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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栈渡桥本不叫栈渡,叫玉宇。
也不是如今这初云出月,长虹饮涧,仅桥拱便有十六个之多的巨桥。
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小石桥而已。
那时京城已下,鹿晗尚未登基,鞠婧祎还没有进宫。
一日和李易峰议事,行至玉宇桥上,两人停下,鞠婧祎注目桥下清清流水,又看了看桥身,道:“此桥下水极深,桥栏却甚矮,若儿童嬉戏翻落,后果不堪设想。”
又遥遥望着水流远去方向,一笑道:“近日我重新布局皇宫,无意中发现某宫中荷池是活水,内有地道直通宫外,看样子,好像和这水是相连的。”
说罢便倚栏沉思不语,彼时长风远渡而来,掀动层层衣袂,素衣墨发的尊贵女子,姿态轻闲,唇角一抹笑容似真似幻,浩然高妙,如有仙气。
李易峰向来知道她的心思,凝视着她,轻喟一声道:“皇宫鬼蜮之地,有这些也不奇怪,只是既然发现,何不利用起来?”
鞠婧祎目光一亮,忍不住展颜一笑,道:“还是你知我。”
当下议定,回宫后鞠婧祎便向鹿晗提议重修玉宇桥,鹿晗自然准了,李易峰便在每日夜间歇工之后,另带了一批中川的巧匠,按照鞠婧祎给出的图纸连夜施工,在桥下设置了密道,密道隐在水下,与皇宫荷池相连,为防万一,另辟了一条密道,通向城外。
竣工之日,密道亦成,督工官员请赐名,鞠婧祎大笔一挥:“栈渡。”
这个名字虽说古怪,倒也没有太离谱,于是顺利成章的勒刻于桥身。
只有鞠婧祎和李易峰心照不宣,所谓栈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矣!
当夜两人约定夜游栈渡桥,鞠婧祎在宫中办完琐事,先在桥上等候。
不多时,便见那如玉璧的人儿出现在视野,时近春末,临近栈渡桥的西苑桃林花开如雪,只是多半凋谢,一地落英中李易峰缓步而来,浅粉微褐间的淡蓝衣衫秀朗如秋日晴空。
他秀丽姣好得令女子也自惭的容颜一片平静,目光却深而清远,似有水雾轻浅,倒映朦胧繁花,他经过的地方,烂漫春景都似在渐渐淡去,只余他轮廓秀致鲜明显现,犹如造化惊艳之笔,精心绘就的妙绝身姿。
两人对视,目光牵连一瞬,再不约而同的立即转头去看新落成的桥,鞠婧祎临波照影,微掠鬓发,李易峰抚摸着白玉般的桥栏,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是地气的缘故还是什么,桥两侧的桃树却是迟桃,刚刚开出了娇嫩的骨朵,鞠婧祎采了一支于手中把玩,偏头对李易峰微笑,“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一生都用不着。”
李易峰目光深深,也不知是在凝注那桃花,还是比桃花更娇美的人面,半晌只淡淡道:“只要你喜欢,便值得去做。”
笑而不答,鞠婧祎转身去看流水,李易峰立于她身后,沉默如天际明月。
良久鞠婧祎道:“改日和祁繁他们说说,将来说不定也是条退路。”
却听李易峰道:“不。”
愕然回身,月色下桃树前,李易峰眉目隐于半明半暗之中,秀过桃花,神情间却微微怅惋,“婧祎,我希望这一生,能有个独属于你我的秘密。”
顿了顿,他又道:“你给我的,一个人的秘密。”
默然半晌,鞠婧祎轻轻一笑,道:“好吧。”
“只是,”鞠婧祎侧头看他,眉目间不尽婉转,“将来若是遇险,有用得着处,这个密道,你还是不能对大家藏私。”
“那个自然。”李易峰答得坚决。
微微笑着,鞠婧祎递过那朵桃花。
“李易峰,我有个预感,这密道会用得着,看来你终究享受不了独有的秘密,为了补偿你,就把这独有迟来的一枝春送给你吧。”
月明,云淡,桥下春波绿,桥上人如玉。
素指纤手,递过粉色微微的一朵未绽桃花。
那花朵如此娇嫩,不堪风紧,颤颤巍巍,如某些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积淀于心,于午夜梦回时辰无限徘徊的美丽心事。
他缓缓伸手,带着珍重的神情,接过了那朵桃花。
接过了,一生里,最为残酷的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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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叹息,将长剑交还祁繁,鞠婧祎本想责怪容啸天过于鲁莽,此时也已意兴阑珊,不想再说了。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问题的关键,在那封信上,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较之言语更惊动人心。
鞠婧祎却隐隐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一件事。
她微微侧头看着容啸天,当年,自己看中他忠直敢为,虽说鲁莽了些,但配上祁繁的谨慎细致,和李易峰的冷静聪慧,却是最佳搭档,李易峰太冷,祁繁太细,遇事都容易行动力不足,很可能贻误时机,但加上个一腔热血的容啸天,应该是完美的互补。
如今看来,再缜密的思考,再细心的安排,终不抵命运齿轮的强大转动,裹挟得彀中人血肉横飞。
无声叹息着,她问容啸天:“容先生,假如,我是说假如,是你冤枉了李易峰,误杀了他,你要怎么办?”
