得极为恢宏壮观。而长乐宫内,也都坐满了王公大臣,殿内沁香溢暖的场景和殿外飞舞的雪花相映成趣。
这是一年一度的除夕盛宴,天子和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君臣偕乐,共度新春。
独眼的暴君坐在上的绣榻之上,今天他仍然没有穿着冕旒袍服,依旧是轻裘软衣,短襟结束,看来这是独目暴君最喜欢的衣饰,好在今天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负弓背箭,让负责监酒的大臣暗暗松了一口气。
几个美艳的后宫嫔妃坐在独目暴君的身边,一个个冰肌雪骨,千娇百媚,离独目暴君最近的那一个尤其美貌,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绝美的身段,此际正斜斜的靠在独目暴君的身上,一双如水秋瞳在满席的文武群臣身上轻点而过。
即便是这般绝色佳人,满座的文武百官却都是战战兢兢,屏息危坐,他们不敢去看天子的女人,更不敢让天子的女人对自己有所注目,尚书仆射贾玄石当初被天子的嫔妃在宫楼上看见,由于贾玄石俊伟的仪容,那位嫔妃便问天子贾玄石的名姓,结果这就引起了天子的醋意,当场就斩下了贾玄石的级放到了那位嫔妃面前,还戏称:“你既然喜欢他的模样,这便送给你。”贾玄石的殷鉴不远,这些文武百官可不想招致杀身之祸。
独目暴君身后数十步开外,则另置了一案筵席,在这里安席,迥别于坐在下的一众臣工,更可见坐在此席之人的尊崇身份。
这是一个长披散的男子,形容瘦削,看不出确切的年岁,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静静注视着那些王公大臣们的言谈举止,有内侍跪着奉上菜肴。
“国师,这是烹煮三日的龟鹤延寿羹,陛下特诏赐国师一盅。”
长男子轻轻颌,微笑示意:“有劳,多谢。”眼神在冒着热气的银质汤盅上一转,龟鹤延寿?是龟肉和鹤肉所烹制的汤羹,龟鹤虽寿,可这是因为它们自己的灵性,并不代表吃了它们的肉自己也能益寿延年,愚蠢的人类,这般暴殄天物。
又一转念,吾族食人为乐,不也是因为觉得人有灵知故而吃他们的肉能更助于自己的修行?照这个道理来看,是不是也显得有些无稽?
长男子阻止了自己念头的延伸,妖与人势不两立,人,注定应该是吾族的食物,这些低劣的生灵不配占据这锦绣河山。
……
傩舞鼓声更急,两千名舞者快的奔腾纵跃,人影错落,蒲草被夜色映衬到雪地之上,张成了一个怪怪的图形。
……
清河王苻法不无担忧的看了看左前方空着的席位,这是广平王苻黄眉的位子,可自从那日自己登府拜访之后,他就一直称病不出,即便是今天这君臣共度新年的盛会也没有来参加。
苻法是知道内里曲折的,“宫中有妖孽。”这是那天清晨苻黄眉对自己说的,苻法大着胆子,偷偷抬眼,看向独目暴君身边的丽人。
“听闻那暴君身边有一宠姬,名唤茹丹,她便是妖孽,好教王爷得知。”
苻法脑中浮现出这段话,说这话的人现在还在自己的王府中,也幸亏他,自己在得知广平王被妖孽所害后,很快的平复了震骇的心情,并且还做了一些防范措施。
就是她么?苻法看着那如花娇靥,当真是风情万种,沉鱼落雁的可人儿,这样的绝美佳人,竟是妖魔所化?
苻法心中转念,那绝色丽人的眼神却如有感应般转而迎上了符法的目光,甜甜一笑。
……
傩舞的领舞者迎着殿外的灯火之光晃动着头颅,脸上的神灵面具在雪夜之中却显得有些狰狞。
……
苻法一惊,立刻低垂下自己的目光,或许是预先知道妖孽之事的缘故,身上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
只这一瞬间,后席的长男子似乎察觉出什么,眼神凝聚,死死的盯住了苻法。
……
“吼!”傩舞者一起出一声响亮的呼喊。
……
“来来来,诸卿再饮一爵!”独目暴君今天的心情很不错,举起了手中的酒爵,向满座文武示意。
文武百官拘谨而又有些畏惧的举爵相应,天子敬酒,他们不敢不一饮而尽,尽管今天天子没有再身负弓箭随时准备射杀监酒不力的大臣,可面对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暴君,他们又怎敢稍有违忤?
