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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紫薇其实是个可怜的人,还没出世就背上了私生子的名头,待到出世,又遇上个不通俗务,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娘。清朝女子通常早嫁,十四五岁就出嫁的比比皆是,十六七岁还没出阁的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夏紫薇之所以耽搁到十八,那一来是没有人家愿意要一个私生女,在世人的眼中,母亲是不守规矩没有廉耻的,这私生的女儿能好到哪去,娶了来还不叫人笑话死,二来,却是夏雨荷想不到,夏雨荷心里只有她那段旷古真情,只有‘君当入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哪里能想到女儿的终身的归宿。就是她要死了的当口,想着的却还是那个早把她忘在九霄云外的宝亲王,还是要女儿上京去替她问一声“蒲苇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夏紫薇在这种母亲的教导下,怎么能懂得人情世故,自然不懂太常寺是掌管宗庙祭祀礼仪的衙门,她要寻父该去是的宗人府。更不知道防人之心,所以才能把至关重要的信物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当然更不会去想为什么非亲非故的福家会把她留下来,知道她身世之后,也是要她不能说实情。
直到她被秀菊领着在坤宁宫后殿掸灰,前殿的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进来,紫薇这才明白,,怪不得福晋老是令妃娘娘如何令妃娘娘如何,原来福家和令妃娘娘是表亲。原来福家和令妃娘娘是一体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怪不得福家也和五阿哥一起,要她不能说,要她保着小燕子,原来小燕子有事,真是会死很多人的。为了她一个人认回爹爹,小燕子要死,福家大少爷要死,还有福大人福晋,不,不,紫薇的眼泪不住的落下来:娘,我该怎么办?
秀菊也不去劝她,看着她哭,只是道:“紫薇是不愿意给我们皇后娘娘做事吗?”一句话唬得紫薇收了泪,握着手中的拂尘道:“这位姐姐,能给皇后娘娘做事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是被灰迷了眼。”
因洛宁吩咐过要看着紫薇既不能为难她,也要她知道什么是主仆之分,尊卑有别,所以秀菊一面看着紫薇掸灰一面笑道:“紫薇,说来你同还珠格格结拜之时也想不到吧,还珠格格还能成为咱们皇上的义女,这一回啊,还珠格格可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咱们见了她,可是还要自称一声奴才。”
秀菊这话正正戳在紫薇的心口上,她的手不由自主一抖,就把多宝格上那只前明的百鸟朝凤景泰蓝转心瓶扫落在地。
景泰蓝又称“铜胎掐丝珐琅”,是一种在铜质的胎型上,用柔软的扁铜丝,掐成各种花纹焊上,然后把珐琅质的色釉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的器物,掉在地上虽然不能跟瓷器一般跌碎了,也发出了“咣”的一声,把秀菊同紫薇都吓得不轻,两个人一起扑了上去,抢着要瞧那个瓶砸成什么样儿。
这一声也惊动了洛宁,便打发了容嬷嬷过来瞧,秀菊虽不敢为难紫薇,却也不肯担着责任,便先开口道:“嬷嬷,想是紫薇才做这等杂活,所以不仔细,您高抬贵手,饶了她这回吧。”说了就推紫薇认错。
容嬷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就转向了紫薇,她的脸不笑的时候颇为严厉,紫薇闯了祸,再被她那么一看,自己先慌了,还不待容嬷嬷开口,已然先跪倒在地:“容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不小心,您那么善良宽厚,您就谅解奴婢吧,奴婢下回不敢了。”
容嬷嬷叫她那么一跪,又是这一番话一说,只觉得背后生寒,天底下有这么认错的吗?要是不谅解她,是不是就是不宽厚不善良了?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可真像延禧宫的那位在孝贤跟前时一样的。
紫薇跪在地上,就见容嬷嬷走过来,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只摔得扁了一半的转心瓶,老脸上浮现出的一片惋惜之色,就把已到了嘴边的几句求情的话,咽了回去,低了头不敢做声。容嬷嬷看着紫薇不做声了,脸上的不耐神色这才褪了几分,道:“娘娘也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我也不能救说饶不饶你,得回了娘娘再做道理。只是你也放心,我们娘娘不是严苛的主子。你先回房呆着,还有,说了多少回了,你得自称奴才,不是奴婢,怎么总改不了?”