容啸天怒道:“怎么可能!”
鞠婧祎不说话,只温柔而坚持的看着他,容啸天本想嗤之以鼻的掉过头去,不理这个荒谬而绝无可能的问题,然而不知怎的,那平静的目光仿若无处不在,又似生出倒刺,刺得他不得不回过头来正视。
接触到鞠婧祎目光,他的心突然抖了一抖,半晌,咬牙狠狠道:“我若冤枉了他,冤枉了自己兄弟,必自裁以谢!”
一旁的祁繁一直默然看着,此时也轻声道:“是,繁亦自裁以谢,并以黑巾覆面,至死不敢再见先皇后!”
鞠婧祎闭闭眼,在心中默然叹息,那一刹间她突然犹豫,值得么……两命对一命?然而瞬间她计议已定,睁开眼,道:“祁先生,我听说你麾下有个专门至离国经商的商队,这几年还继续么?”
“有,”祁繁道,“只是他们还没回来,大约要在三个月后。”他奇怪的看着鞠婧祎,道:“明姑娘,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笑了笑,鞠婧祎道:“还没回来啊……那么,派个稳妥的人,帮我送封信给公主,我要请她帮个忙。”
说着匆匆下笔,写好纸条,交由容啸天带出,见祁繁欲问又止,遂笑道:“我请公主帮我去皇史宬查查看三年前离国的大事纪,离国远隔大陆僻处海疆,西梁民间没听过这个国家的都有,国中事务,传不到这里,商队又没回国,我想知道的事无处查问,但是负责记录西梁皇史和天下大事的皇族史料馆,一定有相关记载,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您想知道什么?为什么是离国?”祁繁大惑不解。
鞠婧祎却不想把心中那个揣测先说出来,她需要确实的证据来验证,隐隐间,她觉得,自己当年尊重李易峰意见,未曾将他的身世告诉祁繁两人,可能因此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轻轻叹息,她已转开话题,道:“明天我要去赵王府了,还有件事须得劳烦你现在办。”
祁繁对她的步步筹谋万事底定在心的风范早已心悦诚服,再不能嬉皮笑脸,当下躬身道:“请吩咐。”
“江太后那里的管事大太监童舜,是不是有个老母在宫外过活?”
“是的,还带着他兄长过继给他的侄子。”
“江太后寿辰要到了,”鞠婧祎点点头,一笑道:“上次我请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祁繁笑道:“可费了一番功夫,玉观音倒不是难事,难的是紫玉观音,还要绝品的”葡萄紫“,光是为了这底料,便砸了衡记绸缎庄半年的利润,这本就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凰盟的伙计大肆出动,才在一个早年簮缨巨族现今家世败落的老秀才家里找到这东西,再加上延请大师雕刻,啧啧,好大手笔。”
“非紫玉不可啊,江太后喜欢紫色,”鞠婧祎叹息,“而且,不如此不能掩饰……这是我为公主准备的寿礼,贺寿那日便要送上的,但是你知道,太后不待见公主,东西虽好,她未必会供奉上,所以需要有人敲边鼓,这个边鼓还得敲得不落痕迹。”
祁繁眼睛一亮,笑道:“所以,童舜?”
“对,”鞠婧祎笑,“童舜一肚子坏水,但有一点好处,极其看重亲情,对家人极其照拂,尤其疼爱那个名义上的儿子。”
“您的意思是……”祁繁眼睛又一亮。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施人恩惠,要施在点子上,才会让受恩之人铭记在心。”鞠婧祎懒洋洋笑,“咱们让公主去帮他一个大忙,不求回报,他心中留了一分感激之意,将来再小心,对景的时候也会帮公主说上几句好话的--他的话对江太后,可不是一般人的效用。”
“可是哪来的恩惠施给人家呢……他老娘和儿子都好好的啊……”话说到一半祁繁突然顿住,瞪大眼睛看着鞠婧祎,不会吧,这个明姑娘,和先皇后的黑心有得一拼哦……
“祁兄你终于开窍了,”鞠婧祎似笑非笑,“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