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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仍在丧期,郑王怒而大肆发兵伐唐。薛万彻趁机节节退让,不肯迎战。屈突通失去了增援,困虞洛阳城郊,举军覆没只在朝夕。
门外传来脚步声,若非极静,几乎微不可闻,足见来人功力之深。那脚步声骤然停在门外,踯躅不前。
我望向窗外,月光似水,夜色凉薄。
“胥稷?”我出声问询。
“是。公主。”门外传来低沉的答声。我打开门,胥稷背光而立,只隐约看得到他幽深的双眼,见他穿戴齐整,佩剑尚未离身,我已洞察了他的来意。
“是不是洛阳城外情况有变?”未及他开口,我便急急问道。
胥稷面色不改,声音却似蒙上一层阴翳。“明日,苏凝玉将遣重兵全力收剿城外唐军余部。”
饶是我对此早有预期,闻听此言,心中还是冷不防一沉。
自郑军开始大举进攻唐军,苏凝玉似乎有意戏弄羞辱屈突通,屡次派屈寿、屈坚兄弟二人前往讨伐,上演父子相残的戏码,也因此战局久久未果。如今苏凝玉终于厌倦这样被他操控的残忍游戏了吗?
“乌衣骑……还有多久能到?”我低声问胥稷。
胥稷沉默片刻,出言打破了我的希冀。“至少两日。”
我恍惚踱着步子,手心不知不觉已经热汗涔涔。“屈寿和他父亲交手那么多次,唐军都保全至今,足见他对父亲亲情尚存。有没有可能,屈寿能帮我们拖延这两日?”
胥稷顿了顿,继而平静地开口告知我:“今日黄昏,屈寿被以謀逆之名,在唐军阵外,被公开处斩了。”
“处斩?”
我猛地回头看向胥稷,他的目光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像被毒蝎猛地扎了一下,心中刺痛不止。这确是摧毁屈突通的绝佳利刃。苏凝玉果然如恩北河所言性情大变,绝情冷酷到身边之人的性命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任其予取予夺,百般利用。
我抱紧自己的双臂。晚风微凉,无力感顿生。
“苏凝玉对王世充早生异心,以他现今的实力,日后想要对付王世充并不容易。之前他转送我代王符节,借机打探乌衣骑下落,怕是已经在为自己寻退路,只是当时我无心于此,拒绝了他。”
我抬眼看向胥稷,“倘若我去见苏凝玉,假意与他商谈联结之事,他定会与我会面,只要能拖延两日……”
胥稷目光锐利,显然并不赞同我的办法。
“公主手中只有一个虚假的筹码,苏凝玉手中却有大把的条件可以与您交易。若是被他发觉您是想要骗他,到时候您自身也会处于险境之中!”
见我陷入沉默,胥稷提议:“明日我或可隐于战场周围,伺机取了苏凝玉性命。郑军主将伏诛,必乱了阵脚,拖延两日未尝不可。”
“不能杀苏凝玉。”我知晓胥稷必能说到做到,只是苏凝玉将李世民羁押在府中,迟迟不肯处决,说明他对唐军始终有后顾之忧。苏凝玉羽翼未全,既然已打算背叛郑宫王氏,断不会再结李氏这一劲敌。所以时机尚未成熟,他不会轻易让李世民在自己手中送命。苏凝玉一死,局势到底如何更迭,才真正无法猜测。
正自进退两难,胥稷忽然拔剑,剑身寒光一闪,胥稷已挡在我身前。
“有人来了!”
我心头一惊,凝神细听,外面果然有嚯嚯的马蹄声和铁器相击之声。是谁会在夜里夹兵带刃到我这里来?脑中忽然闪过当日牢狱之中李世民附在我耳边的低语,“离开苏凝玉!他不会放过你的。”
难道是苏凝玉抢先下手?
