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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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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连芳见了母亲,母女二人说了好些体己话,才慢慢的将话题说到正事上去。

    “到底是亲姐妹,皇上这两年推行廉政很不容易,这回娘娘带着太子南行也是为的这个。”大老太太拍着苏连芳的手道,“你能回来助她一把,不单是你们姐妹的情意,也是将军对国的一片忠诚,燕家虽北迁多年,单到底还是有根基的,当年燕家在南方抗击海寇,民心使然,况且这几年将军北定边蛮,声势不同往日,前段我还听说临州那儿给将军建了生词,你这个将军夫人去游说,或比娘娘管用。”

    “若不是亲姐妹,我也不回来这一趟。”苏连芳语气中多有抱怨,“廉政难行是真,可这却是陛下自己种下的因果,且不说别的,就说三年前,倒顾党的事。那顾小阁老难道真就是十恶不赦的奸佞权臣了?他揽权自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和那群旧派有一争之力吗。当着母亲的面,女儿也不说虚的,当初皇上听了相党的话,将我公爹一家子北调已不知伤了多少燕家军的心,这些人根在南方,燕家更是几代在海上作战,突然就调去都是荒漠草原的边境,又是在戎狄犯镜的节骨眼上,母亲可知燕家军在沙平关一战中死了多少人?”

    说着,苏连芳的眼就微微红了起来,道:“一半的燕家军都埋在了沙平关外,那不是因为燕家军作战不力,而是一支水师忽然调往北方与骑兵作战,经验不足所致,可即便如此,已燕家军只剽悍死伤也不至于会如此惨重,还不是援兵不到,军饷延误所致?那次一战我公爹,小叔,两个姑子都死在战场之上,就连我也是侥幸活下来的,这边境又今日之安,是拿燕家人的鲜血换来的。可陛下是如何做的?此番说是叫将军回京诉职,可实际上确实要削兵权。”

    “其实那年倒顾党的时候,皇上就有了这个意思,那位顾小阁老与我家将军相交深厚,我虽未会过,听将军说起,也知此人是个谋国的人才,幸是当年小阁老劝住将军让他不要参与推新政一事,否者燕家还不知有什么样的劫难。皇上如今无人可用,正是因此,顾小阁老正是那些推倡廉政的人的前车之鉴,顾小阁老虽揽权,却未有贪赃,只不过是旧派借机诬陷施压,皇上就急着弃车保帅了,后来之人如何还敢以性命投诚?”苏连芳说着又长长叹息一声道,“起此番来,也只是略助一力,绝不会站到首冲上去。”

    大老太太听完也只是不住的哀声,只能说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那蛮荒之地,你熬了这些年,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母亲也不必为我担心。”苏连芳道,“这些年我在边关也住惯了,反而喜欢那儿民风开放,不如两京权贵圈中勾心斗角。”

    “你过得好就好。”大老太太道,“至于将军的事,你也不必太挂心,你与娘娘总是嫡亲的姐妹,娘娘又是太子生母,皇上总会念及连襟的情分的。”

    “希望如此吧。”苏连芳道,“只是我这番回来见了二姐姐的女儿,心里却有件事想和母亲商量。”

    “你说柔丫头?”大老太太问道。

    苏连芳点头道:“正是,我方才看她面貌很像娘娘,心里边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大老太太道。

    “我出京之前,正好是羌戎太子进京国宴之后,听说这太子轻薄好色,竟看上了娘娘美貌,便有意求请皇上赐婚章和公主,若要赐婚也就是明年开春的事了,听说皇上娘娘正为此事烦心,似乎有意选出一位长得像的代嫁,方才见了柔丫头,又想起路上桓儿就问我娘娘会不会找家里的姐妹待嫁,我这心里便忽然想起此事来,只是我们家里年纪与章和公主相仿的如玉丫头和我家的凤丫头,长得也都不太像,原来在家的时候就常说二姐姐长得和大姐像嫡亲的姐妹,如今一看这柔丫头却比章和公主更像娘娘。我想……”

    “你想如何?”大老太太倏然坐起,看着苏连芳严肃说道,“有我在,谁也别来打柔丫头的主意。”

    “母亲误会我的意思了。”苏连芳道,“当年我贪玩从树上掉下来,二姐姐为了接住我手臂上留了那么一条疤她也为怪过我,我们自幼又在一处长大,我怎么会害她的女儿,娘娘她们自有她们解决的办法,只是来年娘娘来了见了人少不得有盘算,我是想叫母亲同意,过年前让我将她带回边关去,有我这个小姨在,保证她过得舒舒服服的,也免得日后生出麻烦来。”

    “这……”大老太太想了想道,“如今你姐姐也是越来越糊涂了,别说是柔丫头,就是别家的女儿,也不好就这样叫她离了父母去那蛮夷之地受苦的。两国联亲是国事,章和是一国帝姬,这原就是她肩上的责任,不是我做外祖母的不心疼她,只是她天生受了世间之人不敢念想至尊荣,自然也要承受着世人不敢想之重责,皇上以万民为子女,你大姐她是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又是太子生母,怎么能如此行事?”

