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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禀小姐,金宝莲已到。”李嬷嬷高声道。
“我们下去吧!”雪兰的眼眸幽深了些许,两枚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神光湛然。
金宝莲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的一层摆的是制作考究的钗环佩饰;而楼上的一层,则摆着玉佩、扳指、烟斗、鼻烟壶一类。
“翠儿,你陪三小姐看看,有没啥适合她的首饰,顺便也历练一下你们的眼光;我先带李嬷嬷到楼上看看,为外公选了礼物便下来找你们。”
翠儿才扶了雪华的手去看簪子,一个小二已应了上来,为她们逐一介绍相关的品名、材质,抑或应搭配的服饰,甚至色彩。
雪兰暗暗点头,难怪金宝莲有口皆碑,恐怕除了设计的精巧及做工的考究,这等招徕之术亦功不可没,眼光也只略停便收了回来,转身搭着李嬷嬷的手上了楼。
“小姐,”一个疏朗剑眉的青衣男子迎了上来。
雪兰美瞳微缩,上一刻还温婉的气息,这一瞬已变得犀利起来,“嗯,怎么样了?”
“那两个嬷嬷三年前便已不知所踪,”来人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过那坟倒也不是空坟,棺木内确有一具婴儿的骸骨。”
雪兰才拿起一块祖母绿的扳指,一个满脸堆笑的小二便走了上前,“小姐,这块扳指可是难得的珍稀之物,一则璀璨潋滟不可方物,二则竟没一丝半点的瑕疵……”
雪兰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价格?”
小二的笑带着殷勤却不谄媚,“不过二百六十两银子,要不要先为您包起来?”
雪兰点点头,忽又问道:“云脚珍珠卷须钗价值几何?”
小二诧异道:“如今店里已无云脚珍珠卷须钗了,您可能不知,金宝莲的货品只一件,一位老爷为他的爱妾买了去,”看雪兰似有沮丧之意,又安抚道:“此物不过九十两银子,楼下胜过此物的可比比皆是呢。”
雪兰脸上这才露了几分欢喜,笑道:“行了,你先招呼其他客人罢,我想自己转转。”见小二诺诺而退,方带着嬷嬷往里走了几步,那青衣人亦步亦趋的默默跟着。
青衣人忽道:“虽没查出什么,但那棺木却着实有些不妥……”
“何以见得?”恍惚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际,让雪兰骤然一震。
“这事透着古怪,”见雪兰一时不解,遂耐心解释道:“但凡有钱有势的人家皆会挑上好的木材做棺木,不过沉香木例外。”
“为啥,难道它不好?”雪兰不免有些好奇。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看雪兰拧紧了眉头,遂道:“这木头集香料、药材于一身,贵不可言,若有人挑了它,只怕连棺木中的死人都不得安宁。”
“想不到这小小的棺木,还藏着这么多的学问,”雪兰不由感叹。
“花梨木、紫檀、楠木、红木、乌木,均是上上之选;梓木、樟木稍次;再往后是柏木----黄柏或红柏;再不济也会选杉木;断不会选寻常人家用的桐木。”
“你确认是桐木?”
“不错,”青衣人缓缓道:“我曾与老爷子在林场呆过一段,对木料多少有些了解。”
“父亲本就极重门第,挑桐木的确反常,”转念一想方又有些释然,“除非,那棺木中的并非他的嫡子!”
一直没说话的李嬷嬷忽然开了口,“也许棺中之人,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所生……”
雪兰的眼睛倏地一亮,“如此倒也说得过去,邹青,不如去查一查张姨娘的底细。”
“是,小姐,邹青告退。”青衣人抱了抱拳,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希望他这一次不会再让小姐失望。”李嬷嬷察言观色,试探道。
“其实也并非一无所获,”雪兰笑得有些许的无奈,“至少说明这一切并非我妄自忖度。”
“小姐还选别的么?”
