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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九年
四月初八
昌平一条山道上, 一连几匹马飞奔而过, 地上的尘土尚未落下, 破空而来的箭矢已经尾随而至。
“王爷, 低头!”
被护在中央的人往马背上一扑,“嗖嗖”两支箭飞过。
“这样不行啊, 王爷,马匹目标太大,咱们要成活靶子了!”
“下马!”
马蹄在山道上扬起, 几个人飞速下马, 往山上奔去。
“杀了他们, 上头重重有赏!”
“果然是来行刺的,根本不是什么灾民!”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唰”地拔出银刀,“全面戒备,务必保王爷安全!”
“这样不行的, 他们人太多了。”
另一个跑的气喘吁吁的小胖子停下了脚步, 转头往山道上看了一眼。
“别停下, 快走!”为首的王爷回来拽着小胖子。
“王爷,我跑不动了, ”小胖子按住王爷的手, “您把您的斗篷给我!”
“你想干什么?”
“王爷, 你快点跑,一定要出去!”小胖子边说, 边眼疾手快地解下了王爷的斗篷。
“不行, 你不能这样干!”
猜到了小胖子的用意, 王爷慌忙想伸手去抢斗篷,却被几个侍卫拦下了。
“王爷快走吧,那些人就快追上来了!”
“不行!”
眼睁睁地看着小胖子披上了斗篷,王爷却被几个侍卫硬拽着往山上去了。
“不行,你快回来!”
“小书子!吴书来——”
林间簌簌的风声,吹散了绝望的呼喊。
山间人影一闪,正在搜寻的人慌忙大叫,“他在那儿,快追!”
另一头的山道上,闻讯赶来营救的人马正在飞奔。
仓皇间,几个人影冲出了山道。
带头骑在马上的人定睛一看,霎时呼出口气,“弘盼?弘盼!你没事吧?”
“十八叔!”
被追杀的人正是当今天子的二皇子,刚刚封了宝亲王的弘盼。
諴亲王允衸一个翻身下马,把几乎脱力的弘盼捞起来,上上下下地检查,“你没伤到吧?啊?伤到哪了吗?”
“我没事,可是小书子披了我的斗篷,引走了刺客。十八叔,你赶紧救他!”弘盼死死拽着諴亲王的袖子道。
諴亲王往山上一看,目露凶光,“给我上!抓住刺客,留下为首的,其余全部就地格杀!”
“是!”接了命令的士兵们冲上了山,没过多久,两方交手,山间一片血光冲天。
连续两年,河北大旱,大批灾民涌入顺天府。
万岁爷令宝亲王前往昌平赈灾,宝亲王一路上安抚灾民,事事亲力亲为。
可到了昌平时,灾民却突然暴动,粮食被疯抢,原本该辅助宝亲王赈灾的当地驻军,竟然迟迟不出兵营。
宝亲王被一帮侍卫护着冲出了包围圈,逃到昌平山间时,追杀他们的人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就是一伙乔装成灾民,打算行刺的刺客。
好在,諴亲王在附近巡查,听闻了灾民暴动的消息,慌忙带人赶往昌平,这才在半路上就救下了宝亲王。
京城
万岁爷闻讯后大怒,下令刑部会同大理寺彻查。
去年,弘盼未晋封时,娶了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富察氏。万岁爷令两人移居乾西二所居住。
今年年关后,富察氏怀了孕,听说宝亲王遇刺,差点动了胎气。
乾西二所
命大的小书子到底是被諴亲王手下的人救了回来,身上中了两箭,但都不是致命伤。
他的师父和师祖,特地到乾西二所来看望他。
小书子的一处箭伤在肚子上,得亏他肉多,没伤到内脏。
李英公公绕着床榻,观赏着自己徒弟一动不能动的英姿,翘翘脚道,“这饭是不白吃啊,这换了旁人要被扎个对穿了,你这就算个轻伤。”
“你会不会说话?”苏大公公坐在床边,瞪了李英一眼,“都多大岁数了,一点做师父的样子都没有!”
小书子可感动了,泪眼汪汪地对他师祖说,“师祖,我想吃肉。”
“吃什么肉吃肉!都满肚子是肉了还吃肉!”
