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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菲菲道:“他不仅要回国,还准备与陆汀汀见面。我一直犹豫是否应该告诉陆汀汀这件事,想来想去难以决断,所以想请李先生帮忙出出主意。”
李卓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他又转头望向陆汀汀,那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转头看向这边,看着他。
李卓开口:“我想类似这样十分私人的决定,应该还是告知本人,再由她自己做出判断。”
安菲菲立刻笑开了花,快速接道:“哎呀真巧,李先生跟我想的一样,那就麻烦李先生把这个消息转告陆汀汀,辛苦了李先生,李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望着兔子一样转身走脱的安菲菲,李卓有些后知后觉,他这是被人设计了吗……
今天的拍摄场地是一所私立中学,剧组占据了操场的一个角落,正在上体育课的同学们不时向这边张望,胆大的走过来与剧组闲聊。陆汀汀望着那些穿着蓝白色运动服的年轻学子发了会儿呆,然后转头望向李卓。
正犹豫时,陆汀汀看到安菲菲走了,便举步走了过去。
“那个,中午,你会送饭过来吗……”
吃了几天豪华三餐,陆汀汀不知怎么就操心起了今天的午饭问题,她觉得自己的胃口被养刁了,想到剧组的盒饭就毫无胃口,而且她望着满场乱跑的学生们,忽然就怀念起前一天吃到的咖喱螃蟹,浓郁的椰香咖喱仿佛还在味蕾上缠绕……
陆汀汀再一次为了吃,抛弃了廉耻心。
“可能要稍晚一些,不过我会过来,你还需要摄入更多营养,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陆汀汀低下头,盯着自己搅到一起的手指:“昨天那个咖喱螃蟹……”
“我知道了。还有这个,”李卓把手里的纸盒递过去,“早上烤好的榴莲酥,你喜欢榴莲口味,对吧?”
陆汀汀楞了下,双手很自然地接过盒子,那种熟悉的暖暖甜甜的香气冒了出来,让她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谢谢,嗯,你做的东西都很好吃……”
陆汀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卓却笑了,有些冲动想要伸手摸下女孩柔软的黑发,就像他从前对卫子昭做的那样。但他克制了。
“我大约十二点半左右过来,饿的话就先吃点儿酥点。那么,中午见。”
直到李卓走出了操场,陆汀汀才抬起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里捧着的盒子温暖,正像她这几天内心的感受一样,温暖,平静。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嗨,你好些了吗?那天真是抱歉,我应该早点儿注意到你不舒服。”
吴晟艺观察他们有一阵儿了,直到李卓离开才过来打招呼。那天跟安菲菲聊过之后,这几天吴晟艺偶尔想到那些问题,但没能得到答案。他不是个擅长动脑的人,从来也不是,所以他最终放弃了思考。按照安姐的说法,吴晟艺觉得也许他应该跟陆汀汀保持距离,毕竟一直都是他主动,对方的反应冷淡,他并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理由。
只是早上一看见陆汀汀,吴晟艺就觉得,他至少应该表达歉意,这是基本的礼貌不是吗?
陆汀汀望着吴晟艺,似乎慢慢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想了想,道:“不是你的问题,不用介意。还有,今天中午不用拿盒饭给我了。谢谢。”
吴晟艺望着陆汀汀抱着那只纸盒慢慢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她今天仍然穿着棉质的连衣裙,只是外面加了一件很薄的针织外衣,松松地挂在肩膀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纤细、娇小。他望着她走到操场边的树荫下,坐在健身器材上,打开盒子捡了块儿金黄色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微微眯了眼。
吴晟艺甩了甩头,不懂心里这种挂碍是什么,仿佛不看到她就觉得哪里不太踏实。那女孩看着太脆弱了,仿佛一阵风也能吹倒似的,而她又表现得总是很饿的样子,这很可能是因为饭量大,他也经常肚子饿。她说中午不用带盒饭给她,想来那位李先生又会做了好吃的饭菜带过来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要不要拿着盒饭过去吃饭呢,似乎没有合适的理由……
带着这些乱糟糟的心事,吴晟艺转头进了剧组,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好想尝尝那个金黄色的酥点啊,会是什么口味呢……
这天中午吴晟艺最终没有跟去吃饭,他怕自己吃不下盒饭下午没有体力正常拍摄。李卓陪着陆汀汀吃过中饭后,就带她回家,然后在准备晚饭之前给卫子昭打了电话。
戴夫·布朗森已于昨日飞抵B市,于是双方约定今晚在布朗森先生下榻的酒店用餐,只有父子两人。关于这顿久别重逢的晚餐聚会,李卓其实并不担心,但他知道卫子昭还是有些紧张的。
“真的不用我送你到酒店?”
