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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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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又暗了下去,燕南风睁开眼,体温还在逐渐散去,他担忧一眠不起不敢入睡,已有两日未眠了,洞外风堆雪已是厚厚一层,冻结成冰覆在洞口,而不远处云雾泛着鱼骨白正疯狂流动,风里有着几乎可以将人冻成死人的寒冷。

    八日前他带人马登上天山,途中先后遭遇雪狼群与雪流沙,天灾到底比过人祸,一队人马死死伤伤,损失惨重,履步维艰,走到这一步只剩他与两个手下避开风雪找到一处狭窄低矮的山洞躲避,昨日两个手下出洞寻找遗失的干粮却再未回来。

    这是绝境,一如他遇到的无数绝境,有时他觉得是世事人人在逼他,有时候他觉得不过都是自己在逼自己,不将他逼至绝境,他心中总还是隐忍,极难是彻底的山云雾雨。

    他出现了幻听,听见嬷嬷在喊他:少儿。

    火中的干炭烧断了,一声响,他肩头微微一松,从臆想中醒来,下意识望了望身边,那姑娘卧在他大袍中,头尾蜷道一处,瘦的好似没有骨肉,几乎陷在衣袍之间,他抬手拢了拢她脸旁一角袍边,手指碰到她乌黑的软发,他将手指嗅了一下,依旧是冷淡的桂花香膏味。

    手下出洞去寻找干粮,他便将自己最后一点干粮放在她嘴边,站起来假装绕开了,又悄然靠近俯身看她,果然,红果般的双唇间探出一点舌尖在干粮上舔来舔去。

    他笑起来,伸手将她身下的袍子用力一抽,姑娘直接睡在坚硬的石上,她顶不住身子下的冷,哆嗦着慢悠悠坐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摸了摸后脑被包扎的伤口,将山洞一寸寸打量过去,又将目光一寸寸收回落在燕南风身上,突然悠悠叹了口气。

    他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她蹲起来,在地上用手指哆哆嗦嗦的比划:二丫。随后又把手指含在嘴中取暖,看起来痴痴傻傻。

    他将长袍披在肩头,长叹一声,“怎么又痴又哑的,天寒地冻你一人上山做什么?”

    她写:有同伴的,你没顺便救回来?

    “救什么,都死绝了。”

    她瞪了瞪眼,伸出手指:放你娘的屁。

    “恩?”他用手指叼住她两片唇,二丫疼的眼泪横流,把娘和屁二字一把擦去。

    被他捏过来揉过去,她终于乖了,蹲在火边抓起干粮狼吞虎咽往嘴里塞,一不小心冲小火堆打个喷嚏,火噗呲一声竟然灭了。

    “你……”他惊了一下,伸手去护火,却没护住最后一点火苗,还被二丫喷了一手背的口水。

    她吓得低下头,用力把干粮塞进腮帮子,痴痴傻傻抓了抓头,委身往他怀里一钻,瘦小的身子陷在他盘曲的双腿之间,刚刚好,她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冲他傻乎乎一笑,捏起一团干粮塞在嘴中。

    燕南风自那之后便没有动过,却是她觉得冷的厉害,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大着胆子往他衣服下靠,越靠越紧越靠越近,便只听见他突然沉声道:“别动。”声音不似从前的他,里面好像有什么绷着弦,他又低低重复了一句,抬手按在她背上,将她按的更紧了些:“不要动。”

    明明天寒地冻困在绝境,明明饥肠辘辘十分堪忧,明明前一刻还在担心其他人,她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十分安心,安心到竟想起他从前种种刁钻可恶,心里的恶意油然而生,只想趁机报复一下。

    她伸手在他腰间狠狠一掐,手就被他抓住按在胸口,她又扭头咬他手腕,又被他巧妙躲过,下巴被顶起来,她又踢又闹故意在他怀里翻滚,脚在他衣襟上踩成一串,终于一路踩在他双肩上。

    黑暗中的他好像没有生气,眼睛漆黑含着星辰,只定定望着她,她想燕南风怎会有这样温柔的神情,是她太冷因此出现幻像?还是他不是他?在陆公府的时候,她连磨墨的方向不对都要被他喋喋几句,为什么今天一个更丑的姑娘对他又踢又踹,他却不恼火?