满座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大臣之中,只有一个人神色如常,谈笑风生。
他只是个十**岁的少年,但身上的袍服式样显出了他的王族身份,虽然年岁不大,可脸上的表情却颇有豪烈之气,他的颌下刚刚长出轻微的髭须,一双眼眸更是与众不同,在殿内灯火照耀下泛出一层紫光,倒将面容衬托的更为魁杰雄武。
那紫眸少年站起身来,对那独目暴君又一举爵。
“三哥!小弟敬你,祝三哥来年廓清宇内,一统天下,创我大秦永世基业。”
紫眸少年没有用君臣之间的尊称,而是直呼独目暴君为三哥,那独目暴君不仅不生气,相反倒还很受用,乐呵呵的也举起了酒爵:“哈哈,小坚头。”他喊的是那紫眸少年的小名,“来,尽此一爵!”
酒爵上的蟠龙金光灼灼,在举起和放下之间仿佛舞爪欲出。
※※※
这里是另一处宫殿,比照长安城中的长乐宫,虽然少了些苍遒的厚重气势,却显得更为奢华和精美,并且,和长乐宫中一样,也是坐满了正冠束袍的公卿大臣。
对比氐秦的文武百官的穿着,这里的公卿大臣们的襟衽开口处似乎更阔敞,袍服也更宽大飘逸,但是大多数人战战兢兢的拘谨神情和氐秦宴席上的文武百官并无二致。
所不同的是,这些公卿大臣畏惧的对象并不是上龙榻上那位旒冕绣袍的天子,而是天子身前坐着的,那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
即便是旒冕绣袍的天子,在举手投足间也一直紧张的看着那黑衣男子,似乎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而遭到斥责的模样。
这也是一次君臣同乐,共迎新春的宴会,或许是感到气氛有些压抑,那黑衣男子举起了手中酒爵,身后的天子看到黑衣男子的动作,也急忙亦步亦趋的端起了酒樽。
“愿来年北伐大成,还我两京之地。”黑衣男子的面容温伟,眉眼刚毅,短须如寸磔钢针,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天子立刻结结巴巴的补充:“正……正是。”
满座臣工的声音响起:“北伐大业,皆仗陛下圣恩,大司马天威。”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以袖遮爵:“请。”
天子略显微弱的声音又立刻跟上:“请……请……”
看着黑衣男子仰脖饮酒的姿势,一位风神秀彻的文士却自己放下了酒杯,他冷静而深邃的目光从黑衣男子一直扫到那畏畏缩缩的天子身上。
※※※
越过奢华堂皇的皇宫宫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朝廷南徙,偏安一隅,然江南之地富庶,都城中的黎民百姓生活倒也丰足,在除夕之夜,用过了年饭的人们都步出家门,或燃放爆竹烟花,迎接新年;或迫不及待的提了自家制作的花灯,在元宵灯节前让大伙儿先睹为快,城中的酒肆茶馆也照常营业,满是高谈阔论的士子和趁酒买欢的豪客。城中人声鼎沸,灯红酒绿,街闾巷陌间摩肩接踵,欢歌笑语,不时有绽放的烟花在夜幕中形成美丽的图案。
一位身着玄袍的男子和一个形貌瘦削的书生在街上缓缓踱步而行,玄袍男子约有三十来岁的模样,容颜清癯,气度从容,腰间佩着的长剑将他的体形衬托的愈瘦长;而那瘦削的书生则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双眉斜飞入鬓,虽然身上的衣袍粗旧鄙陋,可举手投足间却自有种清高傲岸之意。在他们身前,则是一个秀美脱俗的女子,迈着欢快的步伐,感受着街巷间新春的热闹气象。
“呀,那里是狮子戏球灯。”秀美的女子拍着掌,向那玄袍男子示意,自己却已经跑了过去。
玄袍男子微笑点头,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爱怜之意。
“佳人如玉,韩兄当真好福气。”书生看到玄袍男子的神色,不无艳羡的说道。
玄袍男子雍然优雅的一笑:“那是大司马的照拂,子颜说笑了。”
那叫子颜的书生也是哈哈一笑:“大司马权倾朝野,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满朝文武无不侧目栗然,便是天子圣上也要看他的眼色,韩兄是大司马幕下红人,自然是驰畅京师,睥睨王都了。
似乎是听出子颜的话语中还有些什么别的意思,玄袍男子轻笑着岔开话题:“开春之后,大司马就要北伐了,我已跟大司马提起过你,你饱览兵书,深谙韬略,到那时大司马定然会再次用你。”
子颜喟然一叹:“这时节讲究的是门第出身,我一寒介之子,怎得施展抱负?韩兄不必再宽慰我了。”在那玄袍男子还要说话前,那子颜却又调整了心情:“哈,如此新春佳节,不说这些事情,前面有一酒肆,你我共谋一醉如何?”