门外闪过恩北河的身影,知晓我身边有胥稷保护后,他携剑嗫声到门口探看。大门外却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我回头看胥稷,他眼中亦透露出惊异,似乎颇感意外。
恩北河探听片刻,向我看了一眼,最后收剑回鞘打开了大门。
月色之下,只见一袭青衣步入,面目在婆娑树影下有些模糊难辨。随着青衣男子轮廓愈加清晰,我的猜测也渐渐得到证实。顷刻间百般滋味涌在心头,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罗成噙着熟悉的微笑,明快英挺的眉目一如既往地清朗,打破了小院里素日以来沉抑的气氛。
“明日郑军要出兵围剿城郊唐军余部……如果你需要,我从幽州带来的两百骑兵,都交给你,包括我在内。”
“不!不需要。”我下意识退了一步,直截了当出言拒绝。
这场战局最终是什么结果,我完全无法预测。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只要加入了混战,今后将再难全身而退。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引身往房内退去,只听罗成在我身后急急说道:“这一切你独自承受不来的!我只是想帮你分担一些。”
我顿足,月光身影映得漆黑狭长。
我说:“谢谢你。北河,送客。”
…………
洛阳城外狂风席卷,飞沙走石。
不远处的木刺桩和整齐排布的军帐昭示着这就是郑军的包围圈。一路小心翼翼,终于进入了战场边缘。
一望之下,我不禁有些心冷。郑军此次调派的兵力至少两万有余,数倍于屈突通余部,若是开战,郑军将夺得碾压式的胜利。看来苏凝玉这次是势在必得。
胥稷看出我情绪变幻,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什对我说:“万不得已之时,还有硝石。无论如何,属下都能护您周全。”
“硝石……”我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是火药?!”
胥稷有些愕然地看我:“公主知道火药?”
“我当然知道。”话说出口,我蓦地想起,火药在唐朝末年才大规模用于战争,取代了箭弩唯一远程攻击武器的地位。可是现在……还没有火药武器。难道乌衣骑早已提前这么多年秘密掌握了配制火药之术,才无往不利?
“开始了!”恩北河出声打断我们。我望向战场,阵列果然开始前移。我暗自握紧了手中箭矢,恩北河一把按住我的手,肃声叮嘱道:“战场之上不是逞强就能有结果,非常之时必须有所取舍!”
恩北河一直把我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头望向郑军阵列中心被层层围护起来的地方,重重叠叠的严密防护之下,战车上那人竟然是——王世充!
心间蓦地漏跳了一拍,主将不是苏凝玉!那我便没了顾虑。若能一箭射中王世充……
指间已经开始微微颤动,我伸手取箭,却被恩北河阻拦。
“若是一击未中,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明白吗?”
我按捺着内心起伏动荡点头,这有多危险无需言说,但我只想尽力一试。胥稷早已拔出佩剑做出格挡之势。
鼓声雷动,阵阵入耳。随着号角响起,战场之上短兵相接。在一阵阵的嘶吼和呐喊声中,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士兵涌上。两军交接之处,鲜红血液顷刻间浸湿了土地。
不行……王世充还在保护圈里!眼看着屈突通的防守就要被打破,我却不敢轻举妄动。韧性的弓弦几乎快要割断我的手指。我屏息等待着,等待着王世充出现在可攻击之处。
屈突通兵力不支,开始后退。郑军阵线前移,王世充周围的战车护卫队被洪水般激涌的士兵冲散。
就是现在!我蓦地松开右手,破空之声犹在耳边,铁箭已经如同闪电般既疾又利地刺入郑军之中。
人群中心一阵慌乱,我屏息等待着。只是少顷,混乱得以压制。王世充依旧站在战车上,殒命的……是为他挡箭的亲信。
“走!快!”恩北河抢过我的马缰,强令我勒转马头。郑军反应迅猛,几十只羽箭倏然群发,向我们飞来。因为我们身处高地,又距离极远,才得以抵挡。混乱之中,我不甘心地再次张弓搭箭,可王世充已经隐入盾牌之中,再难寻得踪影。
郑军尾翼骑兵已飞速向我们驰来,胥稷斩断一根直冲面门的利箭,大声道:“撤!”
饶是再不甘心,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我策马向着原路疾驰,前方却“呼”地涌出大量郑军围堵。眼看身后追兵已至,胥稷引火点燃手中包裹扔了出去。后方“轰隆隆”巨响,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吓了马匹,我的马疯了一样失去控制往前跑去。
正自惊慌失措,我的腰间忽然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逆向拎起,身体一瞬间腾空之后落在一匹疾驰的马上。
我抬头看去,硝烟弥漫之中只看到罗成紧抿的唇。他紧紧揽着我,往后山狭路疾驰。
“这边!”罗成对身陷混战之中的胥稷和恩北河大声喊。
胥稷大声道:“你带公主先……”话还未完,声音立刻又被隆隆的爆炸声吞噬。
我被硝烟扬尘呛得说不出话。身后骑兵已经紧追而上,眼前的路径却越来越窄,狭处只容两马同行,若是在此当头迎击郑军,那么……
颠簸的山路甩得我头晕眼花,耳边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就是刀剑相击的声响。前方山坡两侧忽然出现了人影,向着狭路袭来。我下意识攥紧了罗成,“小心!前面有伏兵!”
