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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半晌,陛下突然开口,“子衿今天是不是跟着你进宫了?”
接到楚云的授意后,小厮把原本在太医院陪着楚问整理药材的楚子衿引到雀陵台外后,便马不停蹄地遁了。
快下雨了。楚子衿手里握着姑姑留给他的伞,正要随便到处走走。却看见了殿门前跪立的小太子。
那是谁?
好像在受罚。
可是都快下雨了,他怎么还不找个地方躲雨?
楚子衿撑开伞,朝五岁的小太子走去。
一滴雨水即将打落在那身影上之时,一朵红色油纸伞悠悠盛开,轻微的声音惊扰了正写着字的五岁小太子。
他停下动作,仰头看向那位手里握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眉眼含笑的小少年。
白衣红伞,犹如破雪寒梅。
白的纯粹,红的热烈。
“你在干什么?”声如玉碎,温如暖玉。
还未来得及作答,那原本微微俯着身子的白衣小少年突然凑近,并蹲下身来,“你是在写字吗,写什么?”
五岁的小太子回神,道,“国为重,己为轻。”
楚子衿点点头,“可是快要下雨了,你怎么不去屋里?”
小太子神色落寞,“我在受罚。”
楚子衿道,“是要把这些都写完吗?要不我帮你吧。”
小太子摇摇头,“父皇说过,自己之事需亲力亲为,不可假手于人。”
楚子衿道,“那好吧。那我留在这里陪你吧,我给你撑着伞。”
鲜少与同龄人说话的小太子,此刻心中竟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甜蜜,原来有人陪伴是这种感觉。如此温暖。
写了会儿,小太子突然想开口问问这小少年是谁,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好拐了个弯,“你也住在宫里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当然知道这小少年不是宫里人,只是故意如此发问。
楚子衿不疑有他,只认认真真答道,“我不是宫里人,我是跟着我爹来的。”
小太子状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奥,原来是这样。”
过一会儿,又继续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爹是谁啊?”
楚子衿理所当然道,“我爹就是我爹啊。”
小太子,“……”真是不开窍啊。
郁闷的小太子低下头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起头想要问出口,却在那一片黑亮澄澈的眸子的注视下偃旗息鼓,勇气一瞬间泄了个干净。
“怎么了?”楚子衿道。
“……没什么。”小太子红着脸答道。
他一边心绪不宁地写着字,一边忍不住想:不开窍,你倒是主动问问我的名字啊……那样,本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你的名字,然后……然后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了。
不开窍……你倒是问啊。
可惜,闷葫芦太闷,不开窍开不了窍。
终于,金鸦西沉,小厮过来唤楚子衿走了。
“你明天还会来吗?”
“不知道,这要问我爹。”
“你爹是谁?”小太子满怀憧憬。
“我爹就是我爹啊,不是都跟你说过一次了。”
小太子:“……”你这说了还不跟没说一样。
于是,小太子更加郁闷地低下头去。
那一天,直到楚子衿离开,小太子也没有得知他的名字。
第二天,小太子足足等了整整一天,可是那白衣小少年没有来。
直到七岁那年,楚府重逢。他终于再次遇见了那位白衣小少年。
可是他好像不记得小太子了。不记得下雨天撑开的红色油纸伞,也不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慕祁第一次如此的失落。
那日,城楼下的白衣少年倒下去的那刻,城楼上的红衣将军惊慌失措,只一瞬,便“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他守了卧在床榻上的那人整整一天。
待那人醒来之时,他终是没有压制住满心的醋意,故意屡次提及慕妍。想试探他到底是否心仪慕妍。
可没想到,当时的楚子衿好像也被他激怒,故意要随着慕妍的辈分唤他“皇叔”,可是他不许。于是,他狠狠地堵住了楚子衿之口。
不许这么喊……
除了我,谁也不许冠你之姓,同你嫁衣如火,同你白首与共。
可让他意外但更惊喜的是——
楚子衿没有反抗他,也就是说……楚子衿并不心仪慕妍,而是……心悦于他。
确定了这一点后,十年的思念终于泄了闸。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如擂鼓,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自此便牢牢看住,谁也不许多瞧一眼。他甚至因为十年的离别而心如刀绞。
十年……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可他们之间生生错过了这十年。
直到天即将破晓,他才终于肯消停下来。
他一手抚着怀里人的发,一边听着那人讲话。
楚子衿道,“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个梦。”
慕祁知晓他说的是自城楼晕倒后白日里昏睡时做的梦,因为这一夜他一直缠着那人,那人几乎没合过眼。
他声音还有些倦懒,“然后呢?”
