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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宜顺着下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递到面前的宣纸上,写了许多“号”。
她上下扫了眼,逐渐意识到了这张纸上写的都是什么。
长宜连忙缩回手,脸别过一边。
“……将军请慎重。”
邵钦把她的脸扳过来,拇指在她光洁的下巴上轻轻摩挲。
“怕什么。”
长宜眼睫垂下,眼里隐有抗拒之色:“长宜是戴罪之人。”
邵钦:“只是看看,又没让你用御笔朱批。”
他的口吻不容拒绝,长宜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拿起那张写满年号的纸。
大学士们拟了许多寓意吉祥的号来,长宜细细扫过去,诸如什么昌隆,元盛,宣武,崇仁,崇明,永隆,永泰……
瞧着大差不差,的确只是凭心情和哪个更顺眼的事。
但这毕竟是年号,是百姓与后世对这位皇帝的称号,偏又草率不得。
长宜看了两行便不想看了,是以把纸张放回去,直言道:“将军喜欢哪个选哪个便是。”
邵钦:“正是没有喜欢的,才会问你的意见。”
长宜仍旧推拒:“既挑选不出,便让大学士另拟一些来。”
邵钦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迟迟没有伸手的意思,缓缓掀唇:“无妨,你何时挑选好,我就何时放你走。”
长宜呼吸一窒,抬眼瞪他。
他倒是耐心十足,伸手整理她的衣襟。
长宜拗不过他,只得转过头去,想了想,从笔架上挑了支细笔,在朱砂砚上蘸了蘸。
朱笔悬在宣纸上方,依次扫过那些年号,凡是沾了“永”字的,她扫都没扫。
她不想他的年号同自己沾上任何一个字。
最终,蘸了朱砂的笔尖顿在“崇仁”二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长宜搁下毛笔,回过头问:“选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说完,没等邵钦回话,起身便走。
邵钦握住她的腕子,又将她拉了回来,把她圈在怀里,语气意味深长:“崇仁。这是何意?”
长宜不卑不亢:“号是大学士拟的,究竟何意,长宜也无从得知。”
“是吗。”邵钦唇角勾起,“儒家主张‘仁爱’‘仁政’,公主挑选此年号,是认为本将军不够仁爱?”
他脸上笑着,手却是按紧了她。
她被钳制着,挣也挣不脱,似乎只要她答错一个字,她这辈子便要囚禁在他怀中。
一举一动这般不自由,这令长宜心口凝了一股郁结之气,很想狠狠反抗回去。
一直捏紧的手指,在他如有形质的视线下缓缓松开。
她告诉自己,不要惹恼邵钦。
长宜抿唇道:“历朝历代开国君王,无不主张仁政,想来将军也当如此。”
说完,她的语气还是带了些藏不住的恼意,乌润眼眸直直看向邵钦。
“我说了不选,将军威胁人;如今我选了,将军又冤枉我。合着正反话都让将军说了,长宜怎么都是错,下次将军想罚直接罚便是,何必搞这些弯绕。”
邵钦眉梢微抬:“我何时说过罚你?”
长宜的眸中似有泪光闪动,仔细一看,又是她眼眸本身的水润。
“是,长宜是生是死全凭将军心情,眼下不罚,一个不高兴便又要罚了,长宜只是将军脚下的蝼蚁,除了听之任之又能如何?”
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放开。
邵钦垂眸,伸手为她整理她衣襟。
他是如何亲手剥开,又如何将她的里衣中衣一层一层交叠整齐。
他说:“李长宜,你不是蝼蚁。”
没想到他竟会在意这样奇怪的点。
不过她是什么又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命不由己。
长宜没再多言,邵钦理好后,轻轻在她领口上按了按。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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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一路“护送”长宜回来。
长宜刚踏进长乐宫,以冬一个箭步冲出耳殿:“公主,公主!”
担忧写在脸上,以冬双手交握小跑过去:“公主,您总算回来了,您怎么去这么久,将军可有为难你?”
长宜摇摇头,看着以冬因为激动而发红的小脸,心中竟有几分安慰之感。
曾经,她将刘公公当作可以信任之人,刘公公却早就投叛了邵钦;后送来的一干宫婢,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
以冬回来后,她身边多了个整日担忧她的人。是能够时时刻刻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她可以大胆信任的人。
以冬扶着长宜走进正殿,长宜想到什么,偏头问:“御膳房送膳了吗?”
“还没呢,公主,需要现在传膳吗?”
