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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早的一只手扶在那木门上, 忘了关门, 只是怔怔地望着仍站在雪地之中的杨昊。
杨昊年前的这段日子却是去了淮扬处置一些年底前的账务事项,前两日刚刚回了家中,便是听到了小霸王要纳顾二姐为妾的小道消息, 虽是最后并未成事,只是这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待除夕里吃过了饭, 又多喝了几杯酒,有些燥热心烦, 独个牵了马便悄悄从边门出了太尉府。因了除夕的缘故, 街面上人也稀少,打马一阵狂奔,面上沾了不少雪片, 冰凉彻骨, 却也是让他心里平静了不少。待自己惊觉过来,才发现竟是已经到了那染院桥了, 忍不住便下了马一路牵着到了她家的门前, 却见门扉紧闭,只隐隐似是听见里面传来的阵阵言谈声,间或夹着那顾二姐的盈盈笑语,一时竟是有些痴了,站在那里舍不得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大黑马打了个响蹄,他方醒悟了过来。方才出来也只是随意披了件毛氅, 此时方觉得了些寒意,暗自嘲笑了下自己,正待悄悄离去,却是突地瞧见那院子的门开了,借了明亮的雪光,居然正是那顾二姐,瞧她此刻望着自己的面上神色,也浑不似平日里见惯的那冷淡,看起来竟也是有些错愕。
杨昊心中一个激荡,忍不住便几步到了顾早跟前,一下子便握住了她两只手。
顾早刚从暖屋里出来,那手还是热热的,正怔忪间,猛觉得触手一片冰凉,微微低头看去,才见自己的双手已是被他的手包住了。她心中一抖,想要收手出来,却是被紧紧握住,哪里抽得出来,耳边又听到他低声说话的声音了,微微有些暗哑:“二姐,我有些想你,忍不住便跑了过来,你莫要怪我……”
顾早抬起头,对上了杨昊此刻正望着自己的眼,纷飞的雪花里,看起来竟是亮闪闪的似那镜子,直直透进了自己心里。又瞧见他的眉头之上不知何时已是沾了几片白簇簇的雪,终是忍不住抽出了一只手,抬起来想要为他拂去。那手堪堪伸到了他眉间,耳边突地听到城中皇宫方向传来了了一阵爆竹轰响之声,那手一抖,全身打了个寒战,飞快地缩了回来,转身便是猛地关上了院子的门,朝着屋子里匆匆去了。
顾早进了屋子,关了门,一阵暖意立刻扑面而来,闭了眼睛靠在那门后喘了两口气,这才用手捂了下自己的脸,竟是热得不行。
外屋里青武已是酣然入梦了,顾早过去给他搂了下被头,自己却是睡意全无,只坐在那炉子前,又加了些炭火看着,直到烧得旺旺的,才闷上了炉盖防那烟气出来。耳边又听到附近有尚在守岁的邻人听到宫中炮仗响起也出来放炮应和的声音,怕那人仍是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受冻被人瞧见,犹豫了良久,终是悄悄又出了院子,透过那木板缝隙,已是不见那一人一马了,只剩几个脚印子还没被雪覆盖住。
顾早自觉松了口气,却又隐隐仿佛有些失落,终是回了屋子睡下,头枕到了枕上,才突地想起方才竟是忘了归还这瓶子蔷薇水,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良久才睡了过去。这一夜做的梦里却都仿佛喑染了那一缕玫瑰青苹的淡淡气味。
第二日一早顾早却是被自家门口的炮仗声惊醒的,坐起身来一看,天光已是大亮,三姐和方氏都已经早起床了,原来自己是破天荒地睡得如此晚。急忙穿了衣服出来一看,雪已是停了,阳光却是照得人一阵刺目。青武三姐两个在门口挂了红红的爆竹在噼噼啪啪地放,靠在门边的方氏瞧见顾早要出来的样子,急忙伸手拦住了道:”初一开门放爆竹,整年财门才会开,你先莫迈脚,等放过了才能出去。”
顾早见她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站在那里等了,等那挂鞭炮烧完了,鼻子里已是一阵硫磺味,厚厚的雪地里也到处是红红的鞭炮碎衣了,下意识地往昨夜那人站过的地瞧去,哪里还有半分踪影留下,想起来竟像是个恍恍惚惚的梦境了。
初一过了,到了第二日初二,方氏一大早便不时到那门边瞧。原来初二有个出嫁的女儿要回门探亲的理,从前路远也就罢了,此刻大家都住在东京城里,顾早知道方氏应是盼着那顾大姐上门了,瞧她左等右等有些焦急的样子,便拉了过来让帮着洗菜,说是大姐回来自己自己也好备些菜款待,方氏这才坐在了一张矮杌子上动起手来。
那顾大姐应也是想着自家娘家人,晌午未到便是拎了个猪头过来了,仍是带了她那两个女孩珠儿钏儿,都是红衫绿裙,瞧着十分可爱,见了方氏便是一口口的姥娘,叫得方氏欢喜不已,忙不迭掏出糖果糕点,摆了满满一桌。三姐青武也是十分高兴,和那两个丫头一会就玩得咯咯声一片,方氏笑眯眯道:“珠儿,钏儿,你们过来了,可不就剩爹一人在家,怎的也不一道来?”