“别怕!是自己人。”罗成并不减速,一路疾驰,将后方混乱的一切抛之身后。马儿不断地向前,再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逐渐平静,前方乱石嶙峋的山洞和一汪深湖阻挡了去路,罗成才勒停了马匹。
我们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烈日如火,只听到头顶树叶沙沙地拂过。
罗成将我抱下马安置在一方巨石上,接着起身欲走,我张了张口,终是欲言又止。罗成单膝及地,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允诺般说:“相信我!我会把他们带回来的!”
罗成身影一晃,已经再度翻身上马。马儿嘶鸣,我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心揪得发痛。
马蹄阵阵,消失了又起。
再次飞扬而起的尘土中依稀出现人影,我已止不住红了眼眶。恩北河率先下马走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之前受伤已经削掉了他大部分的根基,刚才的混战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冒险……
恩北河用故作轻松的笑安慰着我,我上前紧紧拥抱住了他。
“爱带来的,不只是勇气,还有怯懦……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我将脸埋在恩北河衣服里,企图将不受控制的眼泪收回。
恩北河经过最初的愣怔,反应过来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任由我抱着他平复自己的情绪。
胥稷简单料理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抬头欲跟罗成说话,却发现这个刚刚同样勉强死里逃生的人,眼睛里只写了失意两个字。
胥稷微微一笑,人生如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
洛阳城,郑王宫。
“一派胡言!”王世充怒不可遏地训斥着骑兵队长。
“他们若是区区百人,又如何搞得地动山摇偌大动静?!还把本王也射伤了!”王世充捂着心口,越说越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方才战车上的亲信护卫为他挡了那突如其来却狠毒煞戾的一箭,只是那飞矢力道实在霸道,竟穿透了亲信的身体,刺入他的皮肉。
“秦将军!”王世充威目扫向秦琼。“追查的骑兵说,偷袭本王的那伙人里面有幽州王府的人。本王许久不曾亲临战场,今日临时御驾亲征,却正好被偷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琼如履薄冰答道:“属下……不知。”
王世充收回目光,“哼”了一声道:“本王从未找过罗艺的麻烦!他若安分待在幽州倒也罢了,若是强要加入战局与本王作对,本王定让他知道其中利害!”
秦琼低头,不敢再加多言。
王世充扫视群官,个个噤若寒蝉,心中不禁怒火更盛。
昭阳逝去后,再没人能轻易安抚他暴躁易怒的心。
那个他与发妻所出的……最小,最珍视的女儿……
“都下去吧……”王世充挥退众人。群官如同得赦,纷纷引身退去。
“驸马!你留下。”王世充忽然道。
苏凝玉顿足,看了面色极难看的王世充一眼,停在原地。
王世充走近,带着些质问的语气道:“昭阳丧期都快结束了,为什么还没有处置李世民?”
苏凝玉闻言,立刻俯首恭谨答道:“公主逝去之后,臣整日睹物伤情,加之战局匆促,更无暇分心。是以让其苟活至今。承蒙今日皇上提醒,臣回去后立刻着手将此凶手处决,以慰圣心!”
王世充不置可否,只无声看着苏凝玉,竟将苏凝玉盯出了一身冷汗。
胸口的疼痛让王世充再次皱起了眉头,他沉沉地吸气呼气。
尽管重权在握,但他已垂垂朽矣。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多一些机会……
苏凝玉打量着眼前这个“郑王”,不过是个将老的人罢了。
“你痴望她……如同我痴望你,你不会可怜自己……所以也从未怜惜过我……我只求你……放过……我的父君……”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一下子搅乱了苏凝玉的心神。昭阳,那个温柔到近乎愚蠢的女人……为什么让自己这样难以释怀!
