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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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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姜度果然如他所言一般, 李易大婚后的第三天, 他便辞别杜云彤赶赴蜀地了。

    与他一同回去的还有姜劲秋。

    尘土飞扬,马蹄声远去, 杜云彤长叹一声,对一旁的秦钧道:“二叔这次回蜀,怕是做了和蛮夷不死不休的打算。”

    尘土飞扬又落下, 洒在秦钧的衣袖上。

    秦钧眉头微皱,身边的暗卫侍从连忙上前轻轻弹下落在他衣上的尘土。

    “姜家儿女多才俊, 有这种打算, 不足为奇。”

    杜云彤垂下了眼睑, 转身跟在秦钧身后。

    侍从掀起轿帘,杜云彤上了马车。

    秦钧一反常态没有骑马, 也跟着杜云彤坐上马车。

    驾车之人骑术极好,轿子里丝毫不感觉摇晃,轿内燃着杜云彤最喜欢的檀香, 檀香之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花香,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秦钧鼻翼动了动。

    “你无需为他们担心。”

    秦钧道:“为将者, 马革裹尸还...”

    但见杜云彤脸色微变,秦钧瞬间闭口不言了。

    他有些不大理解杜云彤此时的黯然神伤,自古以来, 哪个将士家属不做好了随时为家人披麻戴孝的准备?

    战场军机变幻莫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 善战如他, 每次提陌刀上战场的时候, 做的也是百死一生的心理准备。

    杜云彤不是生于市井之中只识小情小爱的娇柔女儿,她生于侯门世家,自幼受的教育也是相府嫡女许如清的言传身教,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她对政事、军机有着自己独特的、异于常人的理解。

    既然知晓政治战场的残酷,想来也明白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的道理,故而对生死之事,应该看得极淡了。

    远不应该像现在这般,得知姜度的打算后,长叹之后沉默不语。

    姜度看了一眼杜云彤。

    大概是因为她是女子的缘故吧。

    女子本就比男子心思细腻,对生离死别会格外的伤感,似乎也说得过去。

    想了半日,秦钧道:“二叔不是莽撞之人,若无十全对策,绝不会轻易与蛮夷交手。”

    让他去安慰人,当真是能把人难为死。

    酝酿踌躇半晌,也只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好在杜云彤此时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眉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们这些人,动不动便是以身酬国,马革裹尸,你们杀痛快了,也死的痛快,却丝毫不考虑亲人会不会痛快。”

    杜云彤是个好性的人,平时几乎没动过火,无论对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但今日的这番话,与她往日的口气不同。

    又急又快,像是火山喷发一般。

    秦钧眉头微动,道:“文死谏,武死战,本就为文臣武将之责。”

    “错了!”

    杜云彤险些被秦钧的这句话气吐血,手指戳着他额头,看他半敛眼睑没甚表情,忽然有种诸葛亮看阿斗的错觉。

    秦钧这个人,就知道杀杀杀,想她也跟他相处这么久了,怎么就没把他的思想掰回来一点呢?

    果然是那啥不可雕,那啥不可扶。

    杜云彤恨铁不成钢道:“文臣的职责是济世救民,匡扶天下,武将的职责是开疆扩土,立不世之功!”

    “文臣武将都死了,谁来辅助君王?偌大王朝,让君王当光杆司令?”

    “别开玩笑了!”

    “秦止戈!我告诉你,你和二叔,都要活着回来,你要是死在战场上,我绝不会替你守寡。”

    张牙舞爪的总是内心不确定的居多,若真是信心满满,心中笃定,又何须虚张声势做威胁?