“再选一样吧,”雪兰不假思索,“三小姐可是个心思剔透的人。”说着,轻轻拿起了一块光泽莹然的青玉鼻烟壶。
李嬷嬷哂笑道:“可不是么?”说着便和盘托出了雪华与自己的一番交谈。
“这小丫头倒真是胸有沟壑,”雪兰笑得温婉但笃定,“先去结账罢,连同那个扳指。”
李嬷嬷乐呵呵地接过鼻烟壶,结帐去了。
才走下楼梯,便看见早已候在柜台处的雪华及翠儿,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略带了几分委屈,“还以为长姐把三妹给忘了呢。”
雪兰的口吻中则带了几分戏谑,“忘谁也不敢忘你啊,这么冰雪聪明、娇俏可爱的妹妹若被人拐走了,可要长姐何处去寻?”
雪华的脸红得像只熟透了的大苹果,“长姐就知道取笑人家……”
李嬷嬷陪笑道:“给江老爷子选扳指、鼻烟壶,又岂能马虎了事?这不,好容易才选定了两样。”说着,自褡裢取出物事,一一给雪华和翠儿看了。
雪兰忙敛了玩笑之色,“你们可选好了?”
雪华有些怯怯的,“长姐,我们选了四样: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银凤镂花长簪、白银缠丝双扣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雪兰的声音近乎耳语,“三妹,布摇是有品级的妇人带的,护甲暂时用不着,簪子要少女十五岁及笄时才用----钗倒是不受此限,这白银缠丝双扣镯虽然做工精致却够不上尊贵……”
李嬷嬷适时提醒,“三小姐到底还小。”
“正是因她还小,才要令她知晓这些,”雪兰正色道:“嬷嬷,你带了三妹重新去选。”
李嬷嬷忙带了雪华去,两人一面挑,一面轻声讨论着什么,雪兰这才回过头问翠儿,“莫非你也不懂这个?”翠儿红着脸点点头,“小二没问你们买给谁的?”
翠儿点点头,“小二只是看我们喜欢什么便介绍什么,及如何搭配服饰。”
雪兰松了翠儿扶着的手,一一查验雪华这次新选之物:点蓝、点翠珠钗各一枚,金镶玉手镯、嵌玉如意的红珊瑚手串各一对,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紫水晶御凤钗各一支,玛瑙、碧玺、东珠的耳环各一副,暗忖:这李嬷嬷的眼光固然不错,但雪华小小年纪能按捺心性,采谏纳言那才真正难得,心海里不由漾起一抹笑,慢慢渗出来挂在了脸上,宛若莹莹珠辉,自有璀璨动人之处。
雪华看长姐脸色,也甚是欢喜,上前牵了手道:“难得嬷嬷不嫌,教我识得这些。”
李嬷嬷一脸恭敬,“三小姐不嫌弃奴婢粗鄙倒是真的,还合奴婢说了这许久的话。”
雪兰收了笑,“让人先算算价格并写个单子下来。”说着便与雪华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翠儿一旁伺候着。
片刻嬷嬷拿了单子过来,雪兰看上面写得倒详尽,暗暗点了头,“一共三百二十两银子,可我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忙携了雪华的手,细细的看了一遍,唤翠儿捡了些轻巧耐看的溜银喜鹊珠花、玉梅花并落英缤纷翡翠头花,以两指捻起一朵桃红色的蝴蝶绢花,放入翠儿之手,“好精巧的蝴蝶,直可以假乱真。”
雪华似是有些不解,“长姐,这绢花会不会过于平常了一点?”
雪兰抬起澄澈如水的双眸,十足的体贴,“此物看似寻常,却透着几分灵巧别致。一则眼下正用得着,二则日后不单可作相得益彰的配饰,偶以此装点秀发反能给人不落俗套的新鲜感。”
“可不是么?”李嬷嬷作势轻拍了下脸,“还是小姐周详。”
雪兰哧的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嬷嬷有工夫在这磨牙,不如早些结账,”说着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嬷嬷手中,“别浑忘了,头花亦写张单子。”
嬷嬷赶紧应了。
……
车轱辘又咯吱咯吱地转了起来。
“长姐,”雪华倚在雪兰身上,小嘴撅得高高的,“这就回去了么?难得出来一趟,还想着能四处转转哩。”
雪兰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如释重负地笑了,“既如此,那就带你转转,”言毕,忙吩咐了调头去南街闹市。雪华一听喜不自禁,忙自己坐正了。
听车轱辘辗过那鼎沸的人声,随手撩起厚重的烟罗色窗帘,那浅浅的春阳在泛着云白的淡蓝色天幕上,懒懒地支起身子,氤氲出木叶的清香,随乍起的风掠入略带着暗沉的车厢,雪兰幽深的眸子便溢出几分淡淡的欢喜,情不自禁地吸了几口。
李嬷嬷隔着帘子问道:“小姐,要不要看看前面的毛记成衣店?赶车的宋平说这是丰城最好的成衣店呢。”
雪兰“嗯”了一声,忙吩咐马车停在路边,自己则带人进店。
一时间,那繁复的花样,缤纷的颜色,如直欲迷人眼的乱花,令人无从下手。
雪兰却不以为意,只让人取了那桃粉色的团锦琢花衣衫及粉霞锦绶藕丝缎裙,令翠儿陪雪华到偏间换过,又命嬷嬷取出那朵翩然欲飞的桃红色绢花蝴蝶给簪上,这才乐呵呵地携了雪华的手站到一面铜镜前,笑嘻嘻道:“三妹看看,可否喜欢?”
