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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许佳念的时候,许是出于直觉,她无法喜欢眼前那个端庄美丽的大家闺秀,甚至有些排斥与厌恶。
但在这个家里,她的感受又算得了什么。
王夫人将许佳念留在王府过夜的那一夜,他很晚才回房,眉眼里举止间尽是歉意。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同床异梦,那种陌生竟来得那般强烈而意外。
她知道一侧身便能看到自己最爱的人,但她没有勇气,背对着他闭上了眼。
可过了子夜,她依然难以入眠,直到他将身子挪了过来,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袭来,她身子一震,想逃,但身子僵得动不了分毫。
“佳念她……有了我的骨肉,虽然她身为相府千金出身富贵,却愿意下嫁我王家为妾室,”他的气息就在颊边,声音却遥远而飘忽,“是我对不起你,但她为了我也受尽了委屈,不仅不顾闺中名节还待我一心一意。可阿泽你放心,就算她嫁进来,你依然是我王府的大夫人,永远都是……”
她咬着牙,身子颤得厉害,却挣开他的怀抱,许多话如鲠在喉,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他悻悻地收回了手,长叹一口气:“我去书房,你……你想开些。”
她永远记得那晚他重新穿上衣裳走出房门的摩挲动静,像是一段决绝,埋葬了以往的所有。
性善妒而倔强,她终究是想不开的,爱一个人执着,恨一个人也执着。
可到最后,受伤最深的还是她自己。
王府风光地将相府千金娶进了府中,他洞房的那一晚,是个冷得透骨的冬夜。
她在院中站了一整夜,不知是在等着什么,还是在告别什么。
只是一场风寒,便将她还留有余伤的右腿彻底摧垮。
她坐着轮椅,亲手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后院。
她知道自己是在赌气,却没有想到这口气会赌了这么多年。
后来,他依然会来看她,有时也会留宿,她不哀求,也不抗拒,只是他每次过来都会固执地不再戴上面纱。
她是仗着他还爱着自己,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他似乎并不介意,待她更是温柔体贴,可是留下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直到王府不远处因意外走了水,火势冲天时,王夫人受了惊吓。
将爹娘送回瑶泉镇休养,再回来后,他似乎不愿再见到她,不再主动穿过几进院落去探望她,更不曾给她夫妻之间本该有的温存。
也许是因为他想多一些时间陪伴那个娇柔的新夫人,也许是因为他与许佳念的第一个孩儿终于出生,也许是因为他在宦海中顺风顺水一路高升。
总之,他繁忙而有序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她能挤进去的角落。
他不来,她也不去,虽只是隔着几道墙,却似是各处天涯与海角,很久都不见一面。
她受尽了相思苦,也厌恶了爱生恨,想离开,却又不甘心,不舍得。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太倔强,才让他们落到了如此地步。
若是低一低眉眼便能换回往日温柔,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所以,她有时也会恨透自己那端得那高高的姿态,连许佳念都能为了他甘心为妾,为何自己不能再大方有度些?
她告诉自己,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即便他再纳妾,他最爱的人还是自己,不是吗?更何况,许佳念能帮到他,能助他平步青云一展宏图,不是吗?
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找了无数原因来劝慰自己,但每次挣扎许久,她能做到的唯有远远地去见他一面,然而看见的不是他对自己相思入骨,而是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但她还是想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直到有一次,她躲闪不及,被他瞧见。
那一瞬间,她甚至是期待的,期待他欣喜温柔的目光,期待他急促而来的脚步,期待他坚实温暖的怀抱。
可他却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而去,留给她的背影清冷而坚决。
那种疏离与淡漠,深深地刺入她的心里,击碎了她积攒了日夜折磨后换来的那一瞬间的妥协。
她想,他终究还是将她弃之如敝履。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踏入前院一步。
她是自卑的,也是骄傲的,但就算愿意放下孤傲,也需要两厢情愿。
她知道,她与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最悲哀的是,她依然爱着他,原本应是甜蜜的痛苦将她日夜折磨。
来到京城后的第四个年头,终于衣食无忧,她却跌入了最凄冷孤独的低谷。
她不愿成为被爱所困的怨妇,骨子里还住着当年那个倔强固执又向往美好的小姑娘。只可惜,一念情动,情断不由人心。
她需要被拯救,而枯水簪便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是那样地迫切,甘愿以一生为赌注。
睡梦之中,轻轻弯了唇角,她一身轻松。
青珠听了她的吩咐,虽然守在小院门口却不去打扰,直到入了夜,也只是从屋里拿了锦被替她盖在身上,但一眼瞥见夫人满脸的泪痕时,心里还是生生一痛。
这一次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但也许是人在回忆痛苦时总是赶得很急,在醒来时,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清晨的光洒了下来,照在墙角那棵刚刚生出嫩芽的树苗上,照在朴素而简陋的竹亭上,照在随意铺展在石案上的如墨绣面上。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光。
这会是新的一天吗?
端着水盆过来的青珠见她终于醒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夫人总算是醒了,这一夜您是又哭又笑,连被子都被您的眼泪给弄湿了好几条,将奴婢吓得半死,若不是夫人提前吩咐不可将您唤醒,我还以为是夫人中了邪,定然不会就这样让您睡下去的……”
宣泽坐了起来,看她一脸疲倦显然一夜未眠,愧疚道:“这一夜你辛苦了。”
将湿好的毛巾递了过去,看到夫人通红发肿的双眼,青珠满是心疼,柔声道:“夫人这又是何苦,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轻轻擦了脸,感觉散下的头发杂乱,她没有回答,将毛巾递了回去,先吩咐青珠道:“帮我把头发挽起来吧,好像有些……”
话未说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双手猛然一顿。
青珠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接了毛巾后便转到了她的身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梳子后才发现了什么,奇怪地咦了一声:“夫人的簪子哪里去了,昨天晚上不还戴在头上吗?”
清晨的一缕风撩起散在额上的发丝,她怔了许久,才有笑意漫上了眉眼之间。
只是这样吗,就这样便结束了吗……
青珠看得愣了,那是这么多年来,她从夫人脸上看到的最纯粹的笑。
在她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宣泽侧头从她手中拿了梳子缓缓顺着发,动作精致而温柔。
可惜啊,看不到枯水簪上那一滴枯干的珠子。
她抬了眸,望向种着槐树苗的那一面墙。
那里,这两日一直站在墙头上的那只黄雀已不见了踪影,好像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它走了,带着枯水簪,与她曾经天崩地裂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