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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唐慈与崔姑姑进了来,我人已经镇定下来。我先叫他二人落座,奇道:“你们二位怎么凑到一起了?”唐慈让我莫名一问,有些尴尬,忙解释道:“是在院子外碰见的。”
我道:“那便是各有各事了。眼看着外面就要黑天了,何事这么紧要,哪一位先说?”他二人原本应俱想单独见我,只是恰巧撞到了一起,现下倒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先开口。
我无奈道:“你们二人既然都不说,只好本座先说。有一件事,应该是你们都想问的。今日你们所见,本座的武功,乃是习自本教从前一位女教主所创的地月心经,那心经附在金沙神功之后,本座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其心法唯独适合女子修习,功成可与金沙神功威力相较。只是后世再无女子出任本教教主,是以此心经便无人问津了。”
唐慈道:“如此当真是天赐机缘,属下在此恭贺教主神功得成。”我摇头,道:“心经渊博繁复,现下离大功告成,还有些时日。”
唐慈又道:“但以教主今日戡乱之功来断,这地月心经尚未练毕,竟已有如此神威,不知教主大功告成之日,又欲如何大展宏图?”
他方经天涧宫之变,见了成元涣与我作对的下场,此时既然肯主动前来,我便猜他是已存了求同求和的先意。他果然张口就是在试探我,想知道我的想法,是否与他的不谋而合,以此来确定自己最终的立场。
唐慈既然话问得直白,我便也直白道:“与废弃的执规使不同,掌籍使对本教并无异心。正如今日天涧宫大殿上,掌籍使肯为含冤而死的纪领执发声。而掌籍使一直所不满的,都不过是本座这个小儿教主罢了。这一点,本座心中一向清楚。”
唐慈面色微有些惊惶,但也没有打断我的话。我续道:“掌籍使素怀雄心壮志,却不知这志向达成的办法,不是将扬威称霸高喊得天下人皆知,而是卧薪尝胆以积蓄力量,厚积以薄发,方能在关键时刻,一击致命。”
我虽没有明说,可唐慈若是聪明,便能听出我虽是不认同他的方式,却认同他的目标。
果然唐慈站起身,深行一揖道:“教主既然肯弃往日中庸自守之念,有心引领我教独步江湖,如此魄力与远略,我唐慈定当追随。”
我问他道:“不知掌籍使要如何追随?”
唐慈品了品我方才说过的话,道:“属下决计遵从教主所颁之令,约束弟子,不与五派妄起纷争。”
我称许道:“掌籍使深明大义,甚好。自从先教主仙逝,本座登位,教中士气动荡,人心不安的局面,该告一段落了。”
唐慈自然应是,又道:“只待时机成熟,教主神功大成,一声令下,属下定率掌籍使一系弟子,助力教主称霸中原武林。”
我如随口说起一件很小的事,轻声道:“与其说是什么称霸武林,其实本座想做的,也不过只是想要问清楚,我娘临终前在天涧宫中说的那几句遗言罢了。”
唐慈听得明白,我娘死时身边只有先教主和净劫道人,我如今想知道我娘的遗言,便唯有直入震阳,去问净劫道长。
崔姑姑在旁静听许久未言,但面上忧色却愈重,此刻听我提及旧事,方才开口:“自七年前天涧宫一战,本教与五派好不容易两相安生,渐息刀兵相向之势。往后是否还要与五派正面冲突,来日方长,还请教主三思。”她话语一滞,思量一番后,道:“除此事之外,属下仍有话问。”
我道:“扬名使此来为何,不妨直言。”崔姑姑道:“教主有心,刻苦习武,乃是好事。可教主为何择地月心经,而弃金撰全录?难道教主忘了,往日与属下之言?”
崔姑姑所言,乃是我从前曾认金撰全录为典宗,又欲废弃金沙神功之事。只是碍于唐慈在旁,她便不好明说。
我摇头,道:“本座不曾忘。”
“你教主为何……”崔姑姑话讲到一半,没有再问下去,只道:“还有,那废执规使确实曾犯下大错,罪当以命相抵,这是实情。可属下万万没料到,竟会是教主亲手杀了他。属下心中实在惶恐,为何短短一阵未见,教主的脾性与行事,竟像完全换作了旁人!”
她心中有话,压抑多时,方才一股脑讲了出来。说到后来,语气中已有掩不住的急切激动。
唐慈在旁阻道:“扬名使纵然与教主熟稔,可现下是在天涧宫中,扬名使讲话也要注重自持。教主自有果敢决断,扬名使往日是爽快之人,怎么这时竟说上这些拖泥带水的话!”
