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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什么东西砸在头上, 让青岫一个激灵从沉睡中惊醒。
“甭睡了,出任务。”视线朦胧中,有人从身边走过去, 顺便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掌。
青岫坐直身子, 醒了醒。
面前的办公桌上掉落着一个半旧的男式皮制手包, 刚才就是这东西砸中的,包里鼓鼓囊囊,能看到一个圆环状的硬物塞在其中。
铐。
“回魂儿了没?走了。”那人在身后提声催促了一句。
青岫抓起这只手包, 起身跟上去。
从办公楼的大门出来, 回头看了一眼,门边白底黑字的竖牌上,着“安和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字样。
安和市?是现实中就有的地方, 还是这个幻境世界里虚拟的一座城市?
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身前不远处, 那人径直走副驾室, 青岫则开了后排车门。
后排已经坐了一个人,穿着件深棕色的皮夹克,里面黑色衬衣领子一半压进夹克里, 一半潦草地飞出来。比领子更潦草的是这人的头发,半长不短, 一部分带着倦意地贴在鬓边,一部分又热热闹闹地支楞着,两派头发各有各的心思,皮异梦。
这人看了眼青岫, 旁边挪了挪屁股,让出一个身位。
青岫坐上来,车门尚未及关好, 开车的已是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这阵子怎么活儿这么?”司机将车开上大路,后视镜里看到的是一双大小眼,大眼三眼皮,小眼单眼皮。
“事之秋。”副驾嘴里衔上烟,就着里打火机吸着了,说不清是惬意还是郁闷地长长吹出一口烟气,“三天前那案子还没查出个一二三呢,这又来一件儿,这个月的休息天儿我看是甭想了。”
大小眼儿哼笑了一声:“还想休息呢?我俩这儿都三天没回家了,你瞅瞅小卓那尊容,跟哪一鸡窝里掏出来的似的。”
副驾扭头看了眼后排座上的皮夹克,除了头上没粘鸡毛脸上没沾鸡屎,确实像刚被掏出来的,还是热乎儿的呢。
又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青岫,转回头去笑:“一车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青岫将后排车窗开了拳头宽的缝隙,浓呛的烟味瞬间被卷入了车外的秋风里。
秋风里的城市灰涩且蒙晦,轻轻地一个呼吸,似乎吸进来的都是带着腥臭味道的浓尘。
“这案子是什么情况?”身边的皮夹克忽然开口,嗓音里带着严重睡眠不足且烟吸太后的沙哑。
“入室杀人,报案的是死者的父亲,今天中午,死者父母来到死者独居的住处,开门进屋后发现死者惨死在室内,具体情况还得到现场看看才知道——死者父亲报案的时候能把地址说清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副驾又吹出一口烟,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电话里听见旁边好几个人跟那儿喊着‘太惨了’——你们俩做好心理准备,死亡现场八成不能下眼。”
夹着烟的后指了两下。
“你们俩”,大约说的就是青岫和皮夹克。
青岫下意识偏脸看了眼皮夹克,皮夹克正好也偏脸在看,两人对上了视线,皮夹克的眼底布满着血丝,漆黑的眼珠却意外地明亮有,见青岫看,微微动了动嘴角,回了一个没什么诚意的笑。
青岫收回视线,重新望车窗外,拥堵的车辆此起彼伏地摁着尖锐刺耳的喇叭,车尾气和打着旋儿的风混搅在一起,不断地扬起破碎的枯叶,各色的塑料袋,传单小广告,和灰黄的尘土。
【我蹲下去能触摸到地狱。抬起头却望不到天堂。】
青岫回想着这一次识海里出现的内容。
这一次,仍然掷出了两个3点,识海里出现的这两句话,出自诗人北岛的诗。
原诗所隐含的寓意,或许并不能套用在这里。这被单独拎出来的两句,应该与前面坐着的那两人口中的案件有关。
只是,这两句诗哪怕被单独拎出来,也能让人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悲观与绝望。
不知道等在那里的,会是一桩怎样的案件。
警车在市区内穿行了二分钟,进入某居民住宅区后停在了事发单元楼下,楼门口围着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青岫和这三名警局“事”便在一片或探究或兴奋的目光注视下,迈入了事发楼内。
1404号门外,围拥着来个人,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差,没有事不关己的好奇,更没有通常凑热闹者的兴奋,每一张脸上都只有极为相似的一种表情,就像是用刀片组了极度惊骇的情的线条,然后刀刃下地,被大力地摁进了脸皮里,将一副副正常的五官,切割得七零八碎,扭曲狰狞。