苏伟往小书子的肚子上一拍,“要不是胖的跑不动了,轮得到你去当靶子吗?”
小书子:“……”
养心殿
“抓住的刺客没有留下活口的,全都自尽了。”
諴亲王如今代管皇宫侍卫处,兼镶白旗护军统领。虽然年纪不大,除了偶尔爱跟恂亲王吵架外,在办差上是很牢靠的。
雍正爷相信他,点了点头道,“刑部不敢查下去了,朕把这事儿交给你吧。”
諴亲王接过刑部的折子,翻开一看,“又跟隆科多有关?”
“驻守昌平的护军首领,与隆科多的次子玉柱往来甚多。”
“不过,”雍正爷顿了顿,“刑部不敢查了,却不是因为隆科多。”
“那是因为什么?”諴亲王今年刚满二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因为里面牵扯到了中宫。”
“皇嫂?”这下諴亲王瞪大了眼睛,“那,皇兄的意思是?”
“查——”
“是!”
五月初一
大公主茉雅奇回京了,这几年她跟着李卫去了很多地方。不过,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去年,李卫调任直隶总督,茉雅奇也一直呆在他身边。
直到今年初,茉雅奇有孕了。
万岁爷架不住苏公公一天三遍的唠叨,最终下旨让茉雅奇回京待产。
公主府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府上一应俱全。
茉雅奇旅途劳累,又身怀有孕,进京就先回了府。
宝笙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洗漱,满面笑容地道,“宫里早就来了旨意了,让您不必急着进宫,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
茉雅奇笑了笑,摸摸刚有些显怀的肚子,“我这孩子真是怀的人人都不安生,真不知生下来会是个多淘气的。”
“哪能啊,大家这都是在为公主高兴。”
宝笙刚扶着茉雅奇坐下,门外小丫头来报,“启禀公主,宫里苏公公来了。”
“苏公公来了!”
茉雅奇两眼一亮,忙扶着宝笙站起来,“快,我们快出去迎迎。”
“主子小心些。”
主仆俩刚出了屋门,苏伟已经走进了内院。
“苏公公!”
“大格格,”苏伟连走几步,扶住茉雅奇。
茉雅奇松了宝笙的手,抱住苏伟的胳膊,“我可想您了,您和皇阿玛的身体都还好吗?”
“好,好,都好,”苏伟见到茉雅奇,就乐得睁不开眼睛了。
两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屋子,聊了好半晌的话。
傍晚,伊尔哈得了消息,来了茉雅奇的公主府。
“哎呀,真好,我的小外甥啊,”伊尔哈转着圈地摸着茉雅奇的肚子,惹得茉雅奇直笑。
“就小外甥好,小外甥女不好吗?”
“好,好,都好。”
伊尔哈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纳喇兴德虽然仕途上不如李卫得力,但胜在家世好,人也老实,万岁爷还是很看重的。
“我今儿还没进宫,这两年宫里的情形如何了?”茉雅奇跟伊尔哈聊了正事儿。
“还能如何,”伊尔哈长叹了口气,“弟弟们都长大了,裕妃娘娘和弘时还好,不争什么抢什么的。剩下就是皇额娘和熹贵妃娘娘了,两人免不了明争暗斗的。”
“不过,皇阿玛与皇额娘一直不太和睦,我听我额娘说,当初年贵妃娘娘的死跟皇额娘脱不开关系。前几年你也知道,皇额娘一直被冷着,形同禁足,连弘昀也不常让她见。但最近,皇额娘的身体不大好了,皇阿玛挨不过弘昀的祈求,只好又开了承乾宫的门。”
茉雅奇闻言点了点头,她心下大概也猜到了,皇阿玛登基快十年了,皇子们都已长成,有些人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
翌日,茉雅奇进宫。
万岁爷也很高兴,嘱咐等茉雅奇月份大了,就进宫来安胎。
茉雅奇的生母宋氏去年过世了,万岁爷追封其为懋妃,也厚赏了懋妃娘家。
