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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行宫里, 陆铮一身劲装,手腕上戴着玄色护腕,将弓箭丢给门外的侍卫, 踏过门槛进来。
知知回头看他, 看他神色,仿佛是收获颇丰的模样, 便盈盈笑意,“夫君。”
陆铮大步入内, 抬手将窝在妻子怀里的廷哥儿被拎了起来,眼神严厉, “堂堂小郎君, 多大了, 还黏着你娘?”
廷哥儿委委屈屈, 心道,我也没多大啊, 但碍于父皇的威严,太子殿下也是敢怒不敢言, 只得老老实实认错,“孩儿知错了。”
陆铮满意了, “知错就改,别总要我提。”
知知在一侧打圆场, 替儿子说话,“夫君今日收获了什么?”
见妻子发问,陆铮自然而然十分偏心将儿子撇下了,语气有点显摆的道,“也没什么,今日运气好, 还没进林子,便遇见了猛兽。方才叫人宰了,赏给底下人了。”
微顿,又邀功似的道,“最鲜嫩的部位,我叫人留下了,等会儿晚上叫膳房做于你吃。”
被人这般惦记着,自然是十分幸福的事情,知知也不例外,更何况,惦记她的是全天下最忙的男人,她抿唇浅笑,“我来做罢。许久未下厨了,也不知手生了没有。”
她的手艺虽比不得御厨,但于陆铮而言,却是比全天下最擅庖的神厨做出的膳食,更令他念念不忘的滋味。只不过,自从离开卫所后,随着陆铮一路高升,伺候的人越来越多,知知下厨的机会也越发的少了。
珠珠还吃过几回她的手艺,可迟些出生的廷哥儿,却是完全没这个口福了。
倒不是知知倦懒了,而是陆铮不许。
这等费心伤身的事情,通通都是能不做就不做的。
在陆铮看来,妻子偶尔下厨,那是生活情趣。倘若次数多了,那便是他这个夫君当得没用了。
不过,这会儿知知提出来,陆铮倒没说不行,欣然接受,毕竟他自己也许久没尝过那个味道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知知便领着青娘去了膳房,陆铮本要跟着去,他跟着,儿子女儿也要跟着,知知怕膳房的人被吓破胆,委婉拒绝了。
“夫君还是留在这里,照看珠珠和廷哥儿罢。”
知知这般说,陆铮只好遗憾作罢。
知知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侍卫进来了,递上一封信,明黄的信封,一看就知道出自宫里。
陆铮接过打开,不出意外是被他留在宫里的管鹤云送来的。
他出宫前布下的棋,按照他的预想,走了第一步。士族送来的秀女闯祸了,窥探帝踪、擅入勤政殿,一桩桩都是可以砍脑袋的罪。
秀女犯错,首当其冲的便是负责选秀的骆家。
治个办事不力,都还算好的,再深些,大可以擅入勤政殿做文章,那秀女自称献宠,但献宠还是心怀不轨,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这种东西,一旦涉及帝王的,就很敏感,让人忌惮。
其次,日夜难眠的,怕就是剩下的那些士族了。
今日是言家女犯错,焉知明日是哪家的女儿?今日是擅闯勤政殿,明日指不定就是别的什么罪名。
陆铮明白得很,这些士族兴许别的本事没有,贪生怕死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他入射阳时,有多少士族恨不得跪在地上迎他,虽说择良木而栖,但当初口诛笔伐,要处置顾家叛国罪,恨不得逼死顾家一家妇孺的时候,这些士族可是相当义正言辞的。
他本想慢慢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士族,逐渐逐出射阳的权力中心的。偏偏他们还看不清形势,以为可以借他的后宫生事,真是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东西。
陆铮抬手取过笔,简短写下笔触锋利的几个字。
“按律处。注:子不教,父之过。”
一封回信,回到射阳皇宫,被交到管鹤云手里。
看完回信,管鹤云将信折好,贴身收回袖子里,走出殿门,看见在宫外请罪的言家家主。
言家家主似乎是吓破了胆了,被肥肉挤得看不清的眼睛,愣是挤出两滴眼泪了,嚎得比谁都响,一个劲磕头,“臣有罪!臣有罪!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宽恕!”
管鹤云仍旧一副和气模样,上前扶起言家家主,温声道,“严大人起来罢。”
言家家主心里一喜,听管鹤云这语气,还以为陛下是不打算重罚了,哪晓得下一句,就把他打入地狱了。
只见管鹤云从容道,“陛下不在宫里,你跪也无用。我有一言赠于言大人,子不教,父之过。”
言家家主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颤颤巍巍,“管相的意思是……”
管鹤云沉吟道,“这亦是陛下的意思。言大人回府等消息罢。令女的事,我还要与其他大人商讨议定。”
言家家主这下是真的两眼一翻,直接四仰八叉倒下去了,管鹤云倒是早有准备,招来太监,不急不缓道,“送言大人回府罢。”
言家家主回到府里,府中夫人一干又是一阵哭闹,言府主母不经用,是继室,比言家家主小了不少,人生得鲜嫩,也受宠,但于正事上,便没那么有手段了,只一个劲儿的哭。
言家长女终于受不了了,厉声道,“夫人哭有什么用,还不如快请大夫来!家中如今被小妹害得这般模样,不想办法作弥补,哭得再响,又有何用?!”