那年龄稍大的珠儿抬头,还未答话,便已是被顾大姐扯住了笑道:“他整日里嚷着做活累,便让在家休息了,说让我捎个话问好呢。”
方氏听了欢喜,上前扯了大姐,问了几声卖肉生意可好什么的,见大姐都应好,便是已经放下了心。顾早瞧着她,那气色却是比起上几个月竟仿佛还差了些,虽穿了新衣服,脸上抹了些胭脂,瞧着红红的,也是带了笑,只是总有几分勉强的意思,见方氏欢喜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笑着让方氏和大姐到里屋坐了说些娘儿俩的体己话,自己便动手整饬起了大姐带来的那猪头。洗刮干净了去了舌,用了三斤甜酒入水同煮,待沸了将猪头整只下在了平日里烧汤料的大锅里,添些开水浮过猪头一寸,又下葱三十根,八角一搓,煮到两百余滚的时候,再下酱料和酒各一大杯,糖少许,再用大火烧了约莫两炷香才退出大火,改用文火细煨收干,待汤有些腻了,便开了锅,用筷子轻轻一捅,已是烂熟了,只闻满屋子的肉香,早把三姐和珠儿钏儿都吸引了过来站在一边等吃,连那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顾早笑着切了一大碟子肉,瞧他们几人抢着吃了,便又切了一碟子送去了隔壁沈娘子家,回来时将那已凉的猪耳细细切丝,和着椒末、酒、香油凉拌了,又瞧见那割出的猪舌,想了下便也批成了薄片,用五香佐料烹了,再去院角搭起的那棚子里掏出了颗年前买来贮藏的菘菜炒了,这才叫了里屋的方氏和大姐一道出来,全家就着炖热的酒,吃了个不早不晚的午后饭。
吃过了饭食,那顾大姐瞧着天色也有些暗的样子,便有些坐不住了,又略略说了些话,牵了两个女儿便是要走了,方氏包了一袱子的糕点要送出去,被顾早拦了自己拿过,将那大姐送了出去。
走到那巷子口等车的时候,顾早瞧见那珠儿钏儿在一边玩着方才二姐给剪的各色窗花,看了自己身边的大姐一眼,轻声道:“大姐,你心里有事,在娘面前瞒着便也罢了,却是连我也不愿说吗?”
顾大姐眼睫毛抖了下,瞧了顾早一眼,仍是勉强笑道:“哪里又有什么事,瞧你说的。”
顾早见她仍是不愿说的样子,也不勉强,只是低声道:“大姐,我知你是个要强的,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只是都闷在心里,便是活活一个人也会憋坏的。哪日若是想说了,只管来找我,你须记得我是你家人,总是会帮你的。”
顾大姐望了顾早,那嘴唇抖了起来,只是最后终是不过点了点头。顾早暗叹了口气,瞧见正好有辆租用的车子过来,便挥手叫停了,抱了两个侄女上去,这才和大姐道了别,目送她离去,那顾大姐坐在车上,却是不停掀开帘子回头看着顾早。
顾早望着那车子拐了个弯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心中却是想着哪日里有空了务必要自己过去顾大姐家看看才好放心。
东京城里从昨日初一起便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里到处有人用吃食、小物件、果子、柴炭等东西唱着叫着进行关扑,城东宋门,城西梁门,城北封丘门以及城南一带,都搭设了彩棚,也到处有舞场和歌馆,路上车马奔驰,街上瞧见的人,除了那些乞儿叫花,人人都是穿了崭新干净的衣服。
顾早年前便已是托了个信靠的牙侩帮着找铺子了,到了初三那牙侩铺子开了门,顾早便过去了。一问,说是在那潘楼东街过去两条道的马行街上,确是有家铺子因了去年的人今年不再续了,如今正空着,那房东托了这牙侩要承租出去,只是租金并不便宜,一年却是要一百八十两的银子。
顾早听了有些吃惊,此时诸路州万户以上的大县县令那月俸也不过二十两的银子,这样一个铺面却是要一百八十两,生生是那县令大半年的俸禄,自己去年那面档几个月做下来的收入也不过是略高于这个数,便有些犹豫起来。
那牙侩瞧出了她的神色,笑道:“小娘子还是头回租赁这沿街铺面吧?城里这还不算价高的,那旧城御街东西两阙的,只丁点大的铺子,那价格却也是这的两三倍高呢。你年前提过要租用过来用于开饭铺的,我便特意给你留了心,这马行街不是最热闹的,你那铺子位置也有些里,所以才是这个价格,那些靠外的,又不止这个价钱了。但附近便是龙津桥有那集市,日日里人流不歇,且那铺面也是宽敞,后面带了住家院子,用来开饭铺正好。你那饭食滋味若是被人吃中,也是不愁没有生意的。”
顾早想自己去年租用那州桥夜市的一个档子,一年算来也要六十两,如今虽是贵了三倍,却是有个固定铺子,自家又可以搬去住的,除了堂食,还可以附带卖些打包的饭食,这样一想,心中便是有些意动了。当下和那牙侩约了房主一道过去看铺子,见果然和他说得相差无几,虽是有些靠里,所喜铺面还可容下七八张桌子,又去后院瞧了下,虽是窄小些,却也是三面有屋子,中间一个四方天井,还打了口水井,连那用水问题也一并解决了,心中便是有些满意了,当下便和那屋主说定了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