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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汀汀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四肢冰凉。
她一向穿得多，即便是眼下的盛夏时节，她也多半会在长T恤外面加一件针织衫，书包里还放着围巾，地铁里空调太冷的时候，拿出来披在肩上。
那条深蓝色的针织围巾此刻正围在陆汀汀头上，难怪她只觉得手脚冰凉，头上却是暖的。
陆汀汀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不锈钢台上，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西装。她望着那西装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了先前地铁里的事，背后立时泌出一层细汗。
那人，真的跳下去了？
方才那种荒诞无比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陆汀汀想不明白，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方才那个男孩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与她关系深厚的样子，可实际上，她们根本不算认识。此时此刻，陆汀汀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只恍惚记得他自称姓卫。
大约半年前，那个男孩第一次出现在陆汀汀面前，从一开始便是高调的追求者姿态，鲜花、珠宝和跑车，每一样都学足了富家公子的做派。而陆汀汀也立刻就看出了他在假装，无论是对她的追求，还是纨绔的风格。
那时陆汀汀每周都要去学校，同在系办公室实习的其他人难免对这桩八卦旁敲侧击，她都沉默以对。反正她的古怪早已出名，大家问过几次，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只是话里话外各种讥讽她自视甚高，情理不通。
陆汀汀不在乎那些恶意的评价，也不用解释为何看出对方的虚假，实际上她也解释不了。有些事除非经历过，否则很难说得明白。
那男孩紧锣密鼓地追了一段时间，忽然不再出现。面对办公室里的幸灾乐祸，陆汀汀仍旧保持沉默。她对那份实习工作本就可有可无，若不是被人要求，她根本就不会去。所幸她只要坚持到毕业就好，不过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她可以忍耐。
陆汀汀以及其他人却没想到，隔了一段时间，那男孩再度出现，所有表现也和先前一样。每当陆汀汀要去学校的日子，他就会开着跑车停在教学楼前，手捧鲜花等着她出现。
这一次办公室里的声音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而陆汀汀依然故我，每天下班如常走出楼门，完全无视追求者的任何表现，一路走到公交站，上车离开。
一直到陆汀汀毕业，那个男孩都是这样时不时地出现一次。后来有一天，办公室的某位大姐高声与人聊天，声音之大，陆汀汀很难忽略。大姐激动得口沫横飞，说在商场看到那男孩与别的女孩行为亲密的走在一起，关系必定不一般，又同她的八卦对象一起装模作样的感叹，说世上的男人大约都同那男孩一样，喜爱脚踏几只船，有钱便没有真心之类。这次八卦之后，所有办公室女青年们对陆汀汀的敌意，也就淡了许多。
陆汀汀本以为离开学校后，便会与这档荒唐事彻底告别，没想到今天又有了后续。她中午本与人约了吃饭，却被临时放了鸽子，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那男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一路跟着她进了地铁，表现得就像被她玩弄了感情一样。
陆汀汀有些跟不上事情的发展，而被男生抓住之后，她忽然发病，除了勉力站着，其他事都做不了，等到男孩跳下站台，她终于没撑住昏了过去。
将事情回想一遍，陆汀汀只能理解是被那个突然冒出的男子临时安置在什么地方。她从不锈钢台上挪下来，四面打量所在的房间，地上摆着几个笼子，屋内还有流理台、吹风机和梳子，看来像是在宠物店。
陆汀汀推门出去，走廊里很暗，没有人，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四周的黑暗和寂静朝她涌过来，仿佛随时会将她压垮。陆汀汀身体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几乎疑心自己又要发病了，这时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叫，便赶紧朝发声处走去。
走廊这一侧只有一间屋子亮着，屋门半掩，陆汀汀略一犹豫，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两个人，等瞧清了他们的长相，陆汀汀只觉得背后又是一层汗冒出来，手指也有些微微的发麻。
之前她亲眼看见跳下站台的男孩，此刻就坐在那里，光着上身，露出左臂上方一道细长的伤口，还在向外渗出血丝。
站在男孩身前的，则是先前的眼镜男，此刻他双手戴着胶皮手套，右手握着镊子，眼神温和地望过来，道：“你醒啦，那边桌子上有三明治和花草茶，你先吃一些，以免又晕倒了。我这边很快就好。”
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像认识多年的熟人。
陆汀汀对男子的这种态度并不觉得排斥，正如先前在地铁车厢中男子的表现一样，无论他做任何事，似乎都会让人产生一种理所应当的错觉。所以她鬼使神差的朝屋子右边走去，看见桌上摆着一个颇大的方包，她迟疑了下，才打开方包从里面取出饭盒，看见半透明的塑料盒中整整齐齐摆着的八块三明治。