——所有人都受到了极度惊吓。
被众人围在正中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此刻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只手用力地抠着脸。
“公安局办案!”走在头里的是刚才坐副驾的老张,丢下这一句后就大步往1404的门里迈,青岫和另两位紧跟其后。
1404的防盗门半开半掩着,甫一拉开,扑鼻就是一股子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儿。
铁锈味儿,是血的味道。
进门是门厅,光线很暗,左右两边的房间门都关着,导致外界的光线无法投射到这狭长的门厅过道里。
而过道前方,穿过样晦暗空荡的客厅,位于左边,应该是卧室的那间房的门内,一小片昏黄的灯光,似是被那浓厚的如有实质的铁锈味推挤出来一般,带着不安与不祥的意味,孱弱地铺散在门外的木质地板上。
客厅厚厚的窗帘拉着,所有的外界光线都被一丝不漏地遮挡在外,老张几步穿过这暗得异常的客厅,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仿佛什么东西在尖笑般的声音,而后跨入了昏黄的灯光里。
站在卧室门口向里看了一眼,老张猝不及防地“草!”了一声,腋下夹着的皮包不小心掉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一边弯腰捡包,老张嘴里一边又接连低低骂了好几声,直起身时用手一乎拉脸,偏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三个人:“做好心理准备。”
老张也是十来年的老警员,见过的死亡现场数不胜数,连也提醒一句“做好心理准备”。
大小眼儿用手摁住自己腹前的腰带往上提了提,连着腹内的一口气也跟着提起来,然后跟在老张身后,第二个迈进卧室去。
“草!”一口气全化用在了这句惊骂上,紧接着就倒退了半步出来,险些踩在身后皮夹克的脚上,被皮夹克在肩胛上扶了一把,稳住了身形。
青岫最后一个进门,前头被皮夹克挡着视线,只能看见一个头发蜷曲纷扬的后脑勺,但房间内浓郁的血味儿却毫无死角地四面包夹过来,让人仿佛每一个呼吸都像在呛血,喉口被糊上又腥又咸又稠的一层血浆。
皮夹克的后背忽然一僵,倒没有像老张和大小眼儿那样失声骂出什么来,但挺体贴地向后偏了偏头,对着青岫说了一句:“死状奇惨。”
尽管青岫被前面三个人连番做过了预警和心理铺垫,但迈开一步看屋中情形时,仍然无法抑制地由胃里翻涌上呕的冲动。
这的确是一间卧室,厚厚的暗红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中放着一张双人床,床上坐着死者。
死者坐在靠床头的位置,上半身靠着床头,下半身摊开在床面上,一丝.不挂。
也正因为这一丝.不挂,才能勉强由死者胸部辨认出其性别为男,而其下.体处,早已血肉模糊。
至于脸部,没有办法看到。
因为死者的整颗头颅,被180度地拧到了背后。
此刻他坐靠在床上,后脑勺冲前,脸抵在背后的墙壁上。
然而这似乎只是“死状奇惨”的一小部分,青岫终于努力摁压下胃中翻涌的呕意,并重新看死者后,充分拆解并体会到了“奇惨”这两个字。
死者的肢,是被分别卸下后又重新“组装”过的。
两条胳膊,两条腿,被齐根儿弄断,而现在,两条胳膊的根部正塞在两条腿原来的位置处,两条腿一左一右地支在肩两侧原本该是胳膊的地方。
还是这副身体,但被重新组装过了一遍,极尽残忍与怪诞地摆放在床头,惨白的躯体与浓红的血液泡混在一起,让这间面积不大的卧室,像是盛放着厉鬼的残羹的餐盘。
青岫还是没压住,走到卧室外面去干呕,得益于这具肉身胃里没有食物,并没有呕出什么来,但这还是让青岫有些无奈——如果现在使用的是自己的本体的话,至少生理上的自控力能更好一些,不会众干这么不体面的事。
而更让无奈的是,皮夹克在他最不体面的时候居然走到了的身边,并立在这儿旁观了一会儿。
……是因为对比起屋内的惨状,干呕这件事就显得特别清新脱俗起来,所以借着旁观来洗眼睛的么?
青岫站直身子缓了缓,然后看到皮夹克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面巾纸递到了眼前。
“谢谢。”青岫接过来揩了揩嘴角,被面巾纸上浓郁的烟味儿呛得咳嗽了一声。
皮夹克靠在门框处,一半身子在卧室,一半身子在门外,看着老张打电话,又看着大小眼儿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着什么,最后看床上的死者,说了一句:“的确像是触摸到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