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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挟细拿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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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嫔忙领着众人迎出去,只见宜妃已下了肩舆,正由春深搀着袅娜而来。

    定嫔与一众宫人依依行礼,宜妃却未置一眼,面色清冷地顾自往里走了。入了殿,宜妃择上首坐下,看了眼众人淡淡道:“都起吧,定嫔,不必拘礼,坐吧。”

    千琋与明素扶着定嫔起身坐到一侧,定嫔对明素吩咐道:“快给娘娘看茶!”

    宜妃眼眸瞟到一侧未及收起的吉服上,闲闲道:“哟!定嫔,这吉服竟成这样了,这可如何是好?方才本宫去浣衣局取自个儿的吉服,听闻有个奴才办事不力将你那簇新的吉服给弄坏了,本宫想着明日便是你封妃大典,闻此很是担心便过来看看。这些奴才办事真是越发不上心了,回头得好好收收筋儿!”

    说罢,宜妃颇有深意地望了眼定嫔,又似笑非笑道:“只是苦了定嫔你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点盼头,眼下这封妃大典可千万别砸了!”

    定嫔闻此,强抑下心头不悦,恭谦道:“劳娘娘挂心,妾身不胜感激!”

    宜妃嘴角噙起一抹凉凉笑意,啧啧叹道:“竟破成这样,只怕是穿不得了!所幸本宫倒存着一件当年封妃时穿的吉服,偏巧方才刚去浣衣局取了,你若不嫌弃,明日倒也能应付一下!”不等定嫔表态,宜妃便眼色一勾,身旁的春深忙捧上一个方正铜扣彩绘双蝶穿花漆盘,其上置着一件华贵异常的石青色吉服,美则美矣,然此衣通体湿漉。

    见定嫔神色略带沉思,并未及时接过,宜妃面含不悦道:“怎么?觉得这吉服不合心意么?”

    定嫔忙盈盈施礼,笑道:“娘娘说笑了,娘娘的吉服华贵绝伦,这样好的东西妾身未尝有过,怎会不合心意。妾身谢娘娘恩典。”说罢,嘱咐身侧道:“明素,还不快收下。”

    明素诺诺应声,忙上前接过漆盘。

    宜妃花容娇笑道:“你喜欢就好!对了,明日便要行册封礼了,规矩礼仪断不可有半点行差踏错,定嫔不如先习练一番瞧瞧,本宫也好从旁指点一二。”

    定嫔心下犹疑,虽有些不甚情愿,到底也不敢忤逆,只得忍气吞声地起身欲迈步。

    却听宜妃漫不经心道:“既是行册封礼,便要有行礼的规矩,怎可这样轻率!春深,还不帮定嫔娘娘换上吉服!”

    春深应声,立时取过那件湿漉漉的吉服,迈步到定嫔身边恭敬道:“定嫔娘娘,奴才服侍您更衣。”

    眼下已入冬,气温骤降,尤其是夜里,寒露更重,若是贴身穿上这般湿冷的衣物必然冻伤身子,定嫔甚为不安,忙看向宜妃强颜笑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妾身怎敢因一己之事叨扰娘娘歇息?不如待明日妾身行完册封礼再去翊坤宫给娘娘请安罢!”

    宜妃眸色微冷,嘲道:“怎么?还没封上妃子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这么急着撵本宫?这要是飞上了枝头,是不是就真把自个儿当凤凰了?”

    定嫔脸色煞白,忙柔声辩道:“妾身不敢,只是夜露深重,怕娘娘一会儿回宫路上扑了风受寒可就……”

    宜妃冷冷打断道:“你这是瞧不上本宫的吉服?这件五爪金龙八团吉服自伴随本宫登上妃位以来,如本宫般岁月经久依旧盛宠不衰,难道还配不上你定嫔么?”

    定嫔额角隐隐渗出细密汗珠,宛然笑道:“娘娘言重了,娘娘的吉服富贵华丽,娘娘更是风华绝代、圣眷优渥,妾身蒲柳之姿岂敢污了这身华服。”

    宜妃面上显出似笑非笑之意,幽幽开口道:“同是宫中姐妹,何来这般生疏之言?本宫有好东西自然是要与众姐妹一同分享的。”

    定嫔心下作难,一时不知言何。

    千琋见实在推托不掉,索性言明道:“回宜妃娘娘,此华服极美,只是眼下尚湿冷,奴才斗胆,可否劳娘娘稍等片刻,待奴才将其烘干再试不迟?否则就这般穿着只怕定嫔娘娘的身子骨受不住,若是因此受了风寒而耽误了明日的册封礼,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定嫔娘娘一人可担当不起呢!”她话中挑明了利害关系,旁人一听便明。

    宜妃扫了眼千琋,怒极反笑道:“又是你?看来上次的板子挨得轻了!倒叫你越发得伶牙俐齿了!本宫在与定嫔说话,何时轮到一个奴才插嘴?哼!还想拿皇上来压我!别以为德妃和定嫔宠着你,你就可以以下犯上了!再说了,定嫔明日便要封妃,若是身子骨这般弱不禁风,往后如何做后宫表率?更遑论伺候皇上、服侍太后了!”

    定嫔见宜妃已然动怒,怕千琋又受牵连,忙出言道:“娘娘息怒,千儿刚来宫中,尚不熟悉宫里的规矩,无意冲撞娘娘,还望娘娘大人大量,莫与她一般见识!”