“无妨。”我道。“二位都是本座长辈,又是本座在这天涧宫中信赖倚靠之人,讲话没有说得与说不得之分。扬名使是为本座着想,本座心里明白。”
我一面安抚罢唐慈,一面又好声对崔姑姑道:“本座忽然又想起一事,传令使旧院什么时候住进了人,扬名使怎么也不知会本座一声。”
唐慈一时听得不甚明白,崔姑姑先是一楞,随后便是尴尬窘迫。她应该一直以为,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柳娥在万涧峰上,也没人知道是她遣散了归雨阁中所有的仆从。
我也没想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叫她为难,只道:“扬名使刚才问本座的几件事,本座的答案都是一样:为了传令使。难道扬名使不想,尽快迎回传令使么?”
崔姑姑嘴边本来有着千万句话,现在也咽了下去。一是唐慈在此,她不想让我把柳娥之事继续说下去。二是我属实说中她心中所愿,说到底,她盼着易叔叔回来的心思,一点不少于我。
崔姑姑没有否认我的问话,语气也退让了几分,只道:“属下就是觉得,以教主的心性,实在做不出今日之事。属下担心,那地月心经,是否练起来会有不妥?”
我垂眸,想到霍绎今日也问过我同样的话,这是只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才会问出的话吧。
我抬头看向崔姑姑,沉声道:“练什么功,办什么事,本座心里有数。本座今日所为,是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没有雷霆的手段,难道靠长日屈居人下,一味妥协让步,或是软语恳求,来治教服人?”
我这话是说给崔姑姑听的,也是说给屋里的霍绎听的。崔姑姑坐在下首,她也知我难处,听罢只不语。
唐慈方才一阵若有所思,这时答道:“教主所言有理。只是说起传令使回教,属下心里还有几句话想说。”
我大概知道唐慈隐忧在何,便道:“唐叔父只要是一心想做好掌籍使,也只想做到掌籍使,那便永远会是本教最为倚重的掌籍使。”
崔姑姑朝唐慈道:“教主此言,意味深长,掌籍使要细细品味,铭记于心才好。”
我续道:“震阳派虽算不上龙潭虎穴,可里面也不都是虾兵蟹将,想救回传令使,还要靠咱们自己教中的高手。此事一成,过往的什么争论过节,本座会忘记,传令使也不会记得。”
唐慈这回心里彻底安定下来,正色领命。他与成元涣不同,人前人后没有两副面孔,他既愿意听命于我,便是真心愿意。
唐慈又道:“属下尚有一事,疑心许久,一直踌躇是否要向教主进言。”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道:“属下先要斗胆一问,教主登位之前,对于属下与废执规使,更要厌恶哪一个?”
唐慈这问题问得我是一头雾水,我不明其旨,便如实答道:“成元涣是表面文章作的多,当着先教主的面,从来都是哄着本座,让着本座,而冷言冷语,属实是掌籍使说得多些。若换了别的小丫头,想来是讨厌掌籍使你多些。可本座比起虚与委蛇,偏偏宁可是表里如一。”
唐慈一个受不起的神色,又道:“那教主登位后,又更讨厌谁?”
答案确是成元涣无疑。我道:“废执规使是欺我年少,功夫不济,又在教中无势力。”
唐慈不以为然:“教主难道不觉得,自教主登位以后,成元涣的猖狂之举,尽是明目张胆,完全不似先教主在位之时?从前属下确是自觉与霍家有过交情,自认为本教拉来了靠山,常有高人一等之感。可霍家转投教主之后,属下一与教主尚有隔阂,二与霍家不再亲近,属下是明白人,便心想且低调行事一阵,或下万涧峰,或于教中静修武功。可同样的局势下,那成元涣竟仍无收敛之意,反而愈发变本加厉,这才出了纪领执身残命死之案。”
我这边听唐慈讲着,心里也回想着成元涣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唐慈终于说出了他的结论:“除非,成元涣背后一样有人撑腰作保,而且这人的来头,比霍家还大。”
他这话一出,我与崔姑姑都是心头一震。崔姑姑谨慎道:“细细想来,掌籍使的疑心不无道理。且以成元涣之举判断,他背后之人,似不同于霍家,倒像有着颠覆本教的恶意。掌籍使,不知此事可有线索能查?”
唐慈摇头:“成元涣向来心细,行事了无痕迹。他不在万涧峰的时日,私底下约见过谁,与谁人过从甚密,确是不好掌握。”
我道:“若是本座今日留下申大隆,好歹还有个人可询问。罢了,左右成元涣人都死了,就算他真想借什么外势,现在联系也断了。此事便不要声张,免得教中再起波澜,你二人在暗处观察,反而更易捕捉到蛛丝马迹。”唐崔二人齐齐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