    “话虽如此,可这待嫁之事也是自古有之,只是如今羌戎是北方几戎中最为强盛的。如国家又是这么个形势。”苏连芳道,“怕就怕待嫁一事若是被羌戎那方知道了,反成了开战的借口,这些话我也与娘娘说了,可娘娘哪里听得进去?所以我说这皇宫是个祸害人的地方,当年大姐这般心高之人,如今却也变了。”

    大老太太微微垂目道:“你才来,这事过一阵子再说吧,只要我在,定不会叫柔丫头受委屈,不过你所得也有道理,只怕到时候权势压人,保不住柔丫头不说,还要伤了母女的情分。”

    “那就听母亲的吧,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或许娘娘早寻好了合适的也未可知。”苏连芳宽慰了几句,又和大老太太说起些别的。

    温定柔回房后喝了药小睡了一会儿才起,出门时正好遇上从大老太太屋中出来的苏连芳,她上前欠身行礼道:“见过小姨。”

    苏连芳拉过她来细细看了看,又说了好些嘘寒问暖的话才走。

    温定柔进去见了大老太太又出来,听说姐妹们都在那头,便就带着竹香过去了,先去内堂给苏老太太请安后,听妈妈说大伙都在后面小花园的廊上,便才过去,还未走近,就听前面面一阵阵的笑语晏晏,转弯过去才看清,原来是燕如凤正在舞剑,又听苏明玉在旁抚琴咏颂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群小姐丫鬟们围坐在旁,或低语,活称赞,一双双眼都看着燕如凤一人,伺候在不远处的媳妇婆子们更是止不住的赞好。

    温定柔带着竹香轻步走过去,站到苏如玉的身后,苏如玉见她,笑着指了指燕如凤道:“我真是羡慕她,这样的洒脱随性,我何时也能如此。”

    温定柔笑道:“你这真是听那些游侠故事听疯魔了,燕妹妹虽洒脱些,但依旧也是大家小姐,咱们平日里要学的,她哪里就不用学?况且还要练出这么一身好俊俏身手,只怕平日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苏如玉想了想道:“这倒也是,可我还是觉得好羡慕。”

    温定柔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便道:“那你可以求求燕妹妹,叫她教教你。”

    苏宁玉过来道:“三姐姐也就是说说,若真叫她学,不出三天她就要赖在床上喊苦喊累的。”

    苏如玉瞪她一眼道:“就你知道!”

    苏宁玉扬起小脑袋,挑挑眉道:“我就是知道。”

    温定柔见斗嘴有趣,捂着嘴笑。

    这时琴声停下,燕如凤也收了剑势,姐妹几个都纷纷鼓掌,二小姐苏宜玉道:“今日这一番可算是绝唱了,燕妹妹的剑使得好,明丫头的琴也不错,就是有劳两位妹妹辛苦,犒赏了我们的目,又愉悦了我们的耳,你们说说,咱们如何谢谢两位妹妹?”

    “二姐姐严重了。”燕如凤大大方方走过来喝了口茶道,“左不过是闲着没事逗各位姐妹一笑而已,要说舞剑我哥那才叫好,下回我叫我哥过来舞给大家看,你们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听说表哥还上过战场?”苏如玉问道,“妹妹呢,可见过戎人。”

    “何止见过,我还杀过呢。”燕如凤坐下边喝茶边说道,“在我们那儿,戎人每年都要来闹几次的,有些时候还混到城里,我虽没跟着父兄上过前线,却和我大堂哥一通去押送过军粮,那时就遇着了一群戎人来劫粮草,我大哥就不用说了,我也杀了有两三个。浑身上下沾了一身的血,好容易将粮草送到前方,身上的血渍和着泥沙都结成一块块的了。”

    燕如凤说的面不改色,一群连闺门都很少出去的小姐们却各个都吓得不行,只有温定柔面色如常,没有一点改变。

    燕如凤看她如此便问道:“温表姐不怕吗?”