“先带人,咳……去把偷袭本王的人查清楚!务必今日来报!”王世充喘着气说出口。
苏凝玉敛容道:“是。儿臣这就去办。”
王世充沉沉舒了口气,他按住苏凝玉的肩膀道:“凝玉!本王最喜爱的女儿就是昭阳,从她嫁给你,朕一直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今后不论王储是谁,你都一定是辅佐王位的唯一人选。”
苏凝玉露出惶恐状,眼睛深处却再平静不过。“臣,谢皇上赏识,定竭尽全力辅佐王储。”
“嗯!”王世充点点头,“本王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
远离洛阳的城郊,一所普通民宅里气氛冷肃。
谨慎乔装之后的报信之人说:“苏大人说,请您稍安勿躁。且等苏大人的消息。”
桌前正在倒酒的异族男子闻言,猝然将酒壶摔在地上,酒水顷刻间溢了满地。深邃的五官下,一双金色的眼睛怒意满营。
报信之人吓得退后半步。
那年轻的异族男子恐吓道:“本王到中原来不是为了喝酒的!我们突厥也绝不是他的鹰犬!告诉你们苏大人,再拖延下去,本王就自己行动。”
报信之人战战兢兢道:“在下、在下一定将您的意思如实传达给大人!”说完便要离开。
“等等!”异族男子叫住了报信之人。“你们郑王是被箭矢所袭受的伤?从战场边缘突如其来的箭……”他做了个手势,准确地戳向自己的心脏。“一箭穿心,像这样……”
“是……铁箭穿透了挡箭之人,郑王伤处也确在心口……”
异族男子闻言,金色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玩味。半晌他缓缓笑起来,笑声冷酷如冰。“真的是她?那个隋帝的宠妃……十年前在雁门,亲手当着我的面,射杀了我的义弟!”
…………
“屈突通竟然没被剿灭?”薛万彻不敢置信地拍案而起。
信兵回道:“是!郑王战中遇袭,被流箭所伤。仓促离开了战局,屈突通余部才得以保全。”
薛万彻着急问道:“可看清是什么人偷袭?”
“在下向来隐匿在山麓,混战开始后,属下逼不得已不得不先行逃离……所以,不曾看清对方是何来头。不过他们人数不多,只是一名骑兵犹为厉害,手中拿着火团,伤了郑军许多人!”
信兵说完,又添一句。“在下猜测……偷袭者是皇室之人。”
帐篷内响起一阵讥诮的笑声,李元吉握着鎏金酒壶,往口中倒了一口酒才说:“皇室之人?难不成除了我,尚有其他李氏皇族千里迢迢跑到洛阳来,还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一个老臣子?还是我那了不起的二哥,从洛阳跑出来了?”
“这……”那信兵也被问得词穷,“只因在下听其中一人好着‘公主’,在下才有此猜测。郑王皇室只有一昭阳公主,前段时间已逝世了。当然!更不会是我大唐公主……”
李元吉缓缓起身,酒壶掉在地上,咕嘟咕嘟淌了一地的烈酒。
信兵素来最怕这个喜怒无常的齐王,看他阴沉沉一步步走来,胆子先自去了一半。李元吉蹲下身子,盯着那信兵一字一句问道:“果真有人,叫了‘公主’?”
………………
胥稷的手臂被火药灼伤,我正帮他上着药,恩北河却突然从我手中拿过了药瓶。
“我来!你去休息。”见我不动,恩北河接着说:“郑军迟早会攻进来,还有很多事情我要跟胥稷商量一下。”闻言,我点头,起身往石洞口走去。
月亮的光华投在身上,海竭石发着幽幽的亮光。我坐在石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火药炸落的碎石堵住了唯一的入口,郑军被阻挡在外,我们才得以暂时喘息。只是那碎石早晚会被清除,到时候将是九死一生的背水一战……
我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可脑子不肯停转,不断提醒着我目前的处境。
到底……该怎么办?
肩上忽然一暖。我蓦地睁眼,罗成正将外袍披在我身上,还带着些许他的体温。我道了声“谢谢”,不再言语。罗成屈腿坐在我身旁,凌厉的风……似乎不那么冲了。
“以前母亲问我,是喜欢太阳还是喜欢月亮?”罗成望着远月忽然道。
我“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罗成接着说:“我说,我喜欢月亮。”他唇角挂上了一丝腼腆的笑,“因为,月亮在夜里光华璀璨,照亮黑暗。太阳却是大白天待在那里而已。”
我莞尔。罗成亦柔声笑了起来。
笑声停了,空气突然安静。
我说:“罗成,这样做不值得。”
罗成看着夜空长长叹了口气,继而舒展四肢做出轻松的样子。他看向我说:“若是爱一个人,就不会问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这种感情,你也知道的,不是么?”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对视片刻,却终是我先移开了视线。
一夜安稳。天色还未放亮,徐徐凉风将我唤醒,才发现身体酸痛难忍。
罗成的衣服还披在身上。他就在我目光可及之处,靠着石壁像是睡着了。我将衣服盖在他身上,起身走出洞口。
胥稷似乎一夜未眠,我提衣走到高处他身边,却见他神色之中未见疲惫,反而神采渐生。他伸手指给我看,“公主,看……”
我顺着他所指看向遥远的暗沉天际,一团团翻滚的气团涌在地平线。
“是云?”我疑惑道。
胥稷看了我一眼,“不,是尘土,马蹄扬起的尘土。”
我愕然,这种规模的兵力,是谁呢?
