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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我便与崔姑姑一同回了住处,此时我已搬入天涧宫中居住,从前在万涧峰的别苑,便空了下来。
我翻着金撰全录,见页页俱是密密小字,时有招式以人物图样作注。书中大多文字功法,我一时都读不大懂,便去问崔姑姑。她却推却道:“教主关于金撰全录的问题,属下怕是爱莫能助。一来属下功夫不够,所知不足以解答;二来金撰全录从来只有教主可练,旁人是瞧不得的。”
承位大典已行,崔姑姑便改了称呼。
崔姑姑又道:“金撰全录可称江湖第一武学典籍,其中所载功法,奥妙无穷。金云剑法、金石掌法、金玉刀法与金索鞭法便是源自其中。正因此书乃本教五教主这样的不世高手所著,修习时需以精纯深厚内功作为根基,若非如此,贪图冒进,与自毁无异。虽说修练金撰全录乃是漫漫长路,但只消稍有成就,便可胜过大半武林中人。”
我似懂非懂听了进去,又问道:“那崔姑姑从前跟我说的金沙神功,木石同焚十一式,可是在这其中?”
崔姑姑摇头:“后世教主再行修改编撰的,并未列在全录当中。听传令使说,先教主暴毙后,曾在功室中寻得金沙神功秘籍,不过此功既有极大邪力,整理好功室之后,传令使便将秘籍又封在功室之中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销毁了,免得遗祸后人?”我问道。
崔姑姑道:“金沙神功毕竟是金沙教列位先教主所撰,我等断不敢随意处置。不过教主若是不喜,不想让这金沙神功再诱导我教走上邪路,那就可按教主的意思处理了。”
我惭愧道:“崔姑姑千万别这么说,事事都按我的意思,我哪里能拿这么多主意了。”
崔姑姑温柔一笑道:“教主日后便要懂得当仁不让的道理。就像现在人前人后,教主都应叫属下扬名使一般,以后凡事也都要习惯自己拿主意。自己首先要在心里承认自己,旁人才会承认你。”
崔姑姑说得有理,虽然我心中尊敬她与易叔叔,可有些依赖和依靠,落在唐成二人与其他教众眼里,反而会让他们觉着我仍是个尚未成熟长大、需要别人扶助的稚子幼儿。
我点头道:“烟云记下了。不过作为教主的威严要有,对长辈的敬意却也不能失,崔姑姑与易叔叔永远都是烟云最敬最爱之人。”崔姑姑听罢,很是欣慰。
我思量一阵,又道:“至于金沙神功,我虽有心禁了这门功夫,但我如今方继教主之位,不宜触动教中根本。现下许多人在盯着我,这个教主是否做得出了错处,我若冒然将金沙教列位先教主所改著之作,归为邪魔之功,岂不是给了旁人许多挑理的机会。待我根基稍稳,又有先教主修练木石同焚十一式暴毙之事在前,到时再废此功,便可少掉许多阻力。”
崔姑姑道:“教主所言在理。到时只消拔除了这个毒源根本,我教自不会再为中原武林他派所厌弃诛伐。更为重要的是,本教自教主始,不会再修练这门邪功,更不会再踏上万劫不复的自毁之途。”
我心中默默记好,崔姑姑道:“那属下便告退,教主且先好好参详参详这金撰全录。”
“崔姑姑!”已经要走的崔姑姑被我叫住。
她回身道:“教主还有何事?”我沉吟片刻,还是道:“其实自易叔叔离开万涧峰之前,四使于天涧宫正殿相争那日起,烟云心里就一直装着一件事想问。只是前一阵,一是准备登位大典事忙,二是……烟云还没想好该如何向崔姑姑开口。”
崔姑姑颔首,旋即只是一笑:“教主想问旧扬名使之事。”
我紧抿双唇,点了点头。“如果碍于先教主之遗命,有什么不准说、不能说的便不必说,烟云只是想知道娘亲在金沙教时的样子,哪怕,只能知道一点点。”
崔姑姑的眼光望向窗外,她想了许久,却仍未发一言,仿佛不知从何处开始讲起。直到我发觉崔姑姑的眼底隐有泪意,才听到她开口:“她是个很好的人。”
崔姑姑说罢,自己却笑了,她回看向我:“连属下自己都觉着这句话太过笼统,只是念及旧使,心中最大的感触便是这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崔姑姑道:“属下从小孤苦,旧使长属下几岁,自属下拜入金沙教后便对属下关怀备至。她常说,一个女子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江湖,从前一定过得很辛苦。长姐如母,有旧使在,属下之后在金沙教的日子便再也没有吃过小时候的苦。属下虽只在旧使身边做过几年的左领执,但旧使待属下的恩义,属下生不敢忘。”
崔姑姑似神思渺远,她看着我,眼中却仿佛倒映出了故人的身影。“旧使有着世间绝伦的容貌,有着盛传江湖的美名,更有着这世上最拔尖的男子倾心的爱慕。可只消是与她相识之人,哪怕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交,心中也都会笃定,她完完全全配得上她所拥有的一切。”
崔姑姑一声轻叹,敛了自己的心神。“教主,不知属下所说,够还是不够?”