从养心殿出来,茉雅奇本想去承乾宫的,结果碰上了諴亲王。
“十八叔,”茉雅奇赶紧向这位小皇叔行了礼。
諴亲王乐呵呵地道,“茉雅奇回来啦,听说你有孕了,皇叔也没准备什么。呐,这玉佩你拿去玩吧。”
茉雅奇笑着接过諴亲王随手从身上扯下来的玉佩,心想十八叔还是把她当小孩儿呢。
“那十八叔进去吧,侄女还要去承乾宫请个安。”
“承乾宫?”諴亲王停下了脚步,“你先别去了,先回府吧。”
茉雅奇一愣,未及询问,諴亲王就进了东暖阁。
当天,万岁爷让人再次封了承乾宫,同时锁拿隆科多。
这些年,雍正爷陆续地撤了隆科多步军统领的职务,又罢免了他的尚书职务,只令他去料理阿尔泰等路的边疆事务。
隆科多虽然依靠多年的人脉,以及国舅的身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但已不是能让君王惧怕的人物了。
隆科多的家奴牛伦在狱中供出隆科多曾收受年羹尧、总督赵世显、满保,巡抚甘国璧、苏克济等贿银数十万两。还曾与前廉亲王,九阿哥等人结交,意图谋反。
不过,隆科多对这些罪行拒不认罪,更不承认行刺宝亲王与他有关。
諴亲王在令人审讯期间,隆科多在牢里大骂皇帝忘恩负义,不忠不孝,宠幸奸佞。
而那之后没几天,朝廷就收到了宗人府上呈的弹劾文书,这文书弹劾的不是什么大臣,却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懋勤殿首领太监苏培盛!
养心殿
东暖阁内一连“砰砰”两声巨响,守在外面的奴才大气都不敢出。
怡亲王捡起又被送来的奏折,打开看了看。
“大内宦官苏培盛,恃宠揽财,大肆弄权,手下商行贯通南北,船队有商船十余艘,南下贩盐,北上贩绸,与多家商行联系密切,远通西洋商人、蒙古各部……”
“这些人是把苏公公查的一清二楚啊。看来,定是隆科多留下的后手了。”
雍正爷铁青着脸,嗓音里都参了冰碴,“查清楚了又怎么样?朕亲赐过当铺,他经商也是朕允准的。所谓弹劾,不过是攀扯些莫须有的罪名,朕大可不必理会!”
“皇兄当然可以不必理会,”怡亲王轻叹了口气,“可是,他们要是硬把这经商,跟弄权揽财牵扯在一起,这问题就大了。”
“当年顺治爷,为防前朝宦官之祸,留下了三块铁牌,‘太监不得干政’。皇阿玛刚继位时,顺治爷最宠幸的太监吴良辅,就被皇阿玛以干预朝政、结党营私、勾结外官、祸乱朝纲的罪名处死了。隆科多要是想往这方面攀扯,那苏公公在经商时,可是难免与官宦接触的啊。”
“砰!”
养心殿内又是一声巨响,这回站在外面的是苏公公,他一动未动。
六月初四,宗人府大牢
两个身披斗篷,遮挡地严严实实的人,被送进了大牢深处。
隆科多坐在牢房里,久未见光的脸,透着惨白。
来人走到牢门前,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怎么?又想耍什么花招?”
牢门前的人摘下了斗篷的帽子,“表哥。”
“叶若!”
隆科多陡然惊了,几步窜到牢门前,“你怎么来了?是雍正让你来的?”
昔日的佟佳贵妃,如今的皇考皇贵妃,佟佳氏叶若,看着牢房中的人,眼眶慢慢泛红。
“表哥,你本以一生荣华无极,何至于如此啊?”
隆科多定定地看着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是雍正让你来做说客的,他怕了,是不是?”
“他已经是皇帝了,”佟佳氏叶若握住牢房的栏杆,“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哈哈,哈哈哈……”
隆科多大笑出声,状若疯狂,“不,他有,就在我手里!”
叶若看着他紧攥的拳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表哥,你已经被权势迷晕头了,你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吗?你已经是阶下囚了。”
“那又怎样?他迟早得放我出去!”