    她知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从战场走出来。

    但她对于这一切,并不害怕,她害怕的是秦钧姜度视死如归的思想。

    在他们眼里,胜负大于一切,身家性命是随时都能舍去的,可在她眼里,再多的战功,都比不得二人的生命。

    “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蛮夷的性命,也不值得你们去换。”

    秦钧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握住了杜云彤的手指。

    大夏尚武,民风彪悍,夏人普遍的认知里,杀十人蛮夷,是平了,杀百人,便是赚了。

    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是这种想法。

    他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战场之上,用的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智谋用计,不是他想不到,而是在他的认知里,直面与蛮夷交战,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以命换命,是穷途末路后的不得已为之,我希望你和二叔,永远永远不要这样。”

    杜云彤心口发酸,声音低了下去:“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回来,你们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你不要急,我会想许多的法子——”

    话未说完,便被温热气息迎了满面。

    时光匆匆如流水,秦钧再不是当初那个纤瘦阴郁的少年,他如今的胸膛虽然仍不如军营将士们如出一辙的虎背熊腰,但也颇为结实可靠。

    秦钧略显沙哑的声音的在她上方响起:“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杜云彤的心凉了半截。

    想要推开秦钧,却又被秦钧搂得更紧。

    秦钧继续道:“但我会努力活着回来。”

    他心上的姑娘还在天启城等待着他的归来,他怎能弃她而不顾?

    杜云彤捶打着秦钧胸口的手停了下来,忽而便笑了。

    秦钧是一个极为重视诺言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便不会失信于她。

    杜云彤轻轻松了一口气,聚集在眼眶里的雾气不知何时划下了眼角,染湿了秦钧胸.前的衣裳。

    “这样才对。”

    杜云彤揉着眼睛,道:“二叔走之前,我写了三封信给劲秋,事关姜氏一族的性命,劲秋必然不会大意。”

    “她若是按我说的去做,不出意外的话,二叔虽有危险,但大抵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姜度对于姜劲秋来讲,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他关系到了姜氏一族的兴旺,蜀地百姓是否能够安居乐业,姜劲秋虽然大大咧咧,是个不大细心的人,但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粗心大意的。

    送姜度黯然神伤,不过是想让秦钧说出一句让她安心的话罢了。

    她了解秦钧的为人,一旦答应了别人某件事情,必会不顾一切也要达成诺言。

    杜云彤小指勾着秦钧,道:“拉钩,你不许骗我。”

    这动作孩子气得很,秦钧眼底一片柔色,任由她勾着小指,然后看她将两拇指相对,面色如盖章似的郑重其重。

    秦钧心下一软,在杜云彤光洁如白玉般的额上落下一吻。

    “不骗你。”

    .......

    攻打阳谷城是需要秘密进行的事情,秦钧私下练兵已久,只待粮草到位,便大军开拔,飞身去阳谷。

    如今粮草已到位,齐文心又被杜云彤说动,不仅给了阳谷的城防军备图,更是将城内粮草分布何处,各将领私下里的不睦告知秦钧,好让秦钧对症下药,尽早取下阳谷。

    秦钧出兵之前,杜云彤宴请齐文心,就着清荷飘香,与齐文心推心置腹一般。

    历史的巨轮滚滚而行,齐家注定是被碾灭的一个,齐文心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不需多说,她也明白。

    齐文心抿着茶,衣摆飘飘若仙,淡然一笑,道:“翁主无需多言,你我一样,各取所需罢了。”

    “侯爷取阳谷一事,我会倾尽全力襄助侯爷的。”

    杜云彤听齐文心如此说,心下稍安。

    蜀地飞马来信,姜度的字迹一如他的为人,潇洒飘逸,虽为将军,但更像个仗剑天涯的侠士。

    姜度言蜀地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九月,便会兵发琅琊,援助秦钧威慑颜家,让颜家不敢出兵帮助齐家。

    看完姜度的信,下面是姜劲秋的字迹,说她已经拆了第一封信,什么都如杜云彤所说一般,问杜云彤是不是能掐会算。

    杜云彤险些被她的话逗笑了。

    什么能掐会算,不过是太过了解姜度了。

    杜云彤继续往下看。

    姜劲秋让她放心,说二叔交给她了,任谁也不能动二叔一根汗毛,让杜云彤专心去想秦钧的事情,别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文死谏武死战,她才不信那一套。

    看完书信,杜云彤笑了一下。

    姜劲秋很是上心姜度的事情,又有她的三封信作为筹划,想来姜度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很好,她也能把全部心思放在秦钧攻打阳谷这里。