    他果然是不大喜欢那个胭脂的,他就是喜欢一些长相怪异平庸的姑娘,真是作怪。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身体一挺,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又换了位置咬在他耳廓上,唇齿间用力还不过瘾,又飞快咬上他的下颚,再一口咬在他脸颊上,把桂花香膏蹭的他浑身都是。

    他双眼横过去:小王八蛋倒是不怕我。

    她带着鼻音轻轻一哼:姑奶奶怕你才怪。

    燕南风默默抬手按上她后颈,用力将她压向他,她一时觉得又什么不对,惊慌的手舞足蹈,终于挣扎开倒下去,又被燕南风扶住,他伸手在她额头简单一摸,滚烫的,原来是病了,怪不得神志不清,眼底蒙了雾般。

    他一时觉得她着魔似的有些好笑,起身在洞口抓了一把冷雪按在她额上,雪在她额头化成水,流到锁骨处积成一潭,盈盈的,好似将五光十色都映了进去。

    他收回目光,还是那个嘲讽似的笑:“山野里长大的姑娘果然很不拘小节,连陌生男人的怀中也躺的安稳。”

    她从眼风里盯着他,差一点就脱口回敬,却是他先一步挺身望着洞外,神情专注,那风里有声音,他眯着眼认真分辨,起身走出洞口,将两指在唇上一变,吹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哨声在隆起的积雪之间回荡,很快松动的积雪散落,又一股雪流沙从洞外山体上划过,风雪中可以清晰的听到求救声,而燕南风立在洞口一动不动,淡淡转身坐回她身边。

    不久后,洞外近了人声,黑暗中有人费力的走入洞门,狠狠坐在墙边大口喘息,或是因为洞内是幽深的黑,他们起初没有察觉坐在一角的二人,大肆咒骂。

    “去他妈的刚才谁发出的哨声,都说了声音小点,作死吗?”

    “都他妈声音小,就你嗓门最大嚎什么嚎?就算死,兄弟们也是死作一团,不会少了谁。”

    “现在可好了,上山不得,下山不得,肯定要冻死在这里。”

    “还上什么山,接什么圣驾,这种天寒地冻的山上怎么可能有人,咱们还是下山吧,摔死也下山。”

    “争什么,还没问过大人的意见,苏大人?”

    “大人?”

    黑暗中一阵寂静。

    “坏了!他是被卷进雪里了。”

    有人欲出洞却一脚踏在熄灭的火堆上,炭灰中立即露出几点星火。

    僵持中有人问:“是谁?”

    几人一愣,视线终于落在深处两只人影上,一时想起山中狼人的传言,也不敢靠近,往洞外缩了缩。

    燕南风将胭脂横抱在怀中,无言中起了身,他们超前,那几人便退,一来二去,他们挪到洞口边,那几人缩向洞深处。

    燕南风始终将她挡在身后,他顺墙壁又坐下,将长袍盖在她头上,抬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半个时辰后洞外传来轻明的脚步声,一人钻入洞中,那人脚步沉重,肩上落着碎雪,一地的寒气,胭脂从衣缝里只瞟了一眼便迎着雪光认出了苏如仕,他靠在对面墙边,一看认出燕南风却无力有所反应,只仰头叹了口气,洞深处那几人且惧且不安的喊他,他疲倦的应了一声,似笑似嘲笑,再多的寒暄无人说起。

    洞外下起手掌大小的雪,一下三日有余,皑皑白雪早将倾斜的洞口遮了半数,洞中近乎是不见五指的黑,这日有人耐不住饥寒交迫,白日里出去寻找求生的路,却再没回来,因为靠近洞口,胭脂已吃了许多雪,但饥饿一刻也未消下去,只觉得每吞一口都被吸走一股热流,而她贴在燕南风身上填补失去的温度。

    天暗之后又是风雪肆意,洞深处一男子的声音打破沉寂:“太饿了,老子受不了了。”

    有人有气无力道:“就好像有谁不饿一样,你他妈少几句废话就少饿几分。”

    “咱们还是走吧,再不动身这里就是大家的葬身之所了。”

    “怎么走,这样大的雪出了洞连眼都睁不开,倒不如想想有什么果腹的。”

    “除了雪石头衣服还有啥可以果腹的,吃了衣服还得冻死,还有啥能果腹的?”

