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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肠剑饮血
嗤…”是脚踩过草地的声音,姬枫忙睁开眼睛,眼中再无流泪的痕迹,警戒地像孤狼,只是平静地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姬枫本以为是管元盛等人去而复返,却不料看到的是名剑门中一位年轻的剑术大师萧毅。
萧毅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姬枫,眼神还有几分嘲讽和不屑,姬枫之前境况他大概都已经尽收眼底了,既然没有制止,可见名剑门对这几个权贵子弟的放纵,姬枫对他更无好感,虽然站不起身,但是却没有向萧毅求救,只是倔强地看着萧毅。
两人对视了半刻钟,萧毅将脸上的不屑和嘲讽都收敛起来,变地平静无比,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分外长,正好落在姬枫身前,伸手便可触及。姬枫感觉自己的怒视仿佛全部被吞噬一般,全无作用。
萧毅突然将一柄三尺长的陨铁黑鲛鞘短剑扔在姬枫身前,剑身之上月光流转,剑刃之上寒芒闪现,但就是这么一柄崭新的剑上却又两个不小的缺口,扔下这柄剑后,萧毅转身离开。
“男人的手,只需握住剑便可以了。”萧毅走远,留下一句话,随即又传来一阵笑声,那是真正开怀的笑,但是在这样子寂静的夜里却稍显突兀。
后来萧毅在自传中写道,那天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找到了我要的徒弟,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狮子。
姬枫将双手在衣服来回擦了几次,直到将手中的泥土全部擦干净,然后才握起那柄剑,然后杵着这柄剑一瘸一拐地跟上萧毅。
姬枫不知道为何要跟上萧毅,也许是想还他这柄剑,也许是不敢回家,担心爷爷见到自己受伤难而过,但是他毕竟跟上去了。这一步改变了太多东西,改变了姬枫,也改变了萧毅。
萧毅这个在俗世典籍中籍籍无名的男子,却在仙籍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许多修真者尊其为“饮雪士”,修真之人往往看不起俗世之人,视为蝼蚁,一俗世之人能够得到如此称谓,可是莫大的荣耀。
不过除了夸赞他的修仙者外,亦有许多人痛恨之称其为“渊薮”,以为其乃是诸恶聚集之所。
这些评诉,现在的姬枫不知道,姬枫只记得,这天开始,他在名剑门的生活开始温暖起来,就像初秋的太阳。
姬枫之后一直用着这柄陨铁黑鲛鞘短剑,这剑其实是柄鱼肠剑,对敌之时不常用的剑,因为太短,正面交手并不占优势,但是此剑胜在偷袭,不出则已,一出必杀。
这剑是萧毅两把配剑中的一把,剑名“饮血”,此剑之所以如此崭新,便是因为其不常用,即使用了也是一剑洞穿血肉,并不会折损剑刃之锋,而这剑刃之上的两个缺口则是源于他两次失败的刺杀。
邺城的杀手就是这样,只允许你失败两次,第三次如果还是失败了,那么只能唯有一死,但是萧毅刺杀失败两次后却从杀手界中抽身而退,这不仅需要极强的实力,更需要高深的智谋。
杀手从来不会允许自己的佩剑离手,但是萧毅却毫不犹豫地将“饮血”扔给了姬枫,萧毅现在越来越不像一个杀手了,而姬枫那时候还不知道手中的这柄鱼肠剑有多重。
“你留在我这,有些规矩要守。”萧毅语气有些郑重,虽然此时的姬枫即使用“饮血”杵着也快要支撑不住身子了。
姬枫眼睛正视萧毅,萧毅也回过来正视他,姬枫印象中除了他的爷爷,再没有人感直视他的眼睛,有些人是不屑,有些人是不敢,姬枫从萧毅的眼中看到了真诚,终是点了点头,对萧毅道:
“学了剑术,我也不会随意杀人。”
一个仅十二岁的孩童在夜幕中冷声说出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闻定然会视这孩子为怪人,在许多孩童只会撒娇的年纪,他竟然能平静地说出不会随意杀人这样的残忍话,实在是骇人听闻。
萧毅听了姬枫的话却并无半分担忧,反而是摇摇头道:
“杀人在我看来并不是难事,也不是我的规矩,我杀的人不在少数,也只失败过两次,第一次失败让我了解,不是所有人你都杀得了,第二次失败后我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杀。”
说起这两次失败刺杀之事,萧毅似乎陷入其中,神情说不出是狰狞或者是缅怀,过了一会方才从中脱离出来,然后告诫姬枫:
“我的规矩很简单,要学会忍耐。”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在用剑之前,先去分辨什么人杀不了,什么人不能杀呢?”