或许因为先教主曾叫四使立下的誓言,崔姑姑没有言及一件具体确切的事情。不过,这样已是足够。我至少知道了崔姑姑与娘亲的情分,知道了在旁人的眼中,娘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会心朝崔姑姑点了点头,道:“足够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崔姑姑问起易叔叔的旧事时,叩门声忽起,是霍绎过了来,我便把话头藏了下去。
霍绎一进屋,瞧见我张口便是啧啧称赞:“这美衣配美人,才当真是相衬!”
崔姑姑见霍绎这般不避忌,有些不好意思,与霍绎问候过,便掩面笑着出了屋。我见霍绎很是得意,便装作并不受用的模样:“又不是没见过。有人今日起了个大早赶到天涧宫门前,难道不是为欣赏自己的大作?”
我也不知何时起,对于这人的胡言乱语,竟习惯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霍绎的兴致没有被打消的意思,仍不停下自夸:“这衣裳我可下了好些功夫,织布匹,描图样,请师傅,一样都不马虎,你可还满意?”
我见他把自己的功劳快吹捧上天,偏淡淡回他道:“还好。”
他把脸凑到我的旁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全部心思:“明明就觉得极美,偏偏要说成还好。”
我拿手指顶在他的额头上,支开他的脑袋,他只好就势坐到旁边的木椅上。我问他道:“极美?美于闺秀小姐,淑女公主,是在意珍贵之事,于我有何用处?”
霍绎听罢,好像觉着自己一番功夫都白费,直是叹气,以手扶额无奈道:“你这人偏爱说这样扫兴的话也不是一日两日,我怎么就还不习惯呢?”
我笑道:“你不必习惯。”
他忙道:“要得要得,当然要习惯。”我不解,他笑道:“你既然是我霍绎的妻子,自然该我习惯你的言行方式。也因为你是霍家的媳妇,在我这,别说是官宦小姐,就算是郡主公主,也不过你尊贵紧要。所以再美艳华丽的衣裳首饰,配你都不为过。”
他这话讲得突然,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我避过他的目光,却一时又不知自己的眼神该落于何处。
他不理我的躲避,定睛看着我道:“对你一个人好,是我霍绎一世该做之事。”
一世?我仿佛在哪里听过此话。然而这样以一世为约的盟誓总是出口容易,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信守约誓、以身践言?人的一辈子不长可也不短,这样那样的变数总是不可避免。
心中如此想,倒没了方才的不知所措。我轻描淡写道:“霍都统怎么好像变了许多,从前认识你时,断不觉得你会说出今日这样的话。”
他脱口道:“为了哄你开心嘛。”
我心头松了一口气,笑言:“原来这满篇天花乱坠的言语,不过是你这浪荡公子一番哄人的话。”
霍绎双手捧住我的脸,又道:“打从你回万涧峰,便成日闷闷不乐,太长时间久都没见你开心过了。我能不想法子逗一逗你?”
我轻拉下他的手,转身走到窗边。开心?我人生舒心的日子,仿佛在我这次回万涧峰之时,便到了头。
我望向窗外:“我只是后悔,后悔儿时太过怠惰,未曾精心习武,如今没有一技傍身,无以服人。唐慈与成元涣几番寻衅,想要压制我,我除了暂作妥协,也别无他法,是以时常心中郁郁。”
霍绎宽慰我道:“你尚年少,日后专心习武的时日还长,何苦如此为难自己。何况如今有霍家在你身后,他们至少不敢再在明面上跟你作对。”
“今日承位之礼上,多谢你来。”我转过头,一笑向他致谢。这一切于他,也许是一时起意而为之,于我,却像是支撑我迈出最艰难一步的泉涌之力。
霍绎把玩着桌上一件紫砂壶,随口道:“以后不要谢我。婚约也好,盟约也罢,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千万不必再谢我。”
我会意点头,他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日后总有要我做事之时,到时再一一相还于他。
他把壶撂下,到我身边:“不过你我二人这婚事都已公之于众了,婆家人却还没见过你,这又是何道理?”
我闻言颇惊,不知他又有什么花样,难不成他要我去拜见霍太师?
他一脸促狭的笑,像是诡计得逞了一般:“你瞧你想到哪去了,不过是曾伯他们想正经见你一面,一起坐下吃个饭罢了。大家相熟了,以后若我不在,他们也好照顾你。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我心道,原是要介绍江湖朋友与我认识,非叫他说得让人浮想联翩。我应道:“曾老堂主、华虚都是武林前辈,我自当前去拜会。”我顿了顿,瞧了霍绎一眼,试探道:“只不过,他们可知你我之婚约,实是盟约?”
霍绎一怔,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问,只道:“没想到你如此在意这个。”
我心中奇怪,听他言下之意,他难道不在意?我明言:“我自然在意,否则不知日后面对霍家人时,该拿怎样的面目身份。”
霍绎点了点头,似觉着有理,淡淡道:“他们不知。”我听罢便心中有数,盘算着晚些时候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