走了一路,长宜已是疲累了。她解开大氅,以冬连忙伸手接,她坐到床边,手里握着邵钦给她的伤药,望着殿内地砖虚无的某一点,陷入沉思。
方才在殿中,邵钦逼问她为何选年号为“崇仁”时,她在示弱的同时,故意发了些小脾气,想试试邵钦对她容忍程度。
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邵钦对她在一定程度上的“任性”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或者说,他接受的前提,是他能对她百分百掌控。
她必须让渡所有自由,才能从他手中换取自由。
现在的她在邵钦面前,已经尽可能地百依百顺。
那么下一步,就是她该换取自由的时刻。
以冬见长宜一动不动坐在那,眉头深深蹙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嘴巴张了张,还是忍不住道:“早知今日,公主当初就该和奴婢们一起逃出宫去。”
长宜回过神,视线落在以冬脸上:“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以冬:“您贵为公主,便是陛下也是把您捧在手掌心,可将军竟把公主当作阶下囚……若当初公主逃走,说不定——”
长宜打断她:“若我逃走以后,邵钦为难你们怎么办?”
以冬没想到这个问题,整个人都怔了下,旋即握紧手帕,道:“公主,当初若不是您救下奴婢,恐怕奴婢早就死在了宫里。长乐宫的奴婢皆是有公主庇护才有今天,就算为公主牺牲,也是奴婢们的荣幸。”
长宜抿唇未语。
以冬道:“公主,保全自己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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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大学士又拟了一些年号,送到了崇政殿。
邵钦认真看罢,放下宣纸,道:“辛苦两位大学士。”
大学士齐齐拱手:“为将军分忧,本是老臣分内之事。”
说完,复又追问:“将军,可有满意的年号?”
邵钦提起朱笔,稍作停顿。
不由回想起长宜坐在他怀里,为他挑选年号的样子。
旋即在纸上批注了什么。
两位大学士眼睛俱是一亮。
年号终于能够定下来,他们两个老骨头也可以歇歇了。
邵钦停笔,纸张抖了抖,交给一旁侍奉的刘公公。
刘公公双手接好,保持接纸的姿势,呈到两位大学士面前。
两位大学士接过,定睛一瞧。
只见两个朱砂墨未干的字落在白色宣纸上。
永定。
为何是永定?
齐大学士对着这两个字久久沉吟,捋着花白的须,良久,拧成川字的眉头骤然一松,面露赞赏:“不错,幸有将军平定边疆,方得以保住江山。将军登基后,必将天下永定,四海升平。”
杜大学士听了这个解释,也是拱手:“齐大学士说的是,将军登基后,必将天下永定,四海升平。”
邵钦唇角动了动。
“嗯,便定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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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袍少监提着食盒,一脸愁苦迈进御膳房,食盒放到一方餐桌上,道:“又退回来了,这都两天了。总管爷爷,这怎么办?”
“这……”
御膳房总管走过去,打开盖子一瞧。
送过去的菜品,果然原封不动拎了回来。
总管把盖子盖好,负手在原地走了两圈,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这都是公主从前常吃的菜,怎地突然不喜欢……”
送饭的少监表情也很急:“怎么办,要是将军怪罪下来……”
总管步子一停,看向灶台里烧得正旺的火:“没错,事关公主,得先去禀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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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内,邵钦带着刘公公走进正殿,伺候的宫婢跪了一地。
邵钦越过那些婢子,搜寻长宜的身影。
长宜坐在窗边,安静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进来。
这样的安静,倒让人想起那夜她在窗下看雪了。
邵钦扫了眼,桌上摆了各类糕点、水果,全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冷声道:“都下去。”
一殿宫婢如蒙大赦,纷纷叩首:“是,将军。”
宫婢们起身,垂首退出,刘公公也退了下去。
殿门闭合,邵钦走过去,大掌扳过长宜的脸,让她从窗外的风景看向自己。
他一双锐利眼眸锁在她脸上,蓦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长宜眼睫一颤,视线抬起,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慌。
他进来时,她的眼神是忧郁的,毫无焦距的。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眼眸肉眼可见地闪了闪,旋即错开眼去,不肯同他对视。
“将军为何一开口便质问我?”
邵钦捏紧了她的下颌,他站在她身前,俯下身去,拉近二人的距离。
光透过窗子照在二人身上,她将他浓长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
“李长宜,你费尽心思召我过来,还要在我面前耍心机么?”
长宜呼吸微滞,她咬住嘴唇,好像这样就能忍住计谋被看透的难堪。
她眼里缓缓蓄了泪:“我没有。”
邵钦手一顿,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问一句便哭了?”
长宜避开他的手,轻轻吸了下鼻子:“我没有耍心机,我就是……就是不想吃御膳房的饭了。”
邵钦缓缓站直身体:“你想吃什么?”
“我想……”
长宜五指微屈,小心地望着邵钦:“……我想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