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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到达楚雄客运站,车站外驻扎了诸多摩的,司机们仿佛已和我认识了几个世纪,每个人都伸着手热情难以抵挡:“克哪跌?坐车嘛、帅锅!”
我表情严肃目空一切穿过人群到达车站对面,此时天将正午,我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在多年行走江湖积累的经验指导下,我走出车站外约莫一公里的地方在一家苍蝇馆子叫了一份蛋炒饭,这家馆子和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苏青萍的小馆子大小差不多,只有四五张条桌,老板就是厨子老板娘收银兼服务员。在认识苏青萍若干年以后的某天晚上,我和苏青萍专程去第一次见面的粉店吃了一回粉,还坐在原来那个位置,粉老板依旧白白胖胖,老板娘收了我十块钱并没有找给我零钱,要知道我1995年来的时候她也是收的五十块,当时找给我48块钱,我还用剩下的钱租了武侠小说回家看。2015年的我容易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想起那些事我已不再难过,仿佛那只是戏台上别人的悲喜,我坐在台下无声无息。自从和苏青萍的爱情正式熄火以后我悟出一个道理,人要活在当下,盛开的花儿你不去摘总会有人去摘,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我呢,而且男人的只能向前,绝不可后退,后来杨帆把我的四个字作了修改,变成了“活在X下”。他说一回,我给他一巴掌。
此时我扒下最后一口蛋炒饭,蛋炒饭的价格是10元,从蛋炒饭小店打车到滇西汽车城的车费是19元。
在滇西汽车城环绕一圈后我走进某国产品牌汽车展厅,一名销售顾问迎了上来:“师傅,看车咯?”
“哦,我找你们老板。”我说道。
该销售人员打量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两秒钟,带着我到了二楼的办公室:“薜总,有人找你。”介绍完,销售顾问接了杯水给我就离开了。
在滇西汽车城我遇到的薜老板已经从事汽车行业七八年,当我说起有没有兴趣做天虎汽车的经销商的时候他比较礼貌的回应我,你们天虎汽车只能算做一个三线品牌,我现在的经营已经比较稳定,考虑新品牌的时候要慎重一点。接下来,只要我不问,他便不多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我,或者拿出手机在上面点来点去。
一次性纸杯子泡茶,容易喝到茶叶梗,我只喝了一口,礼貌的留下自己的名片后,我离开这一家继续拜访其他经销商寻求新的可能。
嘴里还留着一片茶叶,到了门口才吐出来。
然而,半天下来,全然无果。
拜访这类客户时,我会从一进门就分析这个品牌在当前市场中总体的销售情况,以及从总公司买来的数据中横向比较它们在本地市场中的占有率,再者还有初次见面时套出投资人的综合实力,以便为我的招商谈判提供尽可能多的数据,从而进行准确的判断。这些事轻车熟路,按部就班即可。跑完一个汽车销售商圈,基本上也就一到两天时间。薜老板一开始就拒绝了我,这不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凡事不能一开始就用好坏来定性。
不拜访客户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街上踽踽独行,这得是天气好的时候,不冷不热,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大步流星的奔走,消耗大量的体力,一个人在酒店里也是形影相吊,曾以为我并不惧怕寂寞,可当寂寞真的与我相伴的时候,我仍是这样的不知所措。我无暇顾及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打太阳伞的人小心而谨慎的走在树荫下,空气也停止了流动,鼻孔和口舌都开始发干。这世上最无趣的景致当属是城市,城市唯一的的好处是很容易花钱,只要你花够了钱,这里什么都能买到,但我不属于这里,只是个过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腰挑着一根树杈做成的担子,担子估计用了很久,黝黑泛光,两头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里是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宝贝’,他站在一家小吃店门口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一会儿,里面的人端出一碗用一次性盒子装着的饭来递给老人,老人拿着碗说:你不给我筷子,叫我怎么吃呀,店员从里面拿出筷子递给老人,老人在台阶上坐下心满意足得吃了起来,我灌下一口矿泉水,在心里笑了一声。一只可能因为车祸失去后面两条腿的流浪狗,竟然学会了用两条前腿倒立行走,而且还走的很稳,这是百无聊赖的今天让我产生记忆的情景。
云南每天的夕阳都很壮观,金乌坠地,将云彩照得通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子,我最终还是回了酒店,我走累了。