    宜妃怒色未减,冷声道:“定嫔,本宫赏你穿,你穿便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定嫔双手暗暗绞紧了锦帕,心下翻腾。千琋不忍,还欲挺身出言,定嫔却先一步悄然按住了她的手重重一压,示意其不可轻举妄动。千琋双拳紧握,终究还是没出声。

    宜妃端起琉璃盏,不露声色地撇着茶沫子,威严毕现。

    定嫔紧咬唇,缓缓起身,任由春深替她褪去外袍,更上那件湿漉漉的石青色五爪金龙八团吉服,冰冷透寒的吉服紧贴身子,甚是刺骨,令她瞬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众人皆心下焦急。

    宜妃正眼未瞧,依旧悠哉地轻啜了口茶水,淡淡道:“起吧。”

    定嫔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依规矩迈步、行礼,一丝不苟。

    然一遍未毕,却听宜妃漫不经心道:“走得这么心急火燎,一点儿嫔妃气度也无,便是入宫前教习姑姑没好好教导,定嫔你这入宫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吧?”

    定嫔敢怒不敢言,只得又着意放慢了步态重来,方毕,宜妃又凉凉道:“定嫔如此有气无力,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这莫不是要学东施效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御膳房皆办事不力,克扣了咸福宫的伙食呢!”

    定嫔强吞下愤懑委屈,复又重来。宜妃依旧冷嘲热讽道:“看来本宫平日里实在是太疏于管教了,连你这一宫主位都还没学好规矩,底下的妃嫔就更不用说了!今日你就起个头,好好温习下宫规,日后也好教导众姐妹。继续!直到本宫满意为止!”

    定嫔当真是恨不得咬碎满口银牙!眼眶早已泛热猩红,视线一片模糊。她好歹也是一宫主位,今日竟当着一屋奴才的面受这般欺辱,心里愤恨难平。

    宜妃怡然自得地品着茶,秀眉微蹙道:“这屋里熏的什么香?这么浓烈呛人,本宫身上都闷得腻出汗来了,去,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儿!”

    春深忙依言将各个窗户大开,顿时阵阵寒风呼啸灌入,在屋里肆意狂窜,吹在湿冷的吉服上,宛如森寒的冰渣扑面而来,直直打在四肢百骸,顿时周身如置冰窖,刺骨的寒意肆意侵蚀着定嫔的血液,委屈与心酸交杂,被她咬牙生生逼退,眼中泛着几道恨意,亦被湿热的水雾所拢,晦涩朦胧,看不真切。

    一屋子奴才皆不忍直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千琋垂首跪于地,心中义愤填膺偏又无可奈何,徒然生起一股悲凉,恃强凌弱——她再一次直面宫廷的残忍与冷酷!这种命运被他人操控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令她心生无尽厌恶!

    所谓白驹过隙,光阴似箭,果然只是自欺欺人。此刻一屋子的人只觉度秒如年,长无止境!煎熬了许久,久得仿佛要叫人窒息……

    待千琋回过神来,宜妃已走了,眼前的定嫔无力地几欲跌倒,身子发冷地直打颤。千琋忙起身一把搀住,明素快速捧来厚实暖和的斗篷替换下那件湿重的吉服,紧紧裹住定嫔,杏云等人则忙不迭地紧闭上一应窗扉,其余人等或忙着往炭盆里添银碳,或准备热水为定嫔沐浴暖身,或去厨房熬制姜汤……一时屋里乱作一团。

    定嫔心绪难平,咬牙切齿,极度不宁,受辱不说,眼下吉服破损如斯,明日册封礼上如何穿戴?

    千琋见定嫔百般焦虑,只得从旁竭力安抚,然无济于事。千琋暗叹一息,柔声劝道:“姑姑莫急,千儿今夜定将吉服修补好,千儿自幼精熟女红,技艺精湛,姑姑并非不知。若是姑姑还不放心,不如遣人去向德妃娘娘借她当年封妃的吉服以作备选,册封礼上不细看想来也未必会发觉有异,您看可好?”

    定嫔默然以对,无力地阖上双目,心头悲愤交加。

    待服侍定嫔沐浴妥当,千琋着人端了些糕点吃食进来,定嫔一把推开食盒,全无兴致。

    千琋苦劝道:“姑姑,您身子金贵,好歹吃点,若是伤了身子如何是好?”见定嫔仍是无动于衷,千琋无奈,只得做罢。

    定嫔眼神犀利,冷冷盯着那件破损的吉服,良久方张口道:“拿针线来。”

    明素忙劝阻道:“娘娘不可!明日只怕是要一番忙碌,您晚间水米未进,方才又受了寒,若是再熬夜,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定嫔切齿恨声道:“本宫如何睡得下?”她甚少这般声嘶力竭,倒唬得一众奴才皆不敢言。

    定嫔执意取过吉服欲亲手缝补,千琋心头不忍,细语劝道:“姑姑,明日便是您封妃大典,多少双眼睛看着?此原该是您风光显赫之际,今夜断断不可熬夜,否则明日容颜憔悴,岂非失了光彩?女为悦己者容,明日皇上可看着您呢!再说,后宫多少双眼睛也盯着您呢,何必作践了自个儿,全了她人的心思?”定嫔闻言,这才稍稍有些动容,千琋忙趁热打铁道:“姑姑且安心歇息,千儿保证天亮前定会将吉服补好,千儿的手艺,您还信不过么?”

    好说歹说,总算是暂时劝下了,明素等人见此忙入了内室收拾被褥。

    待定嫔进屋歇下,千琋强撑的笑意方无力垮下,她望了眼划痕累累的吉服,心头作难,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