玄袍男子看看前方看灯入神的秀美女子,脸上露出难色:“这……”
子颜心下了然,哈哈笑道:“行,你我边走边聊,我呢,就当陪陪贤伉俪了。”
“还未成婚,子颜不要取笑。”玄袍男子出口纠正,忽然现前面情势有些不对。
几个青袍的壮汉已经围在了那秀美女子身边,当头一个脸上一道斜斜的刀疤,正笑嘻嘻的对那女子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请你略饮几杯,万勿推辞。”
秀美女子并不惊慌,捋了捋鬓边秀:“萍水相逢,男女有别,还是不必了吧。”眼波一转,看到玄袍男子正走过来,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北海王家的门客。那个什么公子必然是王家的三公子,听说最是好色,常在街上做些强抢民女的勾当。”子颜已经认出了那几个青袍壮汉的来历,小声向玄袍男子介绍道。
“有什么事情么?”玄袍男子不以为意,走到女子的身边,神色淡然的看着几个青袍壮汉。
秀美女子轻呼一声:“璜剑。”便靠在了那玄袍男子身后。
领头的疤脸壮汉眼中露出凶光,打量着那玄袍男子,待仔细看清了那玄袍男子腰间的佩剑和他衣襟摆角处露出的一个金线织就的禽鸟形状,脸色顿时一变,先前的气势汹汹立刻变成了毕恭毕敬,向那玄袍男子微微一躬身,另几个青袍壮汉见状,也不敢造次,照着疤脸壮汉的姿势也向那玄袍男子躬身。
“家里公子略喝多了些,不识得尊夫人,还请……”疤脸壮汉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谄媚。
玄袍男子微微一摆手,阻止了疤脸壮汉对自己的称呼:“无妨,过年时节,不要寻事才好。”
“是是是……”疤脸壮汉一迭声的答应,前倨后恭的神态令其他几个青袍汉子极为诧异。
“告辞。”玄袍男子微一示意,便拉着那秀美女子走开了,子颜对几个青袍汉子戏谑的笑笑,也跟着离开。
“哦……”玄袍男子像是想起什么来,忽又回头。
疤脸壮汉心中一紧,急又肃立躬身。
“新年好。”玄袍男子礼貌的向青袍壮汉一点头,然后微笑着继续前行了。
疤脸壮汉下意识的回应:“新……新年好。”呆立在原地,眼看着他们去远了。
“吕通,你做什么!”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袍公子气急败坏的走了过来,身边跟着好几个青袍大汉,这锦袍公子本是让那青袍壮汉带人将那娇滴滴的美貌佳人带回来的,怎知竟是这样结果,便立刻赶来质问。
那叫吕通的疤脸壮汉急忙迎上那锦袍公子,附耳说了几句。
“驭雷士?”锦袍公子神色一怔,脱口说道。
吕通点点头:“还是大司马府的席剑客,公子,我们惹不起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