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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易学佳早早跑下楼去,平时都是她和周礼诺各骑一辆单车去上学,但是她受伤了,所以只能她来载她,来到车棚,见到梁枫和裕琛已经在开锁了,他们穿上了白色短袖和蓝色长裤的校服,转过身来冲她打招呼:“早啊。”
“早啊!”易学佳高声回应,她喜欢看见大家都穿着校服的样子。
没多久,周礼诺也来了,她把头发梳成了马尾,也穿着白衣蓝裤的校服,只是右手还打着石膏被纱布挂在脖子上。
何子萱和柯鸩飞也拖拖拉拉地来了,柯鸩飞的头发染回了黑色,何子萱的身上不再挂满饰品,但手腕上还是不甘心地戴着手链,他们看起来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互相交换着“早啊。”的招呼。
咔哒哒哒——
自行车锁被打开,链条带动着车轮滚动的声音。
裕琛看一眼周礼诺,见到她已经坐上了易学佳的单车后座,便自己往前骑了,梁枫紧随其后,柯鸩飞问过了何子萱,她不愿意坐他的后座,便也急吼吼地追上了梁枫,好像他们三个男生之间有一场不需要裁判的比赛。
“坐稳了?”易学佳回首问周礼诺,见她点了点头,便用力踏一脚车蹬子,飞快地冲了出去。
至于何子萱则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车头左摇右摆地骑在队伍最后一个。
前面三个男生骑得飞快,校服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好像风帆。
当身边所有人都穿着校服时,易学佳感到很安全,像是活在迪士尼的动画片里,是那种纯真简单的氛围,在外人看来都是“学生”,在她看来,是还没有长出獠牙的小动物,她不喜欢穿私服,因为谁穿西装,谁穿裙子,谁穿着卡通图案的T恤,可以被简单地区分出来谁成熟,而谁幼稚,就很容易被人们区分对待,还没有力量自保的动物被挑选出来,成为社会这个大怪兽的食物。
她当然希望最无忧虑的一天可以被定格下来无限循环,她可以做一辈子的学生,妈妈是妈妈,爸爸是爸爸,大家站在自己最舒适的位置里,永远不会老也永远不会被取代——
这当然不可能。
——她必须长大,这样一想,她又很矛盾地期待着,那不如一夜长大就好了,马上成为有獠牙的食肉动物,暴风雨迟早要来的话,就不要让她迷恋眼下的安稳。
“昨天我爸爸妈妈又吵架了。”易学佳说,“爸爸欠的钱好像挺多的。”
周礼诺抱着易学佳的腰,很诚实地说:“对不起,我帮不上你……”
“你道什么歉?我还觉得我不该出生呢。”易学佳的语气并不幽怨,而是说笑的口吻,“如果没有我,那他们也省了不少钱。”
“没有你也会生个别的小孩子。”周礼诺的脸贴在她的后背上,“我很感激他们生了你,真的,我才不要别的人来用易学佳这个名字,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只有你配得上。”
易学佳大笑起来:“你夸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周礼诺想拿手拍打她,但是碍于左手正抱着她,右手还废着,只好轻轻用脑袋撞一下她。
“你的名字才好听呢。”易学佳顺着她的话说,“这么一想,你也别恨你妈妈是个怪人,她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漂亮的样子,和最美的名字。”
“嗯……”周礼诺乖顺地哼一声,如果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她又要怒上眉头了,既然是易学佳说的——无论她说什么——她都甘愿被说服。
因为易学佳眼里的世界是很绚烂纯粹的,没有杂七杂八的成分,所以周礼诺也没必要去猜测她是不是话里有话,又或是为了哄她在胡说八道。
她见到了光,那就一定是光,而不是什么飞蛾。
校园里不给骑车,所以大家到了校门就开始推着前进了,擦肩而过的学生们纷纷和裕琛打着招呼,可见他在校内的人缘真的非常好,戴得起“校草”的皇冠。
不过“校花”并不是周礼诺,虽然大家公认她可能是香珠市最美的少女,但校花另有其人,因为光是靠美貌是玩不转人际交往的,要成为校花必须是备受欢迎的交际花,在老师那里受到宠爱,在同学之间受到追捧,两边的人气要不相伯仲又不会惹人嫉恨,是需要非常高超的社交手腕的——关于社交的情商——周礼诺没有,也不屑于去钻研。
“周礼诺,暑假过得好吗?”远远的,一个同级男生冲周礼诺招手,“你手怎么了?”