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做了三明治？怎么不早说。”
陆汀汀转身，正好看见男孩从不锈钢台上跳下来，走过来从她手中抢过饭盒，拿起一块三明治塞到嘴里，然后又拿起一块，这才把饭盒重新塞了回来。
对于男孩不礼貌的行径，陆汀汀没有任何表示，她盯着饭盒里的三明治，烤得微黄的帕尼尼面包，夹着脆嫩的生菜和切成薄片的白煮蛋，还有一层厚厚的酱料像是鱼肉。饭盒取出来的时候还有微微的热气，陆汀汀挪不开眼，想着即便她此刻不是饥肠辘辘，也会觉得眼前的三明治十分可口。
只听男子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可以放心吃。以及白色的部分是沙丁鱼，并不是常见的吞拿鱼。”
陆汀汀不明白他为何要解释这是什么鱼肉，她的思想和身体都强烈地发出想吃的信号，才不在乎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她拿起三明治咬下一口，酥脆的面包表皮融合鲜甜的鱼肉，再加上蔬菜的爽脆和白煮蛋的香气，陆汀汀瞬间被食物征服，整个人放松下来。
男子看着女孩吃下食物，忍不住微微露出笑意，对面的男孩看见了，便催他赶紧动手。
男子抬头盯了男孩一眼，然后将手中的镊子稳稳嵌入男孩上臂的伤口中。
陆汀汀从食物的享受中回神时，正好看见男子将一只小小的胶囊从男孩上臂中取出，带血的胶囊被扔进旁边的白色托盘中，发出叮当的响声。然后男子利落地帮男孩缠上绷带，收拾散落的针管、棉球等物，男孩则大咧咧地走过来，陆汀汀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臂垂着，像是没有知觉的样子。男孩用单手把饭盒抢走，然后盯着饭盒发出“嗷”的一声。
“你是猪啊！”男孩吼完这句，又忍不住用看怪物的眼神把陆汀汀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捧着只剩两块三明治的饭盒嘀咕：“瘦得像鬼一样，不知道都把东西吃哪儿去了……”
是的，方才短短的时间内，陆汀汀干掉四块三明治，吃东西的速度和实力远非常人所及。正在流理台清洗医疗器皿的男子对这边的吵闹没什么表示，只是唇边似乎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陆汀汀则对自己的吃货行为表现很镇定，她想了想，走到桌边从方包里拿出保温杯，用杯盖倒了一杯花草茶，然后走到屋子的另一边，慢慢喝着微甜的茶水。
男孩则气鼓鼓地坐到墙边的椅子上，飞快咀嚼剩下的三明治，好像怕人抢似的。
等到男子将屋内收拾停当，所有的废物收集到一只黑色的厚塑料袋中，他脱下手套，将卷起的衬衫衣袖放下来，屋内的一切便恢复正常，并不像曾经有人在这里做了一次微型手术。
男子走到陆汀汀跟前，伸出一只手，态度诚恳的开口道：“鄙人李卓，对于此前和今后一段时间带给陆汀汀小姐的诸多困扰，聊表歉意。”
陆汀汀沉默着，并不伸手。墙边，塞完三明治的男孩又灌下花草茶，然后半摊在椅子上哼了声，道：“能不能别跟她废话了，观察了半年，你还不清楚这女人是什么样子？直接问她有什么条件，能谈就谈，不能谈就算了。”
李卓转而望向男孩，眼神温和，语气亲切，说出口的却是流利的英文：“约瑟夫，注意你的仪态，这里没有卫家的人在。”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男孩被噎了一下，悻悻地收起双腿坐正，脸上的神情十分微妙，也用英语回应道：“抱歉，乔，我会注意的。”
自始至终，陆汀汀都没有发言，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没什么想法。这时她已经喝完了杯中的花草茶，便仔细地盯着杯底。
“陆小姐，请你原谅卫的无礼。不过他说的对，我习惯于繁冗的礼仪却偏离了主题，这是我的失误。陆小姐，简单来说，作为给你带来困扰的补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希望能为陆小姐做些事。”
纵然李卓的态度十分诚恳，陆汀汀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欲望，她十分清楚事情的进展不会依照她的意志来进行，那么无论这人愿意做出什么补偿，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然而望着李卓温和平静的眼神，她忽然还是开口道：“如果我说我要回家，请你们以后都不要出现，这样可以吗？”
男孩又哼了声，带着嘲笑的意味。李卓脸上则又出现那种带着真诚歉意的笑容，这个神情也会让人错觉，仿佛是让他产生歉意的那个人不对，至少陆汀汀就这么想。
“十分抱歉陆小姐，要完成我们的目的，还需要陆小姐多留几日。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陆小姐很快就可以回家，并且一切平安。”
作为预料中的结果，陆汀汀慢慢吸了口气，试图摆脱心中忽然升起的无力感，不再说话。
李卓并不放弃，追问道：“陆小姐难道没有其他心愿吗？每个人总有一些需要别人帮助才能完成的事。”
是吗？陆汀汀恍惚中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但她拒绝深想下去，反问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能帮别人完成很多愿望似的。”
李卓并不回答，只是继续用那种温和的眼神望着陆汀汀，笑容浅淡。他的神态就好像在说：确实是这样啊，请你不要客气，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说出你的请求吧。
陆汀汀想了一会儿，再次长长地吸气，道：“好吧，有件事，你应该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