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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罗辉说着,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无奈和凄苦。
“六爷,这么多年来,我经常做噩梦,梦到那些女人和孩子,我原以为她们都是罪有应得,谁让她们跟政府作对来着?谁让她们死活不肯向政府低头认罪来着?可是,从小日本进来之后,我逐渐弄明白了,咱们这个国家太羸弱了,弱的让人家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为啥会这么弱……”
叶途飞喝了口酒,接道:“军阀割据,各自为政,高层腐败,只求自保,把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国无战力,民不聊生,怎能不弱?”
张罗辉叹道:“是啊!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受欺负?这段日子,军师教了我很多,他跟我讲了国共两党的故事,讲了412,也讲了国父孙中山的主张。六爷,你知道吗?我知道的越多,心里的负罪感就越重,我曾经想过,把这条命还给共产党,以求谢罪。但是,现在小日本还没有被赶出中国,我这条命还想留着。所以啊,六爷,我灰骡子不能再追随你了,你就放我走吧。等我走了之后,你告诉那个特派员,就说我张罗辉等中国胜利的那一天要是还能活着,一定会负荆请罪,要杀要剐,任由他处置。”
叶途飞闭上了眼。
他需要思考,他需要想清楚张罗辉是不是只有离开二郎山这一条道路。
胡小舟刚见到张罗辉的时候也是明显的愣了一下,这说明胡小舟对张罗辉还是有印象的,即便当时没能想起来往事,相信胡小舟一定不会忘记了这个曾经亲手杀死自己亲人的凶手。
那么,胡小舟会怎么对待张罗辉呢?
看在对小日本的同仇敌忾上呵呵一笑而了之?叶途飞不相信胡小舟有那种气度。
看在部队收编整训的大局而放过张罗辉一码?叶途飞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但将来会如何却无法断定。
思前想后,叶途飞还是觉得没底。
倒过来想呢?比如为了张罗辉而放弃共产党的收编?叶途飞暗自摇头,这么做,损害的是更多兄弟的前程,以张罗辉的个性,也是断然不会接受。
只有走为上了!
叶途飞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灰骡子,想好去哪儿吗?”
张罗辉黯然道:“我想改个名字投奔国军!”
叶途飞苦笑两声,道:“我知道你是要投奔国军,难不成你还打算放下枪回老家种地不成?我的意思是问你想好投奔哪只部队了吗?”
张罗辉没作声,默默地摇了摇头。
叶途飞道:“韩鸿勋那边如何?我可以跟他打个招呼,你过去了,至少能干个营长。”
张罗辉还是摇头:“六爷,我张罗辉当了小一年的皇协军,又跟你在二郎山做了一多年的山大王,就这么明睁大眼的回国军当营长?那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叶途飞想了想,觉得张罗辉的考虑也确实有道理。若是韩鸿勋那边对张罗辉不熟悉,那么张罗辉换个名字还能呆下去,可是,韩鸿勋那边熟悉张罗辉的人太多了,想瞒都瞒不住。
“要不然你去湖南找伍志坚?他是薛将军座下的大红人,也是我的磕头拜把弟兄,你去找他,他肯定能给你安排妥当。”
张罗辉依旧摇头:“不行的,六爷,真的不能找关系托熟人,找谁都是给人家添麻烦。我想好了,今后不当官,就做个扛枪吃饭的大头兵,只要能上战场打小日本,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叶途飞拍了拍张罗辉的肩,道:“兄弟,是我叶途飞对不住你啊!”
张罗辉的眼睛又红了,他仰起脸看着叶途飞,颤声道:“六爷,你可不能这么说话,没有你,我灰骡子活不到今天,没有你,我灰骡子也没有今天这一身的本事。”
叶途飞笑了,尽管笑容中多数都是苦涩,但那毕竟还是笑容。
“别叫我六爷了,叫我一声兄弟吧,你比我还年长两岁,我该叫你一声哥哥才是。”
张罗辉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再一次泪流满面:“六爷,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把我当兄弟!六爷,喝了这碗酒,灰骡子就要走了,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我灰骡子永远都是你的兄弟!”
