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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的永安巷是城中最长的青砖巷,巷深七百多米,巷形蜿蜒曲折如盘蛇,巷内两侧多是卖茶点的人家,一入清晨这里便被涌入的人群堵的水泄不通。
彼时胭脂紧贴在百里扶桑身后,正举步艰难的在巷中前行,两侧小店相继叫卖着豆糕、米团、杂酱面,饿的她越发觉得前胸贴后背,抬头看百里扶桑依旧是一张冷脸,丝毫不被这些凡尘俗物所吸引,虽然生的超凡脱俗,但到底还是凡人胃,应当也是饿了。
她借着一时被堵在途中的片刻,在一旁包子铺上买了两个羊肉包子,又盯着百里扶桑的背影,思虑着要如何将这种俗世问到他这个冷清的人身上:公子你是否饥肠辘辘,想要一品皮薄肉厚的大肉包啊?
人流一时乱涌,百里扶桑伸手去捞胭脂捞了空,回头寻遍,看见她在人群中一手抓一个包子,且皱着眉头盯着他,被他的视线一撞又急忙盯着手里包子,她之前易容的样子清冷无情,若是这个举动他也许觉得她有所谋划,而如今的面容却像个不经世事的女童,再配上这副光景却天真烂漫,他心头莫名一轻,又觉得好笑,转身走过去,将她捏着包子的手拉高,低头用口叼住包子,拉起她便往前走。
胭脂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半响才咬了一口手中包子,好油好膻。
“好吃吗?”
他分明没有吃只将包子叼在唇齿之间,却还是轻轻恩了一声。
她一时心情好起来。
走了半响二人停在一处旧店铺外,正门上挂着破木板写着茶油铺,茶油铺开在一串小吃店中难免显得冷清,店里只有满柜子的油壶油瓶,溢出一股坏油的怪味,内里一张破躺椅上躺着一个老头,一身栗色旧衣衫,脸上盖着一块满是油渍的抹布。
百里扶桑上前作揖,“前辈,今日怕是又要劳烦您了。”
那老头应声扯下抹布,看了一眼百里扶桑又瞧了一眼胭脂,将油抹布重新盖在脸上,
“这是谁?”
他瞄了胭脂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是一个夜半三更在城门下卖糯米糕的朋友,叫赵灵。”胭脂心里咯噔一跳,原来他已经认出她的脸,那时候她在城楼下装扮成茶点女接近他二人,以为夜色浓郁,即使有灯火,明灭之间也不会被看清楚,原来他早认出来了。
只看见那老头双手一拍躺椅,身子猛然立起来,“那跟我进来吧。”茶油铺的门被合上,那老头对着身后置油壶的木柜一推,竟生生推出一扇门,门内又是一间黑洞洞的屋,胭脂立刻明白过来,这店做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那老头点了一盏油灯,举在胭脂面前左右端详她的脸,问门外的百里扶桑:“要什么样子?”百里扶桑转问她:“要什么模样?”原来竟是要帮她再次易容,她想了想方道:“公子喜欢怎样便怎样吧。”她对易容的模样并不在意,本意是让百里扶桑决定,谁知那老头却双眼一亮,快一步将门关上。
胭脂躺在屋中的小竹板上,双眼被黑布蒙住,脸上只觉得一阵冰一阵热,一阵麻一阵痒,不知多久过去,她睡了又醒醒来又睡,终于迷迷糊糊之间听见那老头叫了一声:“行了,起来瞧瞧吧。”
她扯下黑布,一时适应不了屋中的灯火,只觉得眼前有两个人影,待她看清时便看见那老头笑眯眯的,而百里扶桑深锁眉头,她分辨不清其中深意,端了铜镜来看,看见的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鹅蛋脸,眼睛还是她的,但鼻子塌了些,嘴唇薄了些,眉目细了些,但是相比较之前的人皮/面具生动了几分,几乎难以分辨。
她摸了摸脸,喃喃道:“这脸看起来命挺薄,不过这样也好,低眉善目的不会让人留下印象。”她回头去找百里扶桑,他却已出去了。
老头儿捋着胡须道:“不用问他,他会喜欢的。”他从一旁捏来烟杆,边嘬着烟,边从木柜里翻出一叠叠陈年画卷,半响才从中抽出一张摊在地上,用脚点了点,那画里是一个半成的女子像,和她现在的面容几乎一样。
“你瞧瞧,是不是与他画的一样。”
“这是谁?”
“不知道。”似又不想回答她。
胭脂一时无话,点了点头,“老爷子与公子相识很久了吗?公子他也常来易容?”
老头多嘬了几口烟,一时间吐的屋中烟雾缭绕,他将脸埋在烟中,“你问的太多了,总没有好处的,少问几句多活几天。”
待二人走出暗房时,天外已是日暮时分,永安巷一时冷清,唯有对面青砖墙上炊烟袅袅,茶油铺的门大开着,百里扶桑独自安静的站在门边,不知在看墙头炊烟还是看天边散云。
老头倒入躺椅中,叼着烟嘴叹道:“太累了,不过三个时辰身子便撑不住了,真是不服老不行,我想着也该是隐世的时候了。”
百里扶桑应声转过身:“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日才决定的,我还想着你若不来我便不告而别了,如今城中局势动荡,而我这把老骨头早就经不起大风波了,还是早点归去吧。”
“前辈执意要走?”