    “有。”

    那头忽然一片寂静。

    燕南风从黑暗中寻声看过去,看见黑暗中狼族般莹绿的一对对眼。

    那头一阵窸窸窣窣,那些人默默走到燕南风面前,寒冰般的刀面对着他。

    “喂,知道你怀里有人,把小个子给老子就饶你不死。”

    苏如仕问:“你们做什么?”

    一人侧过头,“苏大人也不想饿死吧?杀一个够大家吃三四日了。”此话出口时,连此人自己都不知为何颤了一颤。

    苏如仕惊道:“简直荒唐至极!人怎么能吃同胞?绝对不行!”

    “这二人身份不明怎是同胞?大家已到绝境能否下山还是问题,即使回了宫我等相信董妃娘娘也会谅解的,苏大人不用担忧此事叫人传出去,若在场的谁敢说出去我便杀了谁……”苏如仕倒退三步,那大汉扭头要挥刀,却觉眼前寒光闪过,他一时觉得不对,左手摸向右手,只摸到血肉模糊的半截胳膊,大嚎一声摔倒在地,那些人被喷了一身血,退了数步。

    燕南风已站起来,一手揽着胭脂,一手持染血的刀,他双眸在黑暗中泛起幽然的蓝光,声音低沉冰冷:“这位胖兄很快就会死了,他血多油厚,若丢到洞外冻成冰再片开,可以供你们食用七八日。”

    那些人已疯至极致,闻言将大汉一把丢到洞外,小片刻后他便不再哀嚎,昏死过去,那些人又进来,围在燕南风身边,“对不住了,不够吃。”

    苏如仕终开口道:“你们住手!那是朝中燕大人。”

    有人恶狠狠道:“苏大人是想给这位大人做旁菜?”说着刀剑已燕南风砍下去。

    胭脂只闻燕南风喃喃自语说了一句得罪了,而后手中冷剑入雷电刺出,洞中四处是哀嚎声,她的身子轻飘飘被他一推推向一人怀中,被带出了山洞,她几日不见天日,一时间双目被光刺的睁不开,待她身子落定,人已被安置在一处隆起的积雪下,正好遮住头顶的飘雪,她一再揉眼终于看清身边的人。

    “太好了,你没事。”

    几日不见百里扶桑面有倦色,肤色白的近似落雪,他叹道:“我一直在洞中只是你没发现,这其中经历说来话长,你先吃东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取出一块绿豆饼,她着急一口咬到他伸来的手指。

    “世子呢?陆千芊呢?找到他们了吗?”他摇了摇头,她又安静的咬了一口饼,“你没事就好,我担心好久好久,那我们现在是上山还是下山?”

    “不能下山了,狼群一定在山腰,只能往上走,找另一条下山的路。”

    她把咬了两口的绿豆饼还给他,“我饿了几日了,许是胃口饿没了,一时吃不下了。”百里扶桑接过又掰下一块递过去,“我不逼你,再吃一口。”这语气表情不算是逼吗?胭脂接过绿豆饼草草塞入口中。

    二人坐了片刻,只觉得四肢僵硬,再也呆不住,即刻起身避着风雪往山上去,才走了几步,却听见路下方有人声,身后赶来的正是燕南风与苏如仕,二人身后追来的正是那些杀红了眼的董妃的人,苏如仕本就白面文弱,此时早已气喘郁郁,燕南风无奈只得伸出剑鞘让他扶稳。

    百里扶桑将胭脂打横着抱起,扭头便走,似是要避开这等是非,谁知一柄长剑飞来将他衣尾牢牢钉在雪中,他动弹不得,只得眼看二人迅速追赶上来。

    “宫中传百里公子武功了得,原来脚程也非同一般,逃得倒是很快。”燕南风走过拔出剑,唇含讥笑望了他一眼便继续往山上行。

    百里扶桑慢无表情道:“正所谓事不关己己不操心,我看燕大人剑法精绝却不将这些败类杀绝,是为了将他们故意引来吗?”

    “兄弟,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有难一定要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