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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胭脂的窗台上多出一个银丝荷包,被燕南风没收的这一个终是回来了,里面本装着十个铜板和一小块碎玉,如今已换成白银数锭,塞得满满当当。
涨工钱虽然很得人心,但是昨晚那一痛,痛的她从深夜醒至清晨,一夜过去昏昏沉沉中推开门,却见红翎依在正门边一棵红漆柱上,轻轻玩弄手指,似乎待她已久,见她出来终于按耐不住脱口而出。
“姐姐之前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你指什么?”
“关于燕南风的事。”
“当然算话,不过话不是我说的,我不过都是转达小姐的意思。”
“我红翎是个聪明人,知道在二小姐耳边姐姐你出过多少主意,而姐姐你心里又打什么主意?”她走近,脚步轻缓,腰肢如柳,目光内却带着戾气,“我突然在想,是不是待燕南风悔了与二小姐的婚约,带走我后,二小姐就一纸告去皇后那处,到那时候我红翎一定死的很惨,要我死真的很容易,但我是只狐狸,你看哪出戏文里的狐狸不聪明?”
“这么说你后悔了?”胭脂与她对视,笑了笑,“崇西王一来,小姐她便知前功尽弃,你一定会选王爷,毕竟一个皇城使怎比得上皇亲国戚?都随你罢。”
她一愣:“她如此好妥协?”
胭脂甜丝丝一笑:“你背后从来多少靠山,小姐何曾真的难为过你?何况这宅子里没有红翎,也还有别的女子,燕南风今日能亲近你,明日也能亲近旁的人,譬如……我自可以让他悔婚带走我。”
红翎一愣:“原来你打着这个算盘?王爷果然是你叫来的。”
“呦?你瞧着我的信鸽了?”
她冷笑道:“王爷他哪次登门,不会提前告之我一声,今年如此反常的登门造访,我自猜到有问题。”
胭脂笑容不变,淡淡道:“你既是知道,我便不瞒你了,你我各取所需,各取所乐,你我在这老宅府上都呆太久了,是该找个理由离开了。”
红翎上下打量她,眼底有讥诮之光,“你这种姿色,男人又怎会喜欢?不过是尝尝新鲜罢了,如今有你一口蜜吃不过是因为我不在此,你真的以为用摔断手这种苦情戏有用?”
胭脂猜的不错,昨夜在院墙头偷窥的果然是她。
“你还记挂着燕公子?俗话说,一足不可登二舟,否则必溺,你不懂?”
“王爷他位高权重,但我不过拿他玩玩罢了,”她小指勾起胭脂腰间系着的崇西王赠予的古玉,“他很值钱,但是太老,身边的侧妃小妾又太多,我凭何要与这些人分享男人。”
“一个残花败柳也想求一心一意?”
平日里二人剑弩拔张,但是言语间却都小心翼翼,不敢太过锋芒,如今她这一句残花败柳却把红翎生生激怒,她抬手在她脸侧重重扇下去,又指着她眉心:“贱人,你好好瞧着吧。”
夜色晚来风,风自有骨,吹着府后山不知什么树,竟在夏季落叶,漫天如雨落在府中,燕南风两步之间就要拍一拍肩头落叶,他拍的有些烦了,脱下外衣往身后一抛。
“拿去洗,不要再洗破了。”
胭脂从角落跑出来,一把接住,却迟迟不走,依旧跟在他背后。
“姑爷要去哪里?”
“去听戏,莫非你有兴趣?”
府门外已有车马候着,燕南风朝她扬起眉梢,叫她回去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兀自揭开车帘,一头钻进去,“有兴趣,奴婢跟着你吧?”
今日,城里来了个说书的名角,口悬若河,连说带唱,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燕南风今日精神抖擞,特来瞧瞧,中等大小酒楼中人头颤颤,乌压压一片,不等二人落座,便见人群中立起一人,朝燕南风招手,她目测之余看见了胭脂,神色一顿,还是勉强挂着笑迎上来。
见红翎缓缓逼近,胭脂讥诮道:“我当公子真心想听戏,原来是佳人有约。”
燕南风用嘴角道:“既是听戏只要一对耳朵就行,余下的足够我左顾右盼。”
胭脂深感扫兴,扭头要走,却被红翎伸手拉住手腕,笑道:“姐姐如何刚来就走?既是公子邀约而来,至少听一段再走,只是今日来的是名角,座无虚席,翎儿也只留了两个位来。”
胭脂点头:“那便你一个,公子一个。”
红翎暗暗得意,望向燕南风,细声道:“既是这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如翎儿先行送姐姐回府上,再回头陪公子。”说罢狠狠牵住胭脂往门外拉。
燕南风遥遥看着,淡淡道了一句:“不必了,她坐我身上。”
她二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他歪着头笑:“为何?”
红翎:“成何体统啊?”
燕南风遥遥望着浓彩点缀的戏台,笑道:“再不成体统的都做了,还怕这个?”
又是异口同声:“啊?”
他笑了笑,面色温柔含水,一反常态,将胭脂腰肢一揽,拨开人群往座上去。
京城的名角便是名角,开场寥寥几句词便惊的四座叫好,笑声此起彼伏,烛灯上的灰都颤落一地,胭脂不自在的绷紧身子,除了无可奈何坐在他膝上,其余位置都尽量不挨着。
“你,”燕南风突然唤,“戏中殉情的张小姐真有几分蠢劲,你如何看?”
她绷着背,“是是是。”
他低下头,在她耳廓私声道:“戏里没有殉情的人,你到底在不在听?”
她干咳两声,终究是抬起头,“我和你到底做了什么不成体统的事?”