“这一回是要告老还乡真的去卖茶油了,你小子别太想我,也千万别来找我。”
百里扶桑从怀中掏出荷包放在柜台上,道:“我不拦你,路上小心,记得来书信。”
二人离了店铺走在深巷里,百里扶桑一时间变得沉默,他始终没有表情,完全喧嚣色彩都能在他眼底归于平静,但他不开心,胭脂却能一眼分辨。
“公子不喜欢胭脂现在的脸?”
她满以为他会含糊的说些什么,让她好猜猜他与这脸主人的关系,谁料想他直截了当回了一句:“不喜欢。”她一时语塞。
半响后听见他说:“老爷子他原是宫中御用的葬仪师,在宫里三十余载,经手的人少说也有百来个。”胭脂身子抖了一抖,“不过他已辞官很久,靠着卖茶油度日,是个好人。”
“你也是个好人。”
他轻轻一顿,回首看向胭脂,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不同于从前,只是那目光偏锋一转望向了她背后深处,胭脂顺着他目光看出去,分辨出永安巷乌黑的深处走近了一人,她凝神分辨,心中大呼不好,冲上去将那人按在一旁青砖墙边。
而小松不可置信般张着口,半响才有所反应,“奴婢见过百里公子……还有姐姐。”
胭脂颤颤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小松被惊的不轻,吱吱呜呜一时说不清自己为何来此,只是胭脂的真面目与茶油铺的秘密已然被她看尽了,她想问胭脂为何一直欺瞒自己却又问不出口,心里着急却又委屈,两眼含泪泪汪汪的。
胭脂只得边安抚边道:“松儿,这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和你解释,但是总有一日会告诉你,你现在快回府,今日你所看见的,所猜到的,无论是百里公子,茶油铺还是我,都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
她点了点头,又急迫的问:“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可是你还回来吗?”
回来?回哪里呢?她从未想过回到哪一处,哪一处都不是她的归宿,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等我吧,我们约好还要一起回乡卖果干的。”
这短短半月来变故太大,与她从前设想的并不一样,现在开始已然走得不安稳,未来的路还要怎样走下去?
回了尚书府,还未进门已听见府中人声喧耳,绕进府门,正看见慕连侯、陆德与兵部尚书百里方正围桌商议什么,三人神情严肃,见百里扶桑进门,百里方立刻抬手道:“扶桑,正有事找你,你这一整日去了哪里?”
百里方年岁不大,长得眉目传神,彬彬有礼中也有三分气势,但是胭脂将眼前光景看在眼中,总觉得有很么觉得怪异的地方,而到底何处怪异,她却一时看不明白。神色一转便见百里方的目光停在她脸上,神色深深一凝。
“这位姑娘是……”
百里扶桑头也不抬草草道:“一个哑女,无碍。”这便坐到桌边打算不再回应此事。
好在慕连侯与陆德睹她一眼并未多疑,又低头商议大事。
陆德道:“今日登门尚书府正是要聊一聊迎圣驾之事,自圣上从天山出发返京那一日传了一回飞鸽传书,这两月来竟毫无半点消息,皇后娘娘与董妃已各自集结人马准备往北方去迎驾,如今这局势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赶在前头,今日我与世子便是想要借尚书大人调遣一些兵力,再由尚书公子护世子往天山去。”
百里方道:“这是分内之事,只是太傅不同行?”
“世子离宫半日,宫中就乱象丛生,此番世子出宫只怕宫中不得一刻平静,老臣必须留下,路上我自会派人同去。”
几人又将细节商议了片刻,慕连侯与陆德便离开了,待府门关上,百里方坐正身淡淡叹了口气,百里扶桑道:“明知是难事,爹又何必答应,扶桑一人前去便是了。”
“你是我的儿子,怎会让你一人承此大任,只是皇后董妃与世子先后向我调兵,却又各自迎驾,待到来日圣上问起只怕不好解释,也罢,这都与你我无关,你准备几日便与世子等人同去吧,什么都不用顾虑,只管保证世子周全,只是可恨那陆德,一向在此危险之事中便将世子迎头对付,自己却毫不作为。”
胭脂一时才听明白,原来陆德与百里方之间并不融洽,和乐融融不过是在面子上意思意思,难得的是二人如此却还能为慕连侯着想,实属不易。
而后数日中百里家二人又失踪了,留下胭脂一人,院落中寂静,她心头也空落落,白日里半日半日的睡下去,夜里又整夜整夜失眠。
这天夜里她难得有些睡意,朦胧间听见院门房门被依次推开,她从眼缝中看过去,辨认出进来的是百里扶桑,他透着黑暗看向床,似乎也辨出床上卧着的那人,动作缓了一些,只开柜取了一些衣物便要走了。
床上那人一急,恩了一声,他在门前顿步看了过去,半晌发觉胭脂并未有下一句,以为方才一声是梦喃,举步便踏出了门,谁知听见背后哐当一声响,月光正有几段入窗,胭脂双腿被小褥绊倒,半个身子滚在白月光里。
百里扶桑沉吟半响:“这一去虽然是半月之久,但你也不必行此大礼。”
胭脂打了个喷嚏,坐正身子,“带上我吧。”
“不带,太危险。”
“公子怎知道我如今这个处境不危险,若你回来之后发现我不见了呢?”
百里扶桑想了想:“不见就不见。”
她郑重其事的店头,走过他身边往院门处走,“说的也是,生死无关,我现在就走。”
“站住。”胭脂站住了,他走过她身边,不悦道:“既然要跟来就装聋作哑一个字都不许说,分毫不离的跟着我,哪里都不能去,这一路上有些不平静,再有人受难,你不能插手去救,否则我任你生死,听见了吗?”回头看去,她背手站在院中一棵梨树下,晃着脑袋,笑面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