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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言安努力忽略掉身上难受的地方,试着动了动,想看看全身上下还有几块肌肉是听凭调遣的,旁边立刻伸出一只手按住他,力道不重,但是带着某种不由分说的强硬:“别乱动,我去叫医生。”
颜离墨?展言安慢慢地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男人脸上挂着浓浓的倦色,话音压得很低,好像比她这病人还虚弱似的,站起来的时候背有些弯,下巴上隐隐露出了些许胡茬。
不一会,医生冲进来了,把展言安从头到脚折腾了一番。老实说展言安从心眼里怕这帮白狼,怕消毒水味,好容易才把这例行检查给煎熬过去。颜离墨默默地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目光盯着她的枕头发呆,不知道想什么。
展言安酝酿了一会,轻轻地打断他思考人生的进程,问出了自己目前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妹妹呢?”
颜离墨的目光有些发直,显得比平时迟钝不少,听见这句话却一震,因为他注意到展言安的称呼。果然是个圣母病患者,颜离墨有些不合时宜的这样想着。
可是展言安绝不会是个圣母的人,也许年纪和阅历在那里摆着,她可能不会和一些人计较,但是这些人里绝不会包含捅了她一刀的那种。
“你……”颜离墨突然住嘴,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听起来干涩得好像要撕裂一样,他看着安捷,眼睛里有某种让人读不懂的东西,复杂得很,配上他那张蹉跎的脸,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的脆弱感。颜离墨想,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也许他太担心自己的妹妹了。
颜离墨低声说:“医院看见你的刀伤以后报了警,托尔已经找人把这件事暂时压下来了,小妍被我反锁在家里……等你恢复些,估计警察回来找你,你……你……”他咬住牙关,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候托尔正好推门进来,颜离墨碍于有别人在场,也只能把剩下的话给吞了回去。
展言安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她现在说话很费力,轻轻地报出一个号码:“记住了么,你打电话给他,让他来一趟。”
颜离墨有点没明白怎么回事。
展言安闭上眼睛,声音弱得连托尔都要略微贴近她才听得到:“这是个心理医生,你让他来看看小妍……她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什么?!
所谓关心则乱所以才能旁观者清啊,展言安叹了口气,这男人现在脑子里估计就剩下糨糊了,她有气无力地低声对托尔说:“医生怎么说你听见了么?说实话这回我还真以为要去见撒旦一面了,他那宝贝妹妹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就算真是我……”展言安说到这弯起嘴角笑了笑,故意的似的拖长了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瞥见听不清她说什么的颜离墨满脸焦急,这才慢条斯理地往下说,“会做出拿着刀捅我的也不会是他妹妹,我更倾向于觉得,她会直接拿东西砸我的脑袋……而不是,捅出这么专业的一刀。”
托尔皱皱眉。
展言安继续说:“再说他父亲,我又不是变态杀人狂,不会对没用的人动手,托尔,你放心。”她顺口说了“你放心”三个字,心里有一闪而过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对托尔说这句话的频率直线上升。
托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无声地长长地吁出口气来,再睁开的时候,展言安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脸上好像多了些前所未见的东西,某种坚定而冷静的,甚至是果敢的东西——使得他更像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了。
托尔有点想知道,四年前究竟是什么让展言安有这样的变化。
男人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点滴速度和进度,然后动作极自然地给他掖了掖被子,瘦长但不显得孱弱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展言安的发梢,他说:“你别多说话了,睡会吧,剩下的事情我去办,就让颜离墨陪着你。”
他笑了笑,拎起放在一边的手机转身出去。这话里不知有什么样的诡异成分,展言安突然感觉到某种让人疲惫的温暖。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终究还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身边。
接下来的事情就无比纠结了。警察叔叔明显对展言安“和黑暗中入室抢劫的匪徒搏斗受伤”这个说法,抱着严肃认真的怀疑,不过鉴于展言安这个人,曾经有过无数次和警方斗智斗勇的经历,他们最终还是没问出什么。
托尔打了展言安给的电话,礼貌地说明了事实之后,下午就接待了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年轻男子,这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自我介绍说叫大卫,中文名叫江修平。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虽然脸上有不健康的颜色,不过长相不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想起“斯文败类”这个词,江修平言语不多,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拿了钥匙去了展言安家。
一个展言安危机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人,托尔从理智和情感上,都觉得有必要给予一定的重视。不过他还是在江修平匆忙奔展言安那里去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她伤得很重,你不先看看么?”