因为不是同班的人,所以周礼诺头也没抬地从鼻孔里轻轻应一声“嗯”就当回答了,对方当然听不见,她这爱答不理的样子更加坐实了她“高贵冷酷看不起人”的传言。
当她进入人群视野那一瞬间,就已经撒网捕鱼般带走了所有人的视线,但是没有人会贸然上来打招呼,她就是一座移动的冰山,于是大家纷纷转而向她身边的守护者寒暄,“易学佳,诺诺的手怎么了?”
“你自己不会看啊,不就是伤着了。”易学佳大声回道,“快好了。”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大家便要分别去各自的班级,临到教学楼下,柯鸩飞问:“你们午饭吃食堂吗?还是跟我出去吃?”不等人回答,他对梁枫说,“梁枫,你跟我吧?”
梁枫点了点头,何子萱故意唱反调,抓着他的胳膊往高二3班拽,对柯鸩飞道:“他中午和我吃啊。”
“哎,你——”柯鸩飞想抱怨,却抓不住由头,只好自顾自生气。
裕琛拍了拍他的肩,边说“看情况吧,中午我可能会去教务处。”边朝1班走去。
“我和诺诺应该吃食堂。”易学佳和周礼诺走向2班的教室。
柯鸩飞只好一个人拖拖拉拉地走进4班的教室。
周礼诺走进2班时,喧闹的室内有那么心照不宣的半秒寂静,但很快就恢复了吵闹,不过也有些人虽然还在忙着嬉闹,视线却忘了从她身上收回去,一个暑假没见,这个记忆里的班花再度现身于眼前,感觉就像是被拿出来擦拭过的旧物一样被翻新了,虽然她模样没变,但美的事物,总是常看常新,看不腻的,每多看一眼就觉得这朵花儿又新鲜了一点儿。
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融入人群了,周礼诺站在易学佳身边有些依依不舍,好像在这海鸟纷飞的海面上漂浮着,她就是她的救生圈,易学佳也注意到了她的紧张,她于是动作很自然地拉她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桌上和她聊天,以此来缓解她面对人群的焦虑。
易学佳因为身高而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周礼诺坐在靠窗的第五排位置,那个座位很舒服,初夏时有凉风,冬天也能透过窗户缝隙换换室内的闷潮气,坐在旁边位置的则是班上成绩出众的女同学,这是周礼诺亲自向班主任提出的请求,学霸要求和学霸同桌,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所以班主任立刻就同意了。
易学佳一边和周礼诺闲聊,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她想看看大家都有什么变化,其实每个人都在相互打量,青春期的孩子最怕的就是与熟人许久不见了,迎面第一句话却是:“你一点儿都没变。”
许多人在外形上做了一些变化,但因为都要穿校服的缘故,所以也不过是在发型上做花样,有的人晒黑了不少,应该每天都在外面玩,果然他们正在交流着父母带他们去哪里旅行了的话题,有的人为了显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故意表现得一反常态,活泼的人变得话少了,沉闷的人变得话多了,但易学佳知道,要不了多久,不到一个礼拜,他们就会恢复如初,这种假装成长的老戏码,她在一个又一个寒暑假后的开学日上早已看到烂熟于心了。
也有人和班上的同学谈恋爱了,在众人起哄中,他们牵了牵手,然后现场爆发出婚礼中才有的掌声。
这更是易学佳看不懂的现象,她想,谈恋爱一定是因为喜欢,那喜欢就会想要长久,读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是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会上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么?那样的话,倒是挺了不起的,但如果只是因为无聊或想要有所改变而谈恋爱,就感觉很不真诚,她看不上不真诚的行为。
上课铃响起之后,周礼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班主任进来做了一番对新学期有何展望的讲话,提到高考时,所有人都适时地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易学佳托腮趴在课桌上,还没有感受到高考的迫近,反正还有一年,她盯着周礼诺的背影想,诺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要和她分开四年,再见面的时候,一定和现在不一样了吧。
对视线总是格外敏感的周礼诺,哪怕是背冲着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来陌生人、熟识的人,和易学佳,她回过头来,隔着两排的距离看一眼她,然后笑一笑。
易学佳一愣,如梦初醒般也冲她挤了挤鼻子。
“好,大家的心思都收一收,上课。”讲台上,班主任说。
——书本哗啦啦摊开的声音。
易学佳发现窗外已经没有知了在叫了,夏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