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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球还穿拖鞋啊?”穿着运动鞋的易学佳站在球场边,嫌弃地看着梁枫脚上那双破损不堪的人字拖。
梁枫挠头笑笑,诚实地说:“就那一双好球鞋,我要省着穿啊。”
“你的生日是十二月底吧?”易学佳边活动筋骨,边思琢着,“我们到时候凑凑钱给你买双新的球鞋。”
“不好。”梁枫左右转着腰,转动着胳膊,“我还不起。”
“切,谁叫你还了。”易学佳抬腿用膝盖踹他屁股。
梁枫朝球场走去,冲几个正在玩球的大学生喊:“打比赛吗?”
易学佳和梁枫没有走太远,就在小区边上的居民球场打篮球,说是球场却又不是,除了两个篮球架,场外两边还有台球桌,有陈旧的铁皮健身器材,旁边还有人在打羽毛球,更像是一个综合活动广场。
那几个大学生本来也不是职业选手,他们分出一个自己人来和梁枫组队,玩了一场三对三,虽然易学佳从头到尾就是胡闹,但她运动神经不错,听梁枫的指挥,把每一个球都传给他,愣是靠着一个穿人字拖的职业选手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这不行,这不行。”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求饶了,“打不下去了,你太厉害了,兄弟,留个联系方式成吗?”
“对,下回我们再跟工大的打比赛。”另一个大学生边擦着脸上的汗水边笑道,“你就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上你们学校?请食堂吗?”梁枫扯起衣摆擦汗,露出八块结实的腹肌。
“食堂那肯定没问题啊。”眼镜大哥指了指易学佳,“管够。你小弟一起来。”
易学佳眉头一皱,觉得哪里不对,叉腰道:“喂,我不是他小弟。”
眼镜大哥推一下眼镜,眯起了眼细看,豪爽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头发这么短,个子也不矮,打起来路子还怪野的,没认出来是姑娘。”他对梁枫重新说一句,“带你女朋友一块儿来,请你们吃二楼的小窗口。”
易学佳还想继续反驳,但是见梁枫痛快地说了声“成交”后还与对方友好地握手,于是作罢,在心里想今天既然是假女朋友那四舍五入也算是女朋友,对陌生人没必要多嘴解释。
双方聊得投机,大学生们已经开始代表自己的学校要拉拢梁枫报考他们的商学院了,梁枫正准备受邀去他们学校参观时,易学佳注意到周礼诺远远地经过,她看起来情绪很差,裕琛紧随其后,于是她立即冲了过去。
“诺诺,怎么了?”易学佳拦在埋头往前冲的周礼诺身前。
原本暴躁的周礼诺在抬头见到易学佳那一瞬间,浑身的沸腾的戾气便立即化成了蒸馏水,她委屈地一把抱住她,“妈妈她疯了。”
把许纯平打发走之后,周礼诺和裕琛上了楼发现果然只有周曙光一个人在家,周曙光打开门后见到他们时的表情很显然地吃了一惊。
“刚才我在楼下见到许老师了。”周礼诺举起手中放着药盒的塑料袋,“我怎么不知道他今天要来?也不知道你病了。”
“是啊,我就是病了啊。”周曙光仅仅穿着轻薄的睡裙,她一把夺过周礼诺手中的塑料袋,随手扔在茶几上,然后整个人栽倒在沙发里,懒洋洋地问,“怎么你们不是出去约会了?我警告过你,高考之后才可以谈男朋友吧?”
“我们不是约会,佳佳也和我们一起的,只是她没上来。”周礼诺边说话,边捡起一块空调毯盖在周曙光身上,虽然没有走光,但她的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一根根的胸骨清晰可见。
周曙光一把甩开薄毯子,轻佻地以手指指着周礼诺说:“就算你们要谈,也别上床,裕琛的家境吧在我们这破乡下还行,但也配不上你,别忘了你可是凤凰。”她说话是冲着女儿的,却眯起眼斜睨裕琛,似在提出警告,“可以睡你的人,还没出现。”
周礼诺并没有被激怒,她早已习惯了周曙光的说话风格,她淡淡地反击道:“所以许纯平比起爸爸更配得上你吗?”
周曙光立即横眉怒目地暴喝一声:“你说什么?”
她从沙发上弹起来,肩膀肌肉条件反射地带着手臂动了动,看似要动手却还是没有动,十六年来,她一次也没有打过周礼诺。
相比较文化知识,周曙光更为在意的是周礼诺的外在,她相信“美貌足够改变命运”,“如果命运没有一路绿灯放行,那一定是因为你不够美”,所以家里的粗活重活,周礼诺从来不需要参与,唯有当她因为一时放松而仪态不够端庄时,反倒会惹来妈妈的暴怒责备,惩罚的手段一般是面壁罚站,她的细皮嫩肉,周曙光是绝对不会允许其受损的。
“妈妈,许老师的强项是国画,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我了,如果你想要我考美院,你可以让我和易学佳一起去她正在上课的那个画室学素描。”周礼诺当着裕琛这个外人的面,不想和周曙光吵架,尽可能以柔和的语气讲道理,“许老师是一个好人,但也是一个男人哪,在爸爸不在的时候,进出我们家,给有些闲人看见了,很不合适。”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跟他有一腿?”周曙光指着周礼诺的鼻尖,炮语连珠地高声驳斥道,“我告诉你周礼诺,别人想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拿我当什么人都行!我就不准你这么看待我!你是我生的,我是你妈!你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你向着外人教训我?你懂什么?我做的一切,不全是为了你?你是干干净净,你就觉着我不干净?嫌弃我了?看不起你妈了?我是你妈!我把一切都给了你!”