    因为要掩人耳目,不能为青州兵所知,秦钧对阳谷动兵采取了杜云彤的法子,扮作客商化整为零分批前去。

    这个时代每个世家在各处安插的都有耳目,但并没有到达后世小说里事无巨细都能知晓的程度。

    得益于秦钧杀神的暴虐称号,秦钧征兵时,除却北地受过秦钧恩惠的人,从其他人来应征,故而秦钧的士兵,多是心腹之人,不存在会有人私下给青州兵递消息。

    只要天启城不传出消息,秦钧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兵临阳谷城下。

    杜云彤把消息瞒得死死的,就连太后也没有告诉,更有甚者,秦钧乔装打扮出天启的时候,杜云彤连送也没有去送,只是赴了太后的约,坐上了去往皇城的马车。

    李易新娶齐明嘉,乃是普天同庆的喜事,但齐明嘉初来天启城皇城,与众人并不相熟,太后作为一个颇为疼爱李易的长辈,自然爱屋及乌,着人请与齐明嘉年龄相仿的杜云彤来皇城,与齐明嘉聊天解闷。

    当然了,齐明嘉的姑姑齐文心也没有落下,一同被太后请了过去。

    马车行驶在宽阔平坦的宫道上,杜云彤手指微微挑开轿帘,抬头看向内城方向。

    她原本想看青州的方向的,才挑开轿帘,便想起宫墙之中处处是眼睛,怕人看出端倪,只得硬生生转了视线,看向巍峨威严的宫墙。

    马车到了内城便不能继续前行,换了小内侍来抬软轿。

    杜云彤上了软轿,刚行没几步,忽而问到一缕桃花的甜香。

    隐约中还夹杂着龙诞香的清香沉静,压着桃花香的轻浮风.流。

    不用听宫人提醒,杜云彤也能知道来人是谁。

    软轿停了下来,响起宫人们对李晃见礼的声音。

    杜云彤正欲下轿,轿帘却被李晃用折扇挑起。

    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李晃的嘴角也是微微勾着的,似笑非笑,大敞着的衣领露着大片白皙的肌肤。

    杜云彤眉头跳了跳。

    李晃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像是一只行走的花孔雀,不分未婚与已婚,但凡见到好看的女子,都想上前撩拨两句。

    如今见了她,更是犯了老毛病。

    杜云彤手指捏着帕子,面无表情向李晃见礼。

    他要是敢出言不逊,她就敢一句话把他噎死。

    李晃笑眯眯道:“七弟新婚,祖母赐下了不少美食。”

    杜云彤依旧一副如秦钧一毛一样的面瘫模样,看着李晃的表演。

    哪知李晃的目光只在她身上游走一番,笑得别有深意,道:“妹妹是贪吃之人,少不得孤来提醒两句。”

    “季节交替,有些东西能吃,有些东西...”

    杜云彤握着锦帕的手指微微一紧,李晃的桃花眼笑得晃人,慢悠悠道:“...还是不要吃的好。”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轿帘洒在杜云彤身上。

    杜云彤却只觉得身体微凉。

    太后虽然让李易娶了齐明嘉,但也担心齐明嘉过早给李易生下孩子,为齐家所用,故而让人在齐明嘉的饮食里动了手脚。

    太后除了对与姜氏一族有些关系的人还有几分温情外,对于其他人,从来凉薄,对齐明嘉下手的同时,未必会派人通知她。

    李晃此话,是在提醒她,不要稀里糊涂成了被波及的池鱼。

    虽不知李晃为何提醒她,但既然好意出言提醒,便是救她于危险的恩人。

    杜云彤深深对李晃拜了一拜,抬头正欲说些谢语,却发觉李晃早已摇着折扇走远了。

    日头甚烈,杜云彤额上划下一滴水珠。

    水珠浸入衣服,很快便消失不见。

    杜云彤如约赴宴。

    刚刚走进李易的宫殿,便与李易迎了个照面。

    许是因为大婚的缘故,自广宁公主走后,仿佛丢了魂的李易,彼时眸中有着点点星光,总算了有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李易一挥衣袖,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带云妹妹过去。”

    杜云彤有着翁主封号,故而李晃李易都以妹妹相称。

    宫人退下,千雁百灵亦在身后远远跟着,李易压低了声音,对杜云彤道:“今日的吃食与茶饮,你万万不可碰。”

    杜云彤手指微紧,道:“明嘉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