“哈哈,你真是聪明地过分。其实你已经将忍耐做的很好了,只是我希望你做的更好些,今天便早些休息了,你的右腿涂些药膏便不碍事了。”说着萧毅弯下身拿出一瓶药膏。
萧毅去挽姬枫的裤脚想给他涂药膏,姬枫虽有些抗拒,但还是接受了,萧毅先止住姬枫的几个穴位,方在给姬枫涂抹,快涂好之际,看了一眼姬枫,发现姬枫也看着自己,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眼却耀如星辰。
“我用的是双手剑,这柄长的名为‘雪藏’。”萧毅将那柄五尺长的长剑在姬枫展示了一次,这是一柄冷钢蛟鞘卷云剑,剑宽仅两指有余,剑身之上密布云纹,但是云纹已经有些磨损,剑刃不仅暗淡更是有多处缺口。
“这柄云剑多变,剑势千转,落剑如雪,故取意‘雪藏’,便是因为其仿佛能够藏在雪中,影踪不定,可牵制敌人,而你身上那柄‘饮血’则是给人致命一击的。
我不想让你学我的双手剑,因为与你的脾性不合,你只需学会一招,至强至霸至快地一剑,赌上性命的一剑,这也是我给你这‘饮血’的原因。
这一剑最可怕的不是它用出来的时候,而是在它用出来之前,这也是我让你学会忍耐的原因。现在你先学会了也是一些基本的剑术。”
像萧毅这样年轻的剑士通常不是有耐性的人,但是萧毅却是个另类,他是一个能静下来的人。
可以在屋外,一壶酒,一块槐花糕,一个下午指正姬枫一式剑法。剑师之间的切磋,他也常常缺席,虽会招致其他的剑师的不满,但是门主荀承允却对其颇多容忍,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剑和枪、戟、矛不同,一寸长一寸强,有霸道之极的枪法,曰‘虎啸’,枪取猛虎意,生死一枪间,当真锐不可挡。”说到此处萧毅微微摇头,脸上有些微的苦笑,虽说是苦,缅怀之色却浓。
姬枫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毅,他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萧毅也是一个安静的人,但是萧毅在姬枫的面前话却有些收不住。萧毅依旧自顾说着,他知道姬枫不喜说话,但是对他说的话却记得很牢,这样也好,以后世上至少还有人记得他。
“我现在也不知道能否挡得住那人的一枪,其实你若是向他学枪法也好,不过他这人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多留,而且我也不想将我的徒弟相让。
当时他没有出枪,我没有拔剑,就这样便算得上半个朋友了。不是对所有人都要拔剑的,传说中的女剑士慕雨为君拔剑,一生只出了一剑,威名至今。
扯远了,剑术中能与枪、矛的霸道媲美的,唯有甩手剑,尽全身之力甩出一剑,这一剑之威可不是弓箭能够与之相提的,仙师们个个都有百步飞剑之功,不过普通人想学好,也是难。
不过我想教你的也不是甩手剑,剑士就该在刀尖上舞蹈,剑刃唯有擦着身子过去,才能触摸到剑的冷,感受血的暖。
生死之际,刀剑毫厘之差,都有破绽,你只有在这个时候冷静地出剑,方能取胜。天下间除了仙师们,大概没人能够做到如此,因为只要有一个失误,先死的都会是自己,不过我觉得你能,毕竟我最看重你的就是你的冷静和…”
说到后来,声音渐不可闻,仿佛真的是自言自语。
在名剑门呆了两年后,姬枫已经十四岁了,有了萧毅的教诲加上姬枫刻苦的学习,姬枫的剑术在名剑门也是出类拔萃。两年间,姬枫也长高了不少,原本刚好合适的鱼肠剑也显得有些短。
但是萧毅没有让姬枫换一柄剑,用这剑与其弟子对抗的时候多少有些劣势的,姬枫并不在在乎,在乎的是原本崭新的‘饮血’之上会不会抹煞一分寒光,会不会又多一个缺口。
广桦城中,姬枫准备回村中看望爷爷,在名剑门学剑的时候,姬枫是不忍心常回家的,因为姬枫自己的伤太多,爷爷会看了会为自己担心。
走过繁华的街道,道路两边漫漫槐花落,细腻花香肆意缠绕,姬枫身上的伤痕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正是回家的好时候,连槐树也跟着自己的心情摇摆起来,姬枫的脚步却跟着缓慢下来。
自从成了萧毅的弟子,并未让其他权贵弟子停止欺负姬枫,但是姬枫却拥有了反抗的权利。
名剑门有着仙师的背景,在俗世之中可谓是极高的,即使城中官员也对名剑门的剑师们礼让有加,萧毅在名剑门中地位不高,但这也足够让一些大人不敢撕破脸面了。