雪华唇边浮起两点笑涡,“长姐果然好眼力,三妹如何能及?”
“只怕来日,长姐还要依仗三妹指点呢。”
雪华犹豫了片刻,才道:“只盼着能快些长成,若真能帮衬着长姐一二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她爱怜地抚了抚雪华的秀发,“三妹,你这番心意,长姐心领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笑道:“只是欲速则不达,凡事得循序渐进。”
雪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三妹不妨说说看,为何长姐只替你选了一套衣裙?”
雪华仰起脖子,依旧看不到车窗外的景色,扁了扁嘴,“可不就因我长得快么,多了反而是个累赘……”
“你怪长姐么?”
“为何要怪长姐,来日用银子处可多了去了,能省一个是一个。”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节省开支固然是治家之策,但,”以食指轻轻一点雪华光洁的额,“将好钢用在刀刃上,方为上上之策。”
“愿闻其详。”
雪兰索性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就好比,一个人纵然再省,可省下来的银子亦只不过略多花几回而已,正所谓坐吃山空。若无进项,日子还是不免捉襟见肘……”
“所以俸禄便是为官者的进项,卖出货品所得便是东家的进项,收成岂不就是种地者的进项了?”雪华歪着头,一脸认真的道。
不知是满意于循循善诱收到的成效,还是为雪华的敏慧而折服,便愈发的多了几分意趣,因道:“那你不妨再想想,这省下来的银子又当如何?”
“若是开家店子,不就有了进项?”
“三妹果然一点就透,”雪兰赞许的点点头,转念又道:“这固然是一种法子,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主意?”
雪华思忖了好一会,终是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
雪兰乃道:“若是将银子变成铺子,租给别人亦是一笔进项。”
雪华似有所悟,“为何要租给别人,自己做不行么?”
“自己做也并非不行,但手头非但得有人,更兼得亲自出马,理顺方方面面的关系。”
只不过两日,且彼此间皆存了利用之心,这般倾囊相授早超出了合作的范畴,令自己始料未及,心底原本那片冰冷之处遂化作一汪春水,慢慢漾了开来,“长姐的用心,三妹没齿难忘!”
“三妹实在不必如此,你我本就姐妹一体,又何须那样分明?”
雪华忖道,若是再坚持便太矫情了,于是凝眉道了声“诺。”
车外,一拔又一拔的人群直往前涌,个个皆是笑逐颜开,雪兰心下诧异正欲使人询问,只见翠儿喜滋滋地挑起帘子,“小姐,难得今日有皮影戏,可要去看看?”
雪华早已按捺不住,“那还等什么?”说着就欲下车。
雪兰忙拉住她,让人将车停稳了,这才许了下车。
诺大的白幕上,美轮美奂的影人,正上演着经典剧目“三打白骨精”,那诡计多端的妖精忽而是俏丽的村姑,忽而变身面慈的老妪,最后又化作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翁,不断冲击唐僧师徒的认知,气得上串下跳的孙悟空抓耳扰腮、呲牙咧嘴地怪叫,将手中的金箍棒使得密不透风,令台下黑压压的看客不由击节赞叹。而那华丽委婉的昆派唱腔,儒雅的念白,疏密相间的锣鼓,如行云流水般的旋乐声,更是让人大饱耳福……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尤其要打道回府时,雪兰懂得似的笑笑,拍了拍雪华略微僵直的脊背,以示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