隆科多又几步走到牢门前,“叶若,你等着我,等我办完了大事,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佟佳氏叶若轻声一笑,抚了抚自己已经斑白的额发,“表哥,我已经人老珠黄,等不起了。”
隆科多定定地站在那儿,他自己何尝不也是满脸的皱纹了?
“现在,皇上肯给你我一个机会,一个一起终老的机会。”
佟佳氏叶若从栏杆里伸出手去,碰到了隆科多的衣襟,“你愿意放弃这一切,带我远走高飞吗?”
像是触电般的,隆科多猛地后退了一步。
佟佳氏叶若的手,停在空中,她笑了。
“是了,表哥,你早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从大牢里出来,皇考皇贵妃一脸淡漠,她对马车前的人道,“人心易变,苏公公还是太天真了。”
苏伟眨眨眼睛,弯起嘴角笑了笑,“试试也无妨嘛。”
六月中旬,就在对隆科多的处置与对苏培盛的弹劾陷入僵持时,京里出了一件让人相当震惊的事。
苏氏商行正是典卖,所得银两,全部捐入户部银库,用以赈济灾民。
这下,本来还想参合一脚的朝臣们都闭嘴了。
他们中不少还欠着户部银子呢,万一万岁爷让他们把家产全典卖了可怎么办?
几乎同一时间,万岁爷以神速下旨处置了隆科多。
革职,削爵,抄家,幽禁于畅春附近外围筑屋三楹,永远禁锢。其长子岳兴阿撤职,次子玉柱发配边塞。
六月末,圆明园九州清晏
已经有些暑意的夜里,胤禛搂着苏伟躺在床上,外面能听见蝉鸣,两人都睁着眼睛没睡。
“捐给灾民,我也算积德了吧。”苏伟拧过身子,看着胤禛。
胤禛向前贴着他的额头,“是,你造福万民了,老百姓都感激你呢。”
“那就行,那我也算没白辛苦,”苏伟又转了回去,把腿扔在被子外面,闭上了眼睛。
胤禛一直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手。
他缠在脖子上的毛茸茸的辫子里,几根银丝趁着月光,刺到了胤禛的眼睛。
胤禛翻身下床,静悄悄地走到了门外。
“张保,有件事交给你去做,要悄悄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
七月,顺天府一间大牢里,被判了流放的何光正在吃他在牢里的最后一顿饭。
他是生意人出身,有一手做买卖的好本事。
当年白手起家,把家里的产业做的越来越大,可却一不小心,遭了小人的妒忌。
儿子被陷害入狱,没几日就死在了牢里,妻子绝望自杀。
那小人联合当地一个贪官,霸占了他的家产,将他的一条腿打断,赶出了家门。
为了报仇,他卧薪尝胆了三年,带着一脸的伤痕进了那小人的家。
当初的贪官已经被抄家查处,只剩那小人躲在乡里,他终究没忍心对他的妻儿下手,只砍了那小人的一条腿。
结果,那小人惊惧之下,竟然被活活吓死了。
本来这一生也没什么盼头了,被判流放就流放,何光全无所谓地把整碗饭吃的一干二净。
“何光,有人来看你!”
牢头叫着他的名字,打开了他的门。
谁会来看他?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何光满心疑惑地跟着牢头往外走,进了一间隐秘的屋子。
屋内站着一个人,年纪看起来不小了,可脸上一点胡子都没有。
“你就是何光?”
“是,”何光惊觉这人不是普通人,老实地回答了。
“我知道你做生意很有一套,你以前也曾经营过商行?”
“是,贩茶,贩绸,倒腾古玩,我都干过。”
“好,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来人拍了拍身边的箱子,“这里是你的用项,去京城典下那家苏氏商行,在两年内将主要生意转移到江南去。更名换姓,不要惹人注意,不要求你将生意做的多大,只要红火就成,能做到吗?”
何光瞅了瞅那只硕大的箱子,点了点头,“能!”
“好,”来人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文书,“这是你的新身份,从今以后你就叫唐全,家在徽州,世代经商,懂了吗?”
“懂了,”何光接过文书,小心问道,“那东家是?”
“不必问,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