    温定柔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如凤看不明白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温定柔道:“死人我是不怕的,就是听着替你们后怕,只是送个粮草便已经是如此,真不敢想战场上是如何残酷……”

    燕如凤点点头道:“确实,你们知道们,前锋骑兵上战场时,都会把自己的腰带和马肚子绑在一起,若是战死了,有些马儿认得回来的路,就会把绑着的尸首一起带回来。但能这样回来的也算是好的了,更多的连尸首都找不全了。”

    “你们看这个。”燕如凤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她名字的斑驳木牌道,“这就是我们燕家军的名牌,将士兵卒都有一块,若是死在战场上留不下一个全尸全靠着这个牌子辨认身份。”

    这话题对于未出阁的闺秀来说实在太过沉重,几位小姐都不再言语,倒是温定柔看了看木牌上的斑驳污渍,问道:“这是血渍吗?”

    燕如凤点点头。

    温定柔暗暗吸了口气,心中对燕如凤更为佩服,她以前总觉得小老百姓过得辛苦,可如今和这些保家卫国的军士比起来,才知道,即便是这苦劳力挣的太平日子,也是用边关将士们的血肉换来的,便更珍惜眼前的生活,大有些反省之意,虽说面上要维持侯府表小姐的体面,但她此刻又觉得,这些体面哪有边关安危重要,她早年在南城时就常听街上来往的商客走贩说,如今国库空虚,边疆军需常不能按时补寄,边关将士只好边耕边战,以缓解军饷不足。如今又听燕如凤这一番话,心里很是疑惑,这国不是一人一家之国,王侯世家常受国恩,更该奉行俭政,以谋国体才对。

    只是这一番话她原是偶然听顾凤严所言的,如今一想似乎明白了一些,可她去又不太明白,因为顾凤严后来又说这是一厢情愿之言,治国却还在重与衡二字,又说他自己如利刃重药,却位于上能持衡之君,才有这一番下场……

    “温表姐想什么呢?”燕如凤瞧她出神了半日,也无动静,不由问道。

    温定柔回神,摇头笑了笑道:“没想什么,只是听了燕妹妹的话,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哎,罢了,说这个作什么?倒是我自打出生就在北疆,从未来过江南,古人都说江南好,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看看江南的景色。”燕如凤笑着说道。

    “这还不容易,叫宁玉去求老太太去。”苏如玉笑嘻嘻地推了推了苏宁玉道,“求老太太拨些媳妇婆子给我们,南陵这儿有个南湖,以前我和二姐姐还去过,景色是极好的,如今的季节去瞧个枫红残叶也别有一番趣味,附近还有白佛寺,对了白佛寺后面有座功臣令公塔,供奉的就是你们燕家的老令公,这你是不能不去的。咱们就挑个好日子,先叫家人去清场围观地方,咱们在热热闹闹的去它游玩一番。”

    “这主意好,就是要辛苦六妹妹了。”苏宜玉道。

    苏宁玉心里也想出门去玩,但却还是忍不住逾挪苏如玉道:“你怎么总想着差使我?你想得这么周全,怎么不自己去求姨娘去,叫姨娘与爹爹说不是一样的吗?”

    苏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若是平日她或许会说求姨娘去就求姨娘去,但今日早上这三姑姑的态度却叫她心有忌惮,她也知道她娘行事僭越,所以有意在燕家表妹面前避开说她娘,免得又惹出话来。

    “六妹妹不愿意去求老太太,或劳烦温表姐去求求大老太太也是一样的。”这一日几乎没说过什么话的苏娴玉突然开口,笑着缓缓说道:“姐姐妹妹或不知道,大老太太是极心疼温表姐的,吃穿用度就如老太太待六妹妹似的,并且还特意让贵妃娘娘为温表姐挑了宫里的嬷嬷来指导,连我都沾了许多光呢。”

    温定柔听苏娴玉突然点到自己,眉头微微蹙了蹙,忙替大老太太解释道:“娴玉妹妹说笑了,原只有你我在时,-我有的大老太太何曾忘记过妹妹?大老太太心里待家里姐妹都是一样的,待我好左不过是怜惜我无父无母罢了。”