黑夜再次来临,我开了酒店打开笔记本电脑写下:“尊敬的袁部长您好……“写完‘作业’我洗过澡,只裹着浴巾站在窗前,我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手机,因为我只裹着浴巾,浴巾下空空荡荡,窗缝吹进冷风,外面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明灭变幻,车流停停走走。通常这个点儿我是睡不着的,躺在床上也是听着电视玩手机,有球赛的时候看看球赛,把微信里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功能玩个遍,有时候也会遇到同样无聊的人聊点刺激的,但大多时候没有。大多数时候看到人们抱怨生活艰难家庭不幸,在虚拟世界里宣泄人生中的点滴。剩下的就几乎全是骗子,只有在无聊透顶的时候我才逗他们玩一小会儿。等到要睡的时候,再去刷牙洗脸,一洗脸打上两个哈欠又变得清醒,就在床上又玩起了手机。
冥冥夜色中,我孑然而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是站在七楼顶上仰望星光的情景,还是我无数个难以入睡的夜晚中的某一个,已经无法从凌乱中分辨,我确定想起了些什么,却又模糊地看不清任何细节,像钢厂子弟学校花坛边泛绿的青苔,或许只是大脑里,试图拼凑出那些曾经有过爱情的岁月留下的蛛丝马迹,我蹉跎过许多岁月,每每想起从前认识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我就赶紧把这种念头拉回现在,我把额头贴着玻璃窥伺街道上的一切,街上的人并不知道有人在黑暗的酒店窗口观察这一切,当我在路上经过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站在窗边发呆,我会不会像一个未知的梦境,奔跑着经过某个人的深夜。
城市里灯火的的繁华让人烦躁,反而橘子岭星星点点的孤灯让人心安,在繁华的所在寻找和迷失,怀疑肉体之外的虚无,陷入迷茫与无休止的空洞,我是在无边暗夜中寻找自我么,呵呵,成年人不应该在无能为力的世界里有寻找自我的念头。
分不清是月光还是街上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一道狭窄的光线留在地上,灯光有时会变幻,忽明忽暗,如果半夜醒来,我要醒很久才能再次睡着。
有的酒店隔音很好,关上窗,世界就只有房间那么大了,酒店的床总是很软,很温暖,还提供了多余的枕头和抱枕,我喜欢在两腿间夹一个枕头,躺在凉爽的黑暗中,想象另一种被包裹的温暖。
我经常住酒店,经常睡不着,也经常在黑暗中醒来,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还会从暗夜里的床头柜上摸到一支烟,然后趴在床上吸,以防止烟灰落在被子上,这可能会引起一场火灾,酒店对于被子被烟头烧出洞这样的事情往往提示的很吓人,在床头柜上有标语:被褥损坏,赔偿一千,又或者在房间的旅客须知的小册子上标上所有物品的价格,有偿使用的和不小心损坏的:方便面5元,矿泉水3元,火腿肠3元,避孕套20元。
二、
第二天我一路向西前往大理,大理的经销商已加入天虎汽车两年多,这次前去便是正常走访加强信心,他们的总经理林猛亲自去到下关车站接我,林猛三十多岁胡子拉茬,看上去一点也不清爽,带我去吃中午饭的地方是个小店,随便炒了两个小菜:“林总这两年做的不错啊。”我试探他。
林猛一脸不屑:“不错个毛线,一个月卖两三个车都快赔死了,得亏大理风大,不然连西北风都没得喝的!”他倒是幽默的很。
“不要着急嘛!这次上海车展我们有新产品上市,厂家在这款车上下了很大功夫,一定会好卖的!”我安慰他,但是这话显得有些勉强。
“看看再说吧,我们开公司是为了赚钱,一直填坑的事儿抗不住呀!”他的态度总算好了一点。
虽然他言语中多有微词,但总算还是管了顿饭,吃饭时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我看得出他的不耐烦,饭后他回公司,我独自一人上街。
阳光火辣的时候,我信马由缰走在洱海边上,天气正合适,只需要在T裇外套一件轻薄的夹克。远处苍山顶上覆盖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路边种着不知名的树木,脚下的草地一片鲜绿,无形而透明的风从海面吹向陆地,拂动我三七分的两片瓦发型,我戴着最喜欢的无边眼镜走得不紧不慢。从楚雄出来我就有点郁闷,从寻找新经销商到拜访老经销商都不是那么顺利,无论嘲讽还是抱怨我都得笑脸相迎,表面装做若无其事,内心里万马奔腾。我经常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还没成为朋友就分道扬镳,这年月交朋友是很困难的事情,人年龄越大越交不到朋友,只有还在上学的人才有朋友。
夕阳落山,绢云似火,在洱海边吹了一小会儿风我觉得这样其实挺没意思的就找了酒店,酒店里的电脑上有几部我喜欢的影片,我戴上耳机看,看累了之后开着电视在床上沉沉睡去。
是夜,我在工作日志上写下:尊敬的袁部长您好,原大理经销商在此次走访中表现出负面情绪,且经营不善,存在退网风险,大理做为滇西重镇,需寻找替代经销商,预计在大理停留三天左右……此致。
