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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 梅非和陶无辛出了山洞, 往周围好生查探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山洞是在之前那座山的背面。他们绕了个圈子回到前山的时候,已是满目沧夷。
林间大火已灭, 到处都是焦黑的树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上, 是不是可见一些烧成焦炭状的鸟儿和小兽。
“这场大火可送了多少命啊。”梅非皱着眉,看着这样凄凉的场景。“难道真是天劫难逃?”
“不是天劫, 而是人为。”陶无辛站在一棵尚未完全烧焦的银杏树前, 伸手剥下了一片树皮。“你来闻闻。”
他将手里的树皮递到她手里。梅非拿起来一闻,脸色一变。
“是硫磺?”
“不错。”陶无辛面色冷凝。“有人将硫磺溶解,涂在树干上, 这样一来只要有一点儿的火便会引发火灾。”
梅非蹙眉。“这么说, 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恐怕是针对我。”陶无辛冷笑了一声。
“为什么是你?”梅非摇摇头。“说不定是冲着我来的。或者是冯傲的人,想来个一网打尽。”
“若是冲着你来的, 没必要大费周章, 早在平阳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再说,我了解冯傲的手段。他没弄清西蜀的立场之前,是绝不会对我下杀手的。”陶无辛踱出几步,沉吟了片刻。“他们这样布局,很显然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全都除掉。”
“那——究竟是谁?”
陶无辛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神情复杂。“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非杀我不可的地步。”
“谁?”
“这件事,我以后再跟你慢慢说。”陶无辛似有些疲累。
“可是——那个布局的人,他怎么会知道会有雷电恰好劈中树枝呢?”
“他不用知道, 雷电怕是正好顺了他的意。原本大概是准备自行前去引火的。”
梅非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有点儿不对。若不是因为半夜下雨,我们怎么会去那个洞?难道设局的人连下雨这等事也能料到?”
“他是料不到。”陶无辛冷笑一声。“你还记得我们为何会在那林中栖息么?”
“是因为我们的马儿被惊了,所以才——”
“不错。如果我想的没错,那马儿应该也是被吸血服翼给咬了,才会这样发狂。那设局人本打算直接把我们带到山洞,在那边过夜,但没有想到事出有变,马儿被偶尔飞出的服翼咬了,也害得陈尔萧和王律一伤一死,我们只能在附近歇息,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么说——你怀疑是张跃礼和鲁秉?”梅非想了想。“所以半夜里下雨,倒正好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把我们待到了山洞。”
“不错。这山洞怕也是他们早就观察过的,知道是吸血服翼的老巢。张跃礼把我们引进巢穴之后便自己循着早已摸清的路线离开,将我们留在了那个厅里。他们道是我不会武,即使知道情况不对也不大可能逃脱服翼的追咬。”陶无辛轻笑一声。“当然,我会武,也一样被咬了。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我自小服用药物,对这等毒早已不放在眼里。”
梅非望着他,心内辗转。陶无辛身为西蜀王的长子,为何却要从小服用药物?薛幼桃所说那个头疼旧疾又与这有关么?这其中一定也有些渊源,但现在问这个,显然也不是时候。
“张跃礼一定是个布局者,至于鲁秉是不是,我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陶无辛抬首,看着周围一圈焦黑的山洞。
两人沿着几块石头攀上山洞口,往里走了几步。原本应该守候在岔洞前的鲁秉和陈尔萧都已没了踪迹。
“没人?”陶无辛似乎有些意外。
“难道他们三人都是一伙儿的?”梅非思量了一会儿,看了看陶无辛的脸色。
“不会。陈尔萧是从小便跟着我的,他应该不会害我。”
“那——鲁秉和张跃礼呢?”
“他们是父王的人。”陶无辛垂下眸,语气有些黯然。
梅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一定是被人收买才会做这样的事情。跟你父王没有关系。”
“我知道。”陶无辛朝她勾勾唇。
“既然陈尔萧也没有留在这儿,这说明他们先行离开了。”梅非仔细地辨查着地上的痕迹。“我记得当时他们身上还留着一些行李,这儿什么也没留下,也没有服翼的尸体或是搏斗的痕迹,是不是说明他们并没有被服翼袭击?”