“不了……晚高峰时间与其堵在路上,不如坐地铁。”卫子昭在电话里没有说实话,他其实是害怕如果有李卓陪伴,他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随时可能消散,做出转身跑掉这种丢脸的事。
不管卫子昭原本怎么看待他的父亲,如今有一点他很确定,他不想在那个男人面前示弱。
于是这天晚上7点种,西装革履的卫子昭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天知道他是怎么在挤过晚高峰的地铁之后还保持了这样的整洁。蒋飞在大堂接到卫子昭,带到了位于三层的中式饭店,领到戴夫·布朗森等待的桌子前,就离开了。
这间饭店装潢高雅,让人感觉舒适的灯光,精致的桌椅和餐具,坐在桌前的戴夫·布朗森生中等身材,黑头发黑眼珠,深陷的眼窝和方正的下巴才像外国人,他也穿着正式的套装,气质既不像李卓那样温和斯文,也没有商界精英的锋芒毕露。
父子两个说不上像,卫子昭显然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因此卫子昭盯了对方半天,努力和照片或者记忆中可能存在的样子进行比较,却发现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他忽然感到有些泄气,仿佛一直憋着的某种劲头儿消失了,如果你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搞清,一直以来又在和什么人对抗呢?
布朗森先生也在打量儿子,然后向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两个人坐好后,服务员开始上菜,非常传统的淮扬菜,有软兜长鱼、蟹粉狮子头、烫干丝,还有一份扬州炒饭。
卫子昭看到这些菜色,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卫民权是南方人,卫晴小时候就生活在南方,据说是喜欢淮扬菜的。可是卫子昭生在美国,回国后住在北方,吃遍了各大菜系也说不上特别偏好哪一种,但有一点,他不喜欢吃鳝鱼,也不怎么喜欢吃豆腐。
所以戴夫·布朗森看到儿子的吃相是这样的:盛了一碗饭,把狮子头夹到饭里搅碎,然后一勺一勺地舀到嘴里,连吃了三碗之后,搁下饭勺灌了两杯茶下去,然后仰到椅子里,睨着他看。
戴夫每样菜都吃了一些,这时刚刚吃完一碗饭,他看到儿子的表现之后搁下筷子,也靠到身后的椅子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
在这种有关谁更沉得住气的对抗中,卫子昭大约永远都不会赢。他梗着脖子坚持了一会儿,很快恼羞成怒,用中文嚷道:“是你叫我来的,难道不该你先开口吗?”
戴夫·布朗森随即开口,用相当纯正的中文说道:“你说的对,我并不是刻意不说话,只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卫子昭并没因为对方的回应冷静下来,继续嚷道:“看来你时间多得很,闲得坐飞机跑到中国来打发时间。但我没兴趣奉陪,如果你不打算开口的话,我这就走。”
“约瑟夫,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
戴夫·布朗森叫了他的名字,卫子昭本想当作没听见,但对方的语气十分诚恳,甚至带着一些恳求的意思,面对这种示弱,卫子昭没法继续针锋相对,只能语气很坏地开口道:“你到底为什么想要见我?你最好不要以为这次会面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这不代表任何事。”
“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讲……但因为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小时候的事对于你来说或许也变得很模糊,如果我贸然把话讲出来,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并接受。”
“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戴夫·布朗森微微皱眉,对儿子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出的对抗意识感到有些不快,但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两个人之中,他是成年人,应该具有一个成年人、一个父亲应有的表现。
“儿子。”
戴夫·布朗森的身体微微前倾,双眼专注地盯着对面,没有忽视那个年轻人面上一瞬即逝的尴尬。
“对不起。”
听到那个短语的一瞬间,卫子昭怔住了。他花了一些时间消化那个短短的句子,他当然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只是十分疑惑在此情此景之下,那句话究竟代表了哪些特殊的含义。
对不起?向谁说对不起?卫子昭想着,这个男人道歉的对象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妻子,还是把他们两个都算上?然后又是哪些事值得他来道歉,是他妻子的离世,还是与儿子的分离,又或者从以前到现在他所做出的一切,都值得说一声对不起?
从李卓传达消息的一刻起,卫子昭想了很多很多,他或许曾经想过他的父亲会做出类似抱歉的表示,但很快就把这种想法否定了。如果他真的感到歉意,他们之间又怎么会隔了十年的空间和距离?无论母亲曾经有着怎样的想法,无论他们两个人之间做了怎样的约定,在父亲与儿子之间,他都欠他。
他不配称为他的父亲。
想到这里,卫子昭冷静下来,他坐直身体,道:“你的道歉我收到了,请问还有其他想说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离开了。”
和卫子昭一样,在正式见面之前,戴夫·布朗森也做出了种种预想,他猜到作为一个少年人,他的儿子可能表现出的对抗情绪,但当他做出道歉之后,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却出人意料地恢复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仿佛两个人之间并不是父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面对这种情况,布朗森先生忽然发现,他没有更多可说的。十年,他并没有天真到认为一个道歉就可以弥补十年的距离,从前是他做错了,而且一错再错,如今他已醒悟,也已经做好准备面对那些错误造成的后果。他或许没有太多优点,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拥有充足的耐心。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