江修平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镜片上好像有冷光闪过:“展言安?”他吐出这两个字的口气活像是和展言安有杀父夺妻之恨,“你不是说她受得刀伤么?我一个心理医生也治不了这个,她是死是活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直接把托尔给呛回去了——这面有菜色的傲娇男!
在医院躺了一夜,好不容易折腾回家的展言安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本来还陪着她的颜离墨什么时候起来离开的她都不知道。阳光实在刺眼得让她怎么翻身都避不开了,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为了不让颜离墨发现她锁上的主卧里一堆不能让外人看见的东西,她昨晚就睡了客房,床太硬,不习惯,她揉了揉肩膀,只觉得酸痛得颇有点半身不遂的感觉。
又磨蹭了半天才从床上爬出来,展言安本想摸索到外面去顺点吃的,结果一抬眼,没看见托尔也没看见颜离墨,倒是看见了一个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江修平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响动正好抬起头来,藏在眼镜片后边的眼睛斜着看着她,怎么看怎么瘆人。展言安立刻有种哪来的哪回去的想法,可是江修平已经拖着长腔开了口:“哟,这谁啊?”
睁眼没看黄历——这是展言安的第一反应。
有些人天生就有当丧门星的天赋,比如说披着心理医生皮的蒙古大夫江修平。展言安每次看见他那张带着菜色的脸,都气不打一处来。
江修平一句半死不活的招呼打完,猛地坐正了身体,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
“看什么看?多看一眼就加深你一点自卑情绪,没事自虐啊你?”展言安没好气,任谁让这种赤裸裸的,恨不得用目光扒开你的衣服的目光看,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江修平站起来,绕着安捷转了好几圈,睡不醒似的眼睛里露出野狼一样绿油油的光,只把人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半晌,他才带着不明原因的兴奋问了一句:“你是……展言安?小公主?”
真新鲜,展言安翻了个白眼腹诽,要是换了别人让你这么看,早打电话报警了。
再说不过是三年没见面,值得这么惊讶吗?
——她显然是不知道她现在完全张开了的五官和当时有多大的区别,托尔和颜离墨算得上是和她见面间的频繁的,自然也是觉不出来这种改变。
江修平搓了搓手,大发感慨:“你这外表太有欺骗性了,你坐下,过来坐下……”他完全罔顾展言安的个人意愿,一把抓住人家胳膊,强行把人按在沙发上,不知道从哪拿出个小本子,“来跟我说说,当你这极其纯良且花瓶的外表和内心完全不符的时候,你的心理状态有什么样的变化?别紧张,慢慢……”
展言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世界很大,人生很长,不值得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她站起来,一眼都懒得看江修平,转身就走。
江修平笑眯眯地扶了一下眼镜,在她身后悠悠地来了一句:“那小姑娘……”于是展言安老老实实地又坐回去了,江修平脸上的笑容很贱,“吃人手软,拿人手短,这道理你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混什么混?”
展言安窝在沙发里,样子很无力,向江修平摊摊手:“你问,我晚上还要出去一趟。”
黑鹰推着一个轮椅在小公园里慢慢地走,方才破晓,这个时间段里公园人很少,就连晨练的老年人都还没几个起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全身裹在深灰色袍子里的人,看得出很瘦小,有点佝偻,面容掩藏在巨大的兜帽里。
黑鹰压低了声音说:“已经大半个月了,您那位小公主现在还在医院里,听说那丫头一刀差点要了她的命。”他笑了笑,“先生,你说小公主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威吓我的时候是真的假的,怎么这么菜?”
“小公主?她的爪子被温景轩折了一半,眼下已经没剩下什么了……你上次是太嫩才让她吓着的,”坐在轮椅上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吐得极缓慢,他声音异常的难听,像是尖锐的金属碰撞出来的一样,“我这回是为她好,逼着她找回自己的爪牙,小公主怎么能泯然众人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