    “呵呵”苏宜玉忽然低笑了一声,低下头来呷一口茶,略略扫了身侧的丫鬟一眼,丫鬟便开口道:“那也不见大老太太为我们姑娘张罗这些,这几年我们姑娘待嫁,太太就像寻两个好的嬷嬷指点指点我们姑娘,可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原也看重了孙嬷嬷,可却被大老太太要了来,到底是表小姐有福气,这孙嬷嬷从前可是长公主的教养嬷嬷,我们小姐就没有这种福气了。”

    这丫头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之后,苏宜玉才放下茶杯,呵斥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小姐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还不去妈妈那儿领罚去。”

    温定柔立在那儿眼观鼻髀关心只闷声不响,如今她是说什么都错,多说错的更多,毕竟她只是个外姓小姐,若真和苏宜玉较真,那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苏宜玉见温定柔没话说,心里也舒服了一点,大老太太给温定柔吃穿用度她至多也就是有些羡慕,可为了温定柔把太太和她姨娘看好的孙嬷嬷接到这儿教导温定柔的事,她心里却始终有气,她一个姓温的孤女凭什么跟她们苏家的小姐争!

    “来了这些日子,我看表姐穿戴衣饰也华美了不少,看来大老太太的确心疼表姐。”苏明玉微笑着道,“可表姐也要顾全老太太的脸面,毕竟老太太才是表姐的亲外祖母,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太太如何苛待了表姐,才要大老太太这样补贴照顾表姐平日的用度呢。”

    苏明玉虽小,但说话却更为诛心,原本在京城时,她偶尔也有几句绵里藏针的刻薄话,只是都是冲着温定柔的经历身份的,所以温定柔也不怎么计较,她觉得自己原来的靠自己的劳动挣日子,并不丢人。加上温定柔在京城时,家里的丫鬟婆子都赶不将她放在眼里,苏明玉自然也不怎么关注她,如今到了南陵,却见温定柔平日的吃穿用度比家里的姐妹还好,甚至在有些琐碎小事上已然超过了苏宁玉的样子,她这心里就有些不平了。认为大老太太偏心一个外姓女,却不看重她们这些苏家正经的女儿,实在不该!

    温定柔叹了口气,看了引起战火。如今却顾自悠闲喝茶的苏娴玉一眼,心中更为失望,倒不是为她这样待自己,毕竟自上回之后温定柔也知道自己对苏娴玉淡了许多,她只怪苏娴玉不该把大老太太牵进来,无论如何大老太太这大半年来待她很是好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苏宁玉走到温定柔的前面看着几个姐妹道,“若是你们愿意长留在南陵陪着大老太太,大老太太自然也待你们好。没听咱们的四姐姐说她也跟着沾光了吗?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自家姐妹也就算了,四姐姐你那会子脸籍都没入,说起来还算不得苏家小姐呢,大老太太还不是样样比着表姐的给你,你凭什么呀?看看你身上穿的缎子,都是宫里的东西,就凭柳姨娘能给你置办这个?还不是大老太太给的?如今话里话外却引出大老太太偏心来了。要我说却要怪大老太太不够偏心,平白的对个白眼狼好做什么?有心自然要偏着知恩图报的。”

    苏宁玉说着就很是不屑的白了苏娴玉一眼,又过去拉着苏宜玉和苏明玉的手道:“姐姐们也不要听她胡说,前日大老太太还和老太太说要叫赵妈妈去库里找料子宝石呢,说是要给我们几个做一通身的新的,那个料子叫华光,就是上回章和公主来时穿的那种,做了让我们接娘娘的时候穿,只是说着料子矜贵要等请京里的师傅来了才给我们做,这料子拢共没有几匹,可只有我们家里的几个姐妹有,就是表姐也没有,大老太太说了表姐总不是自家姓的,总该先重着自家的姑娘,这是偏心的话吗?”

    “妹妹别误会,刚才只是丫头胡说,我不是叫她去领罚了吗?”苏宜玉道,“都是自家姐妹怎么会计较这个。”

    苏明玉也表态道:“表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那也是为了表姐着想,没别的意思的。”

    温定柔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没事没事。”

    苏如玉也过来打圆场道:“看看,倒叫燕妹妹看笑话了。”

    燕如凤笑一笑,默默看了一眼温定柔,又扫了一眼挑起事端的苏娴玉。

    苏娴玉被苏宁玉呛了一通,自讨了个没趣,再说什么也没人理她了。

    苏宁玉心里也是暗暗的叹气,以前她就总这样被苏娴玉的话挑唆起来,常常被苏娴玉当枪使,去针对温定柔,还好如今有了上一世的记忆,才不至于中了苏娴玉的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