在大理古城和双廊玩了两天后我决定停止向德宏保山方向进发,这几个地方毕竟市场容量太小,先回昆明休整两天,再去曲靖、昭通和红河。这一圈走下来差不多已经是三月底,公司发邮件要求所有区域经理回红兴召开季度会议。
这次的季度会议破天荒地在生产车间召开,一行人站在车间门口等待,看到袁二狗亲自将雪藏了一年多的原型车从车间里开出来的时候,其他人纷纷赞叹,虽然我内心哗然,但不像他们那么夸张,一个个像没见过车似的,杨帆更是这群人里的佼佼者:“袁总,这造型,这配置,要是价格再定到十五万以内,肯定要卖疯掉的啦。”被他拔了头筹,我怎甘示弱,钻到杨帆身前,当时我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的美好前程,于是挤出一张心花怒放的表情:“我敢打赌,这款车型一旦上市,必定出现供不应求的状况。”显然我的供不应求比卖疯掉啦听着要高端一点,袁部长对着我笑了一下:“小孙,去试驾一圈,太凶猛啦,我现在就这一台,举世无双。”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摸上一把新车之后,大家陆陆续续走回会议室讨论产品定位,凡是发言的人都抢着说好听的,我怀疑新华字典上和赞美有关的词那天下午要被我们用完了。
据二狗子说,该车型已进入最后调试,将在四月份上海车展亮相,预计六月正式上市,基于之前天虎汽车在市场上的表现,这款车将采用高配低价的策略发售,以求获得重大突破!不得不说它的外形确实让人眼前一亮,而丰富的配置也很招人喜欢,之前受过打击的内心总算有点安慰。试驾全程不允许手机拍照,只能现场观摩并打分。会议结束后每个区域经理都下达了开网目标。
晚上到家和徐娟正吃着饭,孙建国打来电话:“明天你表妹结婚,你要是在红兴嘛有空就回去一趟,没在就算了。”我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心里在犹豫。
“都是自家亲戚,能回去就回去一趟吧。”徐娟放下碗筷。我给孙建国发了条信息:明早九点我来接你。
从红兴市到橘子岭开车只要一个半小时,这一路孙建国只说了两句话:现在的路比以前宽多了,还是山里面空气好,我不回应,使他仅说的两句话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他似乎有点念旧,似乎上了年纪的人都念旧。这世间有好多父亲和儿子是天生的仇家,小时候我曾经很崇拜他,所有的仇恨都是后来日积月累形成的,但是不管我有多恨他,都摆脱不了孙建国只有我这一个儿子的事实,毕竟我是由他的一条精子发育而成,再有三年他就要退休了,将来我还要为他养老送终,直到他埋进土里。在这之前,我没有多余的话想要和他讲,能不说尽量不说。
二舅家已经搭起了彩棚,院子里人头撺动,正往前走着一个人来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哎呦我去,孙丙岩你妹的回来了。”尽管语序不对,但我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毛杆儿。
“毛老板,这两年听说你发大财了。”我握紧他的手不停摇晃,这样会显得很亲热,我和他有快三年没见过面了,平时也不怎么联系。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发财,他最好没有发财。
“啥发不当财的,都是混饭吃。”他拉着我的手直奔席棚之内,“等哈就坐这儿,兰香,给咱老同学留个位子。”说话间他跟一个女人打招呼,这个女人三十来岁,上身穿着白色深V领的毛衣,脖子下面露出白花花一片,只是没见沟,屁股上套着条包臀裙,脚上蹬一双红色小皮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长着尖尖鼻子的脸庞上精致的妆容,弯弯的眉毛下画了熏黑的眼影和眼线,脸上涂了恰到好处的腮红。
这个女人竟然是我小学四年级喜欢过一学期的王兰香,她此刻让我觉得有些陌生,我只记得她清汤挂面的样子,无法不感叹时间的变化。最终还是她先发言:“哎呦,老同学,混大了么,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我内心一顿赶紧接上话茬:“咋可能,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呀。”没用到十分钟我就加了她微信,加了微信我们继续聊的热火朝天。从一个忧郁少年到一个话唠,我用了差不多五年时间,在那之前我跟不喜欢的人聊天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又或者是不想找话题。
徐娟有一个好处,不咋个爱翻看我的手机,偶尔看到不认识的女性,我随便两句也能糊弄过去,而且我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这能保持家庭和睦。
第二天一早我还躺在床上玩手机,当我看到王兰香在朋友圈发的小视频的时候,我仿佛能想象到她起床后端坐在镜子前,打上粉底,瞄眼线,那眼线画的妖媚,遮蔽了眼睛原有的神色,再然后是刷睫毛膏,涂眼影,上腮红,然后拎着一桶猪食去喂猪的样子。我又往前翻,看到她的两个孩子,和他不修边幅的老公,以及她每天精致的妆容。那妆容与我在李家村幽黑的甬道里见过的那些站在路旁揽客的女人们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