周礼诺低下头,紧紧箍着拳头,她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曙光盯着她,咬着嘴唇,似乎在忍耐般浑身开始哆嗦,继而突然转身走向餐桌,把桌面一个倒扣的罩子高高举起来往地上一扔,因为是塑料的所以没有什么声响,她不解恨,又拿起一个盛着昨夜剩菜的碗恶狠狠往地上一砸。
过去只是听见吵闹声音不见争执画面的裕琛,这是第一次身临其境地感受周曙光的暴躁脾性,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小辈面对这样无理取闹的长辈,他还没有过亲身去应对的经验,所以愣在了原地有些反应无措。
不过周礼诺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她拿来簸箕和扫把,蹲下身去先一片片把碎了的瓷片捡进簸箕里,她冷冷地说:“妈妈,我记得这个碗是超市买的,三块钱吧?以后我们去菜市场买一块钱一个的好不好?你可以多摔两回。”
在桌边的椅子上落坐的周曙光冷哼一声,抓起一双筷子,远远地投掷出去。
因为筷子被扔到了自己脚边,裕琛终于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他捡起来,走向周礼诺,蹲下身去想帮忙,“我来吧。”
周礼诺为了躲开了他伸出的手,一着急收拾余下的垃圾,便被尖锐的瓷片划伤了手指,一粒针尖大的血珠子从食指指肚上冒了出来。
她只是以极细弱的声音倒吸一口冷气,也被周曙光捕捉到了,她刚才还冷脸端坐,这一瞬间竟突然神情慌乱地扑了过来。
“你疯了!谁让你碰这些东西了?这么危险!这手,这皮肤,留疤了怎么办?”周曙光双手捧着周礼诺的手指头,急得冲裕琛直嚷嚷,“快!快,云南白药和创口贴——”说完,她就毫不顾忌地用嘴吸掉了那颗血珠子。
裕琛于是按照她的指示,从电视下方的杂物柜里翻找出医药箱送过来。
被周曙光急切的关心所打动,周礼诺为自己刚才酸溜溜的讥讽语气感到一丝羞愧,于是轻声安抚她说:“妈妈,这没什么的,别紧张。”
周曙光的语气比起心疼更多的却是责备和恼火,她严肃地瞪着周礼诺说:“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我教你的全忘了?爱惜你自己。你将来可是要上大屏幕的,这能露出来的身上一点儿瑕疵也不可以有,现在那些个观众的眼光都是挑剔得不行,连你脸上的一颗粉刺都能议论半天。”
虽然一直都知道母亲珍视的只是自己这一身皮囊,但周礼诺偶尔也会误以为她对自己还是有轻微母爱的存在,这会儿却如梦初醒般,她恢复了一脸冷漠,轻轻点头说:“对不起。”
周曙光为已经不见伤口的手指包上创口贴后,满意地站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挥裕琛说:“你把这里扫一下。”
不用她说,裕琛也看不下去骄傲的周礼诺这一副灰姑娘的样子了,他无言地整理起残骸来,蹲下身时似有安慰之意地轻拍了一下周礼诺的手背。
他这简单的动作,无意地打开了周礼诺内心洪流的闸门,好像有外人在,她更有勇气破罐破摔般,将自己在这个家中所遭遇的憋屈释放出去——家丑外扬,像是撕开旧疤结的痂般痛快——“可是我不想当明星。”
“你说什么?”周曙光回过身来,一脸惊讶,大有见到家里的冰箱开口说话的感觉,“你不想?”
“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荒唐吗?”周礼诺站起来,和身高只比她矮两厘米的周曙光对峙,“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我就可以?当明星,是一张嘴一闭嘴说一说就可以当的吗?你知道每一步要怎么走吗?你知道艺考的内容是什么吗?妈妈,你快四十岁了,我也十六岁了,我不是可以在作文里写‘长大了想当科学家’的年纪,你能不能实际一些?像个大人!像个正常的妈妈?”
“正常?”周曙光一怔,继而阴森地笑起来,“正常就是庸俗,是凡夫俗子,是人群里的一个路人,是路边的一粒石子,你以为当个正常人很开心吗?我不正常吗?我就是太正常了,我什么也不是。”
周礼诺不想再与她继续争执,“既然你没有生病,那我们去继续‘约会’了。”说完瞟一眼裕琛,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周礼诺——”周曙光拦在她身前,双手狠狠地抓着她的胳膊,指尖陷进了肉里,“即使你现在恨我,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得知了周曙光不顾及自己的意愿,早在三天前,就一意孤行地为她报名了艺考综合培训学校后,周礼诺冲出了家门。
她紧紧搂着易学佳,下巴枕着她的肩膀,声音像一只疲惫的小鸟儿,“妈妈要我停学一年,然后去考电影学院的表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