他端起桌上茶,细细品了一口,突然垂下头,将杯沿紧贴她下唇,靠的太近,几乎像是吻在一处。
“你不和我做些不成体统的,你又如何跟着我离开陆公府?”
胭脂一愣,原来那日她与红翎的对话,他尽数偷听去了,而今日明明是她跟他出府,此时再一回想,来时的路上他时而笑时而不笑氛围不对,她大概是被他钓了出来。
想此有点气,她回头看了一眼盛装的红翎,她虽目视戏台,显然却神不守舍,想要听清这头的对白。胭脂抬头又看了一眼燕南风,小口啄上去,想想现在处境又十分可气,忍不住张口咬了下去。红翎愣愣望着他二人举动,一时竟呆了。
燕南风用指腹擦过被咬的地方,已经有血,再回头望,那人已经一溜烟跑了。
数日后,红翎终究没耐住性子,趁夜到了锦华苑,彼时碧之正出门,驻步多看了一眼,见她一身薄纱□□,明眸动人,却因着急鼻尖通红。
小丫头无邪一笑,话语中却别有意味,“听说拂晓天王爷便出府去了,是去临城给姐姐买玉器,王爷对姐姐真是宠爱有加,但姐姐如此有备而来若给王爷知道,岂不是伤了王爷的心?”
红翎微翘起下颚,“多嘴的人,我总能撕了她。”
碧之道:“你威胁我也没用,人家情投意合,一早就把我支出去,你到底是晚来了一步,”说着摇晃着手中蟋蟀笼走远了,“他二人过得开心了,我才算没白走开这一时半会儿。”
苑内安静,楼台上门窗紧闭,红翎心中满是碧之一席话,连忙甩袖进去。
楼台上还是那些物件,燕南风的矮案盖着绸缎,上边摆着茶碗,茶水印着半个白月,白月边横着黑漆箫,箫上笼着女人的水色纱衣,朦胧暧昧的滑至白毯,软作一团。
她轻步到门前,侧耳倾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便抬手刺破窗纸,可以看见屋内昏暗,另一面的窗投来斑驳月光,印着床褥上垂帘下侧卧着的人,正随着呼吸均匀起伏。
根本没有别人,碧之在骗她。
宋胭脂,那种货色想要出头,简直是东施效颦。
红翎拎起裙摆,露出雪白笔直的一节腿,缓缓开门爬上床,在那人身后卧下,一月前她在锦华苑时,每次爬上燕南风的床,他都一笑而起,似是不太在乎也没与她想到一处去,不免让她沮丧。
她暗叹了口气,手环过他的腰,虽小心还是将他弄醒,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却没有回头没有出声。
“公子总是看似情深,却太薄情。”
他还是不动不说话。
她轻声道:“我哪里是礼物,被你送来送去,为迁就王爷你竟把我送给他,哪里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哪里知道我的眼睛一直望着你,哪里知道我与王爷不过逢场过戏,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还是不动不说话,但人显然是醒着的,她心底有些急却也不怕他不为所动,猛然坐起,一件件褪下衣物,“你为什么不肯仔仔细细看一次我?”她赤\身裸\体跨在他腰间,床上的人终于难以按耐翻过身望向她,恰一阵夜风吹起垂帘,一片月光照进来,将那人的脸照的十分清楚,浓眉立目,不怒自威,此时却是真的盛怒了。
红翎浑身一颤,跌下床榻,她趴在地上脸色已惨白。
“王爷……”
另一处荒苑内,燕南风与胭脂,正围坐小院的石桌对月食。
燕南风啧一声,举起筷子敲胭脂伸向水晶糕的手,“帮你这么大的忙,竟只得一份水晶糕,还要和你分。”
胭脂点头哈腰,“小的还欠公子九十九份水晶糕,势必用这辈子还。”
“你最好别忘了。”他瞧了她一眼,月亮正缩在她眼底,小小圆圆的,无尽洁白。
片刻后,她暗暗叹了口气。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现在叹气算什么?猫哭耗子?”
“我叹气并非可怜她,是觉得自己太蠢,应该早一些将她赶出去,不该拖到现在。”
燕南风:“依照王爷他的脾气,恐怕不是将她赶走那么简单,只怕是要她生要她死,你这一套戏,再加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很好,只不过多少漏洞百出,若非惹的红翎急火攻心,她一定猜得到你的心思。”
胭脂回想起几年中与红翎的种种,其实也没有结仇太深,无非是在那个大雪的夜里,她被陆因茵的人丢出府时,她在一旁笑的过分刺眼了些。
“我也不是想害死她,只是想教训教训她,她不是好人。”
“这府上的好人可不太多。”他眼神明晃晃的荡过来,吓得她背后一抽,水晶糕也掉在地上,他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点头哈腰陪着笑,在他肩头一顿小捶,直捶的燕南风口中哼起小曲,知道他心头满意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说:“其实今天除了红翎的事,也还有别的事想问问公子,段大人死在路中一事,公子听说了吗?”
“哦,你始终很关心他?”
“不是,就是听了些风言风语,好奇罢了。”
“他那种人死了也是应该,他做皇后的眼线这么多年,知道了太多人的秘密,被灭口其实是迟早的事。”
“那皇后……和你有没有秘密在他手上?”
他冷笑,“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小的不敢乱想,只是无论是谁杀的,小的都觉得杀的真妙。”她不过是想套他的话,想知道段易到底是谁所杀,死前有没有将她的秘密留在这世上。
“本公子还没那么闲,所以没有空杀那等闲人,不过这么说起来,你的仇人还真多。”
“我也想世间万事万物都温柔待我,可惜一直不知温柔为何物。”她耸了耸肩,起身望了望远处锦华斋,“我们回去吧,这会儿红翎应该已经被王爷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