“不错。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他们在服翼到来之前便已经离开,要么服翼归巢走的并不是这个洞口。这样看来,陈尔萧和鲁秉并没有性命之忧。而鲁秉也没有要他的命的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服翼到来,他们为什么会离开?”
“这个,只有等见到了他们才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得先找到证据。”陶无辛皱了皱眉。“光凭这树皮可定不得他们的罪。张跃礼也是蜀家军的一名良将,不能光凭我们的推测贸然行事。”
“不知道微醺和那个薛幼桃怎么样了。”梅非叹了口气,又往洞里张望了一会儿。“微醺也被咬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我曾经跟微醺说过,路上一旦遇上意外,就到最近的城镇里最大的客栈聚首。”陶无辛想了想。“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宵云镇,说不准他们已经到了。”
两人出了山洞,稍作休整。
“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梅非四周看了看,景色都差不多。她最怕认路,之前在越凤山也常常迷路,更别说是这里。
陶无辛举首瞧了瞧太阳的方位。
“现在应当是亥时。我们昨夜里一直往西走便到了这个山洞,现在往东直行,应该就能回去。这边走。”
梅非心生崇拜。“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东边?”
“根据时辰和太阳的方向推算的。”陶无辛抱着手臂,洋洋自得状。
两人一直往前走了许久,景色却是越来越陌生。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梅非皱了眉,狐疑地看了陶无辛一眼。
陶无辛的面色已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下巴,四周看了看。“好像不是。”
“陶-无-辛!推算?你推算的是什么?”
“好罢。其实我是猜的。”陶无辛抱头鼠窜,躲避梅非的怒火。
精疲力竭之时,却见不远处的平坦之处有几亩菜田,种了些青菜豆荚,菜田那边还有几间茅屋,隐隐可见得人影。
“终于有人家了。”两人松了口气。
梅非走到前头,朝那屋子里喊了一声。“请问有人么?”
屋中走出一个布衣老妇,看见他们愣了一下子。
“二位这是迷了路罢?”
“正是。”梅非不好意思地笑笑,朝后望了一眼。“大娘,我姓梅,我们本是要去锦城,谁知道路上遇上了盗匪,将我们的行李马匹尽数劫了去。我们在这林子里迷了路,所以——”
“哎哟,真是不容易。”那老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咱们这蜀山里啊,很少有匪贼出没,怎么就让你们给遇上了?快快,进屋歇息歇息罢。”
蜀语调平,很容易听懂。梅非感激地朝那老妇笑了笑,转头向陶无辛。“我们进去歇会儿罢?”
“好。”陶无辛点头。
农妇将他们两人让进屋里,倒了两碗热水,拿了几只粗面窝头放在桌上。
“农家粗陋,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暂且填填肚子,解解这一路的辛劳罢。”
“真是太谢谢了。”梅非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敢问大娘怎么称呼?”
“老婆子夫家姓陈。不知道你们小两口从哪里来?”
梅非呆了呆,朝陶无辛看了一眼,只见后者满脸受用的表情。
“陈大娘,我们从越州来。”
“越州?那可是个不错的地方。”陈大娘笑呵呵,露出一脸慈祥的褶子。“我女儿就嫁到了越州。可惜她命苦,前些年死了相公,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在现在总算是回了家,我们一家算是团聚咯。”
梅非叹了一声。“大娘,怎么只看到你一个人?”
“老头子跟儿子往林子里打猎去喽,女儿去了市集采买些米粮。”陈大娘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窝头。“先吃些东西罢。等女儿他们回来,我再叫她烧些好点儿的饭菜给你们。看上去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一定吃不惯咱们这粗茶淡饭的。”
“大娘说哪里话。”梅非拿了个窝头递给陶无辛,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我们都两天没有吃饭了,大娘这窝头简直就是救命干粮,好吃的很呢,喔?”她转向陶无辛。
陶无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眯着眼冲她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娘子说的是。”
梅非愣了一下,又趁大娘不注意瞪了一眼去。
陶无辛笑眯眯。
陈大娘的视线落到陶无辛的背上,顿时惊了一下子,起身走了过来。
“哎哟,这孩子是怎么了?背上怎么全是伤?连衣服也划烂了。”
“我们在山里遇上了服翼。”
“服翼?!”陈大娘不可思议地低头去看那些伤。“真是造孽噢,怎么遇上那东西了?我看你精神不错,应该没有中毒吧?”