…………
唐军半数兵马布阵谷外,与包围着山谷的郑军对峙。
苏凝玉眯眼看向对面纨绔有余,才干不足的主帅,笑问:“齐王着急忙慌列兵于此,有何贵干?”
李元吉面无表情道:“今日我们大可不必血光相见,只要你将本王要的人交出来。”
苏凝玉微微一哂,“不知齐王要的是哪个人?是兄弟,还是女人?”
李元吉不理苏凝玉挑衅,“少废话!你要的人,本王已经派人去带来了。你最好不要动她一根手指,否则我让你百倍偿还!”
苏凝玉闻言敛了神色,不知李元吉话中所言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去!催他们赶快!不管用什么方法,用绑的还是打晕,都给我把张出尘带来!谁敢阻拦……”李元吉厉声说:“就砍了他的脑袋!”
苏凝玉心中砰然一动,面色却愈发冷沉下来。最后,心中竟升起一丝期待。他原就是想用此威逼手段迫使李靖放弃张出尘,被抛弃的她……也许会像恨上自己这样,同样恨上那个抛弃她的男人。
可李世民不肯对他们夫妻施威。如今换了李元吉掌管军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正合自己所想,这样殊途同归的结局,也不错……
云雾消散,天色渐亮。
朝霞之中,一辆马车疾速驰来。
李元吉见状道:“你要的人已经带来了。苏大人,该你了!”
苏凝玉握紧了手中马缰,看着眼前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道:“我怎么知道里面的,到底是不是我要的人?”
李元吉轻蔑地笑了,吩咐近卫兵道:“把人给苏大人过过目!”
车帘被掀开,一个被捆缚着手脚的纤弱女子被拉下马车。
乌黑的发丝,如水的双眸,甚至鬓边的红痣都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苏凝玉的心蓦地一悸。她被封住了嘴,脸上还有些斑驳泪痕。
苏凝玉正要开口,一把锋刃宽刀已经送到张出尘颈下。
“一人换一人!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退兵!”苏凝玉毫不犹豫抬手,命令郑军退兵。他对亲信吩咐道:“让谷内的郑军撤出来!”
李元吉同时吩咐李正,让他接手山谷。
苏凝玉让侍从将张出尘带到了自己身边,却一眼不敢正视于她,只想尽快离开。
“等等!苏大人。”李元吉叫住苏凝玉。苏凝玉勒马,李元吉邪肆一笑:“你好像搞错了!说好的一人换一人,我只答应用张出尘换我的人,可没答应放过大人你!”
“你!”苏凝玉经过方才,心中早已波澜四起,无法保持平静。此刻被李元吉的出尔反尔惹恼,便道:“那你就来罢!看到最后,是谁殒命?!”
“谁拿下苏凝玉的人头,赏金千两!”李元吉喊着,自己却引身退出阵营,带着近卫兵直直往谷内奔去。
唐郑两军短兵交接,混战如泥。恩北河护着我冲出了山谷,混乱中我好像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着“齐王妃”。
这个恍如隔世的称呼……唤起的只是一阵阵习惯性的疼痛。
我甩甩头,想要抛开这些思绪。
郑军开始节节后退,战场逐渐后移。唐军越战越勇,竭力推进战线。
“不能过去……”我将心绪投入战场,却发现形势正在逆转。
郑军身后便是宽平广阔的平原,苏凝玉一定会在那里布置战车队。郑军的战车队向来以骁勇著称,若不及早停止,到了平原,郑军会将唐军一网打尽。
胥稷也早已察觉苏凝玉后退的真正意图。他默了片刻道:“若想救出屈突通,郑军开始反扑之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胥稷冷静地提醒着我。
我拉紧马缰说:“走吧!”
洛阳的兵力被苏凝玉集结在谷外,此刻被唐军纠缠住不得脱身,加之胥稷的火药助阵,在屈突通从内配合下,轻而易举地打破了郑军设在屈突通外界的合围圈。屈突通安然无恙,余部还剩一千人!
向北不到三里,便是洛阳城……这恐怕,也是他唯一生还的机会。
胥稷整顿完毕,对我说:“我们从平原穿过去,然后向西南,那里……”
我恍然回神,“你说什么?”
胥稷却不再说下去。再开口,他说:“公主是否还有未尽之事?”
我看向洛阳城。
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