他一边用如玉手指捧起怀里人的几缕青丝,一边俯首轻嗅。
楚子衿却沉默了会儿,须臾,他涩然开口,“……我梦见你篡了权。”
慕祁突然心悸,他忍着声线的颤抖,问,“然后——你做了什么?”
楚子衿阖上双眼,语气舒缓,“我啊……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一个人躲起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自尽了。”
慕祁突然紧紧地拥住面前的这个人,“不许,不许你离开我……”
楚子衿低低笑了声,“只是个梦。”
可慕祁突然慌了……因为楚子衿是守朝臣啊。若是他当真篡了权——那人一定会如梦中所见,悬梁自尽。
慕祁心里一直有个声音重复,什么皇权爱谁要谁要,他只要他的子衿。
永平离世的那天,地牢内。
“楚大人。”祁彧。
“你带我来此是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同楚大人一起商讨一下罪犯的事情。”
“找到凶手了——”
“楚大人别急啊。”祁彧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日凉亭里,除了小太子和祁儿再也没有别人了。若说不是祁儿杀的,恐怕天下人很难买账。可是——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并且找到凶手便就好办了。”
楚子衿沉默了,他扭头看了看一旁昏过去的陈默欢,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默欢还小,与此事无关。”
祁彧袖笼双手,“在骗陈公子喝下这蒙汗药的时候,楚大人心里就已有了抉择了吧。”
经手过汤药的,除了他就是默欢。凶手需要在他们三个人中出一个。
楚子衿道,“祁大人计划详密,楚某甘拜下风。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第三个人是我,所以……凶手也是我,对吗……祁大人?”
“楚大人果真是位明白人。”
“我愿意认罪……只是,请大人帮我带句话给他。”
“什么话?”
“国为重,己为轻。”他死后,莫要抛下国事不顾,同赴黄泉。
一定要不负众望,做位人恒敬之的明君……
楚子衿俯首尘埃,字字掷地有声。
“罪臣楚子衿——”
“……认罪。”
自楚子衿离世后,慕祁很想回楚府重游故地一番。可又怕触景伤情,于是便搁置了。这日,他借着醉意入了楚府。
无意中,他发现了一个木盒子。
尘封了十年的秘密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他取出那白宣,上面写着“国为重,己为轻”,还附带着一幅画。
画上一位小少年跪在地上,借着椅子写字,仰着头看向另一个,另一个微微俯身,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
陈年旧事,不经意间掉落,是蒙了尘的珠宝终于擦去了灰尘。
“十四岁的慕祁,生辰快乐呀。”
那是……
当时十五岁的楚子衿要送给十四岁的慕祁的生辰礼物……
把五岁的小太子送给十四岁的慕祁。
可惜,还没来得及送出,便被岁月尘封了许多年。
原来……
那把红色油纸伞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黄粱一梦……而是,他们两个的开始。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也还记得。
他一直都记得。
原来……缘始缘终,冥冥之中,早有定论。
……
某日,玩世不恭的陛下史无前例地上了早朝。
汤温与冷寒面面相觑。
“汤爱卿,冷爱卿,快上前来。”慕祁陛下十分热络,但怎么瞧怎么像只舔着爪的狐狸。
汤温冷寒齐齐迈出一步,战战兢兢。
“陛下——”
“来,跟寡人玩个游戏——”
“这——”汤温冷寒相视一眼,四下暗暗唏嘘。
“来嘛。”
拗不过陛下,两人只好点点头。
“来,先说好了,临时反悔者付一千两黄金,输了的付对方九百两黄金。”陛下微微一笑,同时活动了一下右手腕,跃跃欲试。
汤温心疼地眉攒到一处去,“陛下啊,您身为九五之尊怎么能老盯着臣子的腰包,拐着弯儿的坑臣子钱呢!”
冷寒一脸无语,“……”这胖子撒起娇来真是没谁了。
咦~一身鸡皮疙瘩。
陛下坐在地上,一边挽起宽大的衣袖,一边道,“啊呀,还不是寡人写那个什么罪臣录花了太多钱了吗……手有点紧,身为寡人最最倚重的大臣,汤爱卿,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啊,借我点呗。”
汤温瘪了瘪嘴,“一百两白银,不能再多了。”
老狐狸,还真是一毛不拔啊。
陛下活动了一下手腕,“都说了要玩游戏嘛,汤爱卿对自己的运气就这么没信心?我们猜拳,那个。还有冷爱卿,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