“没有。这只是小伤罢了,并无大碍。”陶无辛朝大娘笑笑。“大娘,不知你这儿可有些止血的草药?我娘子她的手肘也受了伤。”
“有,有!”大娘眉间舒展开来。“女娃儿,你这相公可选得不错,模样又俊,又懂得疼人!就跟我家老头子年轻时一样……”
大娘笑得极舒畅,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却见陶无辛又是一脸受用状,一双燕子眸几乎要眯成了两弯月芽儿。
大娘返身去里屋拿了一只白瓷小瓶儿递给陶无辛。
“这是白芨粉,能止血。娃儿,你自己不用么?”
“不用了。”陶无辛朝大娘笑笑。“我的身体好得很,用不着这个。”
“这倒也是。”大娘又朝他身后看了看。“我看你这伤口都已经快要结痂,的确是用不上了。年轻就是好喔!恢复得快。你这衣服也破了,我去拿件我那小子的衣服给你换上。”
“那就多谢大娘了。”
陶无辛换了件农家的粗布灰衣,简单地拿水冲了冲脸,束起了头发,看上去就像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农家小伙。
梅非看到他的新形象,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不错,挺精神。比你从前那样是好多了。”
“真的?”陶无辛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装束。“看来我挺适合务农种地。”他朝梅非眨了眨眼,无比真诚。“娘子,不如我们就留在这里,我耕田来你织布,这小日子过得多开心?”
“好啊。以后可再也没有什么‘桃花世子’,多了一个‘耕田世子’。不爱桃花爱种地,倒也是一段佳话。”梅非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忍俊不禁。
陶无辛双目发亮。“这么说,你认了?”
“认什么?”梅非一呆。
“认下是我娘子这件事了。”陶无辛得意忘形。“娘子大人,小生这厢有礼——”
“去去去。还不是大娘她误会了。你少在那儿得瑟。”梅非白他一眼,转开了脸去。自己为何竟然会顺着他所说的那些话想下去,甚至还觉得那样挺不错?一定是魔障了。
“哦。”陶无辛目露委屈。“看来我还得努力。”
梅非咳了咳,没有看他。“你不是要给我上药?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陶无辛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包扎在手肘上的布片。血液已经凝固,将受伤的皮肉和布片黏在了一起。
陶无辛皱着眉,先把周围的布片剪掉,只留下黏在一起的那个部分。“待会儿撕下来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点儿。”
“嗯。”梅非点点头。“再大的伤我都受过,这点疼算不得什么。不过——”她终于露了些怯。“你慢些撕。”
“好。”陶无辛作势要撕,又停了下来。“这伤口,是你接住我的时候摔的么?”
“不是。你别乱猜——哎!”
陶无辛已经一下用力,给全撕了下来。
梅非蹙紧了眉,额头冒汗。“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样不是更好些?”陶无辛迅速地用清水清洗了重新冒出血的伤口,又往上头喷了些酒。
梅非呲牙咧嘴,抖着喉咙。“这酒还是老白干。陶无辛,你可真够狠的。”
陶无辛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张脸上薄汗遍布,抿紧了唇。“这酒能防止炎症。只一会儿就好了。”
他又药粉撒在上面,又拿了棉布重新缠上,这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气。“真折腾人。”
“好像痛的人是我吧?”梅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陶无辛勾了勾唇。“都一样。”
梅非侧过脸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虽然是这样说着,她却觉得自己心中痒痒麻麻,像是一朵朵小蘑菇已经冒出了头,要让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陈大娘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女娃儿,你们这药上好了么?”
“已经好了。”梅非赶紧应道。
陈大娘迈步进屋,后头还跟了一老一少两名布衣男子,背后背着弓箭,手里拎着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女娃儿,这是我老头子和我儿子小虎。”
她又转向那两人。“这小两口遇上了匪贼,真够可怜的。”
那老翁将手中的野兔交给陈大娘,朝梅非和陶无辛走了过来。他看上去当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依然精神矍铄,身体结实得很。
“遇上了匪贼?”陈老翁满脸同情地摇了摇头。“咱们这蜀山里头匪贼不多,但凡遇上了,总归是难逃一劫。好在性命无恙,就已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