言府主母是个怂的,立马抽噎着去叫了大夫来,药灌下去,言家家主就醒了。
言家长女是个有脑子的,立马就逼问父亲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听罢,一番琢磨,也懒得装孝顺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有功夫做孝女,直接道,“要我说,言家本就不该送小妹进宫,小妹那个性子,一根筋又自以为是,也就一窝里横,一出门便要惹事,更何况去的是宫里。”
言家家主亦后悔不迭,悔之晚矣,唉声叹气。
言家长女又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只盼父亲日后做事,还是谨慎些。”
言家家主悔得肠子都青了,哪里还会不应,“我哪还敢再同陛下作对,如今想想,我当时真是脑子一抽,都是那骆家怂恿!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言家长女见父亲当真是醒悟了,才道,“女儿有些想法,晚不晚,眼下还不能下定论。父亲方才所说,管相的那一番话,女儿觉得,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为今之计,也只有彻底与骆家断绝来往,向陛下表达言家的忠心。”
“表忠心?”言家家主一下子愣住了,忙问,“怎么个表法?”
言家长女道,“陛下要什么,言家双手奉上。陛下有什么决定,言家权力支持。总之一句话,言家一切以陛下为先。朝堂之上的事情,女儿不懂,父亲定然比女儿懂得多,要如何表忠心,还得靠父亲。”
言家家主仿佛被一闷棍敲醒了,脑子也不糊涂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下午就进宫!不不!明日进宫,下午请族中长辈过来商议大事!”
言夫人还在一边哭哭啼啼,“商议什么大事啊?你都病了,也不好好歇歇,灵儿又还在宫里,不晓得要遭什么罪……呜呜呜呜……”
言家家主顾不上妻子,直接下榻,快手快脚穿着外裳,直接就朝外跑了。
次日,管鹤云就迎来了言家家主,连带着还有言家世代积累的财富,嗯……按他自己的话说,那不叫贿赂,叫物归原主。
管鹤云也意外于言家家主居然这么上道,出于颜面考虑,还是非常客气推辞了一句,然后言家家主嚎得更厉害了,就差跪下求他收下了。
管鹤云只好“勉为其难”道,“那我便先替陛下收下。”
表完忠心,言家家主安心走了,边走边感慨,今晚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数日后,言家女的罪名盖章定论,误入勤政殿,念其年幼无知,只作除名,逐出储秀宫,送回言家。
秀女被送回家,于家族而言,当然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但比起更严厉的惩罚,这显然算是法外开恩,高抬轻放了。
言家女一事后,陆陆续续又有士族开始想方设法,想把人捞出储秀宫。
参考言家,谁知道言家女是自己误入勤政殿,还是被人算计的,原本送女儿入宫,是有机会富贵,现在留女儿在宫里,是可能害得全家一起遭罪。
况且管相处理言家一事,摆明了是照着陛下的心意来的,受宠是没可能了,被牵连的可能性还大些。
但是,人是自己送进宫的,送进去的时候容易,想捞出来的时候,却不那么容易了。
短短几日,管鹤云已经接了十几家的帖子了,几乎大部分的士族,都后悔将女儿送进宫里,想从他这下手。
管鹤云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帖子,想起自家快要被踏破的门槛,默默扒拉了一晚上的算盘,连夜估摸出了个数字。
相当惊人的数字。
按陛下的主意,捞人走,可以,但要用银子赎。
管鹤云虽然觉得,堂堂皇帝陛下,居然变着法子从臣子那里捞钱,这事情听上去挺匪夷所思的,但思及废帝在位时,士族犹如硕鼠一般,一点点掏空了前朝的家底,一想到士族是如何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又觉得这事干得太舒坦了。
越想越觉得舒坦。
怎么吞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还得心甘情愿,上赶着送上门。你不收,他还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就差吓出病来了。
这法子,得罪人是得罪人,但自己效忠的这位陛下,是最不怕得罪人的。
而他管鹤云,就更无须怕得罪人了。
围猎不到十日,陆铮从行宫回皇宫,储秀宫已经人去楼空了,各家以各种名目把女儿接走了。
储秀宫短短热闹了数月,又殿门禁闭,开始了漫长的废弃时光。
至于分封妃嫔,妃嫔备选都走光了,分封妃嫔一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可以说,各士族现如今是谈秀女二字便色变,若非怕做得太明显,恨不得立马就把刚接回家的女儿许了人家,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