走到一挑着担子的姑娘面前,这姑娘仅用一根木簪将一头乌黑的秀发挽在身后,蓝色碎花的衣裳恰到好处衬出姑娘的年轻。这样的姑娘,在这样和煦的阳光下,这样温暖的风中,实在美好得过分。
不过此时的姬枫还年幼,还不懂萧毅笑着对他说“能让男人放下手中的剑唯有上好的酒与温婉的姑娘。”的话的含义,只是觉得这姑娘担子中的槐花糕金黄中透着香软,那是能眼见的糯,可以想象的腻,也许爷爷吃酒时再吃些槐花糕应该是极好的。
姑娘看着姬枫身上的衣物有些吃惊,这名剑门的衣服她是知道,不过名剑门的弟子都是些权贵子弟,向来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即使嘴馋,也只是让手下来买些,自己决计是不会亲自来买的,免得丢了面子。
不过这个孩子语气虽然有些冷淡,但并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言语虽不亲近,但是有礼,姑娘竟生出一份荣幸,便为姬枫选了一块上好的槐花糕,用散发着淡香草味的纸张细细包好。
姬枫谢过,将三个铜铢递上,姑娘也将槐花糕递过来,迎向了抬起眼的姬枫,看到姬枫的漆黑眼睛的时候却愣了一会神,拿着槐花糕的手停在半空中,不过最终还是将槐花糕递了过去,姬枫敛了眼神,接了槐花糕便离开了。
一种莫名的愁绪突然笼上姬枫心头,即使姬枫加入名剑门,但是姬枫天生的黑瞳依旧没有让世人改变看法,刚刚的姑娘大概也会认为自己是妖魔的化身吧,不过这感觉比五岁的时候要好很多,至少现在自己有师傅和‘饮血’。
离城门仅有两条街了,街边的摊贩越来越少,城门口本该是广桦城最热闹的地方了,但是今日走过的人却是寥寥,姬枫不由地戒备起来,右手慢慢扶住腰上的‘饮血’。
如今的‘饮血’已经不复两年的锋利,剑身之上凛冽的寒光已经被粗糙的划痕代替,剑刃之上更是有数不清的缺口。
两年间萧毅曾经将这柄剑要回过一次,并在屋中备了一壶酒,迎着透过纸窗的阳光,细细摩挲了一个下午,那样落寞的神情仿佛在告别一个老友。
在一旁的姬枫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更不会认错,但是那个下午姬枫还是想说些道歉的话,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在爱护这柄剑了。
那个时候萧毅突然转向姬枫笑着说:“我知道你很努力了,只是人老了就会有些多愁善感,这剑陪我很久了,大概也有些累了,以后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怕是不会多了。”
一个剑客学会了缅怀,那下手就会犹豫,杀手最不该的就是学会缅怀了,他们本就不需考虑做得对或错,只要杀人就行了,一旦如此,离死也不会太远。
萧毅在名剑门算的上年轻,姬枫不知道这样浓厚的沧桑会从这样一个年轻的剑士中吐出,但是姬枫也明白了‘饮血’对萧毅的珍贵,自己即使再爱护这把剑,也只是将它当做了一柄剑,而萧毅是将它当做了朋友,生死的朋友。
握住了‘饮血’,姬枫将周围细细观察了一遍,空气中淡淡的槐花香在刹那都被肃杀冲散。商贩的叫卖声都戛然而止,仿佛是爱学舌的鹦鹉被人一瞬间捏住了嘴,姬枫不该这么大意的,想来是姬枫今天心情好的过分,以至忘了戒备。
酒肆中的叫喊声慢慢安静下来,转为窃窃私语,街上的马车也都是越行越远,姬枫回头望去原本卖槐花糕的美好的像槐花的姑娘也已不见踪影,仿佛不曾出现过,唯有怀中的柔软的糕点证明她出现过。
这时候街边不远处却有几人慢慢走来,还有些微的笑意,声音似看到美好人儿调笑般的清脆,姬枫望去却是那种肆意看着笼中之鸟的冷嘲。
来人是管元盛,白天能驱散众人,令酒肆不敢喧哗,商贩不敢招客,在广桦城中有如此权利的人不多。姬枫也能猜到是谁,自己得罪的人中有此权势的也唯有管元盛了。
自姬枫拜入萧毅门下,管元盛等人便不敢私下欺负姬枫,他虽贵为太守之子,但也不敢对名剑门的剑师不敬,因为天下人对仙师的敬意非常之浓,即使是帝王之胄,也时常拜谒仙佛。
而平时名剑门的演练,管元盛遇上姬枫也只半斤八两,姬枫凭着狠劲,甚至还略占上风。以前一个任由他们欺凌的人,如今竟然公然相抗,如何不让他恼火,只是在名剑门内无可奈何罢了。
这次趁着姬枫回家之际,管元盛便想好好教训姬枫一番,在名剑门他不敢妄为,但是这广桦城便是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