叶途飞这才注意到张罗辉过来喝酒的时候还拎着一个小包袱。
“我送送你……”叶途飞的声音也哽咽了,似乎腹中有着千言万语,但到了口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罗辉也没有推辞,跟在叶途飞身旁,沿着山间小路向山谷通道走去。
一路上,二人均是无语。
到了山谷通道的哨卡,叶途飞只是跟哨卡的弟兄打了个招呼,说张罗辉有重要任务需要连夜出发,哨卡弟兄还跟张罗辉开了个玩笑,要张罗辉执行完任务回来的时候,给弟兄们带点好吃的。
出了哨卡,叶途飞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罗辉熬不住了,开了口:“六爷,就送到这儿吧!”
叶途飞不语,继续向前走。
走出了约莫五里多路,叶途飞终于停了下来。
“不管去了哪儿,记得给家里带个信回来,你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听清楚了没有?”
一个家字,又惹得张罗辉泪如雨下。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张罗辉一晚上流了三次泪,每一次泪流,张罗辉都是心如刀割。他舍不得弟兄们,舍不得这个像家一样温暖的二郎山。
叶途飞张开了双臂,将抽噎着的张罗辉拥抱在怀中。
“灰骡子,放心去吧!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邓有福他们留在二郎山不会有亏吃的。”
张罗辉终于止住了抽噎,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六爷,我走了,我记下了你的叮嘱,不管到了哪儿,都会给家里捎个信的!”
叶途飞笑了,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布袋,塞到了张罗辉的手中。
“穷家富路!灰骡子,别亏待了自己,路上要是经过大镇子,就找个姑娘过上一夜,省得哪天死在了战场上再后悔这一辈子连个女人都没碰过。”
张罗辉也笑了,收好了叶途飞塞过来的钱袋子,道:“别光说我,你也是一样!不管是欧阳雪萍还是苏月,你成亲的那天,别忘了在酒桌上给我留个位子。”
叶途飞伸出手掌,和张罗辉对击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回走去。
张罗辉站在原地,目送着叶途飞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神情充满了惆怅。
叶途飞一路往回走,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不是他心硬,而是他不敢,他怕只要自己一回头,就会落泪。
回到营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一早,叶途飞先找到了彭友明。
“彭书记,在宣布决定前,我得先给你汇报一件事情。”
彭友明正在洗脸刷牙,听到叶途飞的口吻极为严肃,连忙停了下来,道:“哦,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张罗辉走了,是我连夜送他走的!”
彭友明一怔,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走?哦,是不是他反对你的决定?”
叶途飞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任何决定,张罗辉都会无条件支持!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正说着,胡小舟走了过来,叶途飞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胡小舟显得兴致很高昂,一过来就大着嗓门嚷道:“老彭啊!这二郎山还真是个风水宝地啊!我今早上走了一圈,呵呵,还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哦,小叶啊,你过来了。”
彭友明的心思还在叶途飞所说的张罗辉身上,因此只是简单跟胡小舟点了点头,便继续追问叶途飞:“叶老弟,你刚才的话没说完呢,为什么你说这一次不一样呢?”
叶途飞显然不想在胡小舟面前提及此事,于是他装着没听到彭友明的问话,跟胡小舟聊了起来:“特派员,看来你确实是个打仗的行家里手啊,一眼就看出咱们这个二郎山的战略要点来了。特派员,不知道你有没有去凤凰顶看一看?”
胡小舟笑着说道:“我哪来得及?我只是研究了一下地图,然后围着兵营这一块走了一圈而已。”
叶途飞马上接着道:“先吃早饭,吃过早饭之后,我带你四处走走,说实话,我还真迫切希望像你这样的行家里手给些指点呢!”
胡小舟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可是一旁的彭友明却极为严肃地打断了胡小舟。“你们两个等一会再聊也不迟,特派员,现在有个很重要的情况,我们必须要先搞清楚原因。叶途飞,把你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胡小舟小声问道:“彭书记,出什么事情了?”
彭友明指了指叶途飞,道:“你还是听叶途飞自己说吧!”
叶途飞愣了愣,心想,又能怎么着!我就把事情摆在桌面上说出来,管他什么特派员不特派员的,他又能怎么着我二郎山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
“好吧,那我就说了!张罗辉走了,特派员,彭书记,张罗辉在二郎山是我的左膀右臂,因为特派员的到来,他不得不走,而且,走之前把事情的原原委委都告诉了我,是我,连夜把张罗辉送出的二郎山。”
胡小舟却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他只是显得很懊丧很后悔,敲着自己的脑门,叹道:“这事不怪小叶,也不怪张罗辉,要怪就只能怪我,是我把这件事给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