紫薇挣扎着开口应道:“是,奴才知道了,奴才下回不敢了。”又看着容嬷嬷拿着砸扁的景泰蓝瓶走到了前殿,这才敢立起身来,满心忐忑地回了那间同另外三个宫女同住的屋子,就在坑上坐了,看着炕上一排四条被子,又摸摸身上的宫女服色,不说同小燕子现在是还珠格格这样人上人的身份相比,便是比在家里那使奴唤婢的生活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不由眼泪簌簌而下。
容嬷嬷去到前殿时,就见洛宁正在听赵得福转进来的禀报。
原来洛宁的侄子达汉最近升了二等侍卫,也在宫门前轮值,今天福尔康福尔泰兄弟俩进宫,他正好在班房里看见了,他知道这俩是令妃的侄子,令妃又同他的皇后表姑是死敌,便只推要解手,顺着小路就飞奔到坤宁宫,悄悄唤出了赵得福,把福尔泰兄弟的行踪说了一回,怕被人说她擅离职守,马上赶了回去。
赵得福得信也就不敢拖延,立时进来禀告了洛宁。洛宁听着赵得福的话,脸上绽开了微笑。
她记得当时看戏的时候,正是她把紫薇扣在坤宁宫,那个福尔泰同五阿哥就闹出了夜探坤宁宫的戏码。这场戏可是把她气得不轻,一个皇子带着两个外臣为了一个宫女居然能夜探坤宁宫,那个脑残的乾隆居然还能为个宫女在一帮子奴才跟前怒斥皇后,有道是‘当面责子,背后教妻’,何况那个还是皇后。因为皇后统率六宫,须有威仪,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后从来只有废没有责。这还罢了,一个皇子夜闯皇后的寝宫,往小了说那是忤逆不孝,往大了说,那是窥测帝踪,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以使那个皇子被圈了。真不知道写出这段戏的人脑子长到哪里去了,居然还能说“没人敢给个皇子扣上刺客的罪名”,理密亲王,您可真是冤死了!
不过,既然她洛宁来了这里,这夜探坤宁宫要是再次上演,而夏紫薇毫发未伤时,这出戏会怎么走呢?她乌拉那拉洛宁真是很好奇啊。
“容嬷嬷,咱们那间静室收拾出来没有?”洛宁接过了那只砸扁了一半的百鸟朝凤转心瓶看了一眼,倒是真有些心疼,好东西啊,就那么没了,乾隆个败家子的闺女也是败家子。
容嬷嬷上前半步道:“回娘娘,收拾出来了,那个紫薇您打算怎么处置?”这回她是真犯错了,便是收拾她也没人能说出半个错字来!娘娘您吩咐吧。容嬷嬷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洛宁道:“那么,就请紫薇进去呆一会儿吧,告诉她,把墙上两幅画都给本宫瞧仔细了,本宫要她照样儿描一副出来。画得好了就当是补了她砸的那个景泰蓝了。”
容嬷嬷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向紫薇传旨。
紫薇正在自己房中坐卧不宁,听得容嬷嬷进来传了皇后的话,一块石头就落了地,含着眼泪道:“嬷嬷,奴才一定不负娘娘的嘱托。”画画,她还是能画的。
容嬷嬷又下死眼瞅了紫薇几眼,便领着她去了静室。
静室中南背北的墙上挂着两幅女子肖像,稍高的那幅画像上的女子脸容端庄秀美,身着明黄色旗装,画像旁是一行小楷,上写着:“深情赢得梦魂牵,依旧横陈玉枕边.似矣疑迟非想象,来兮恍惚去迁延.生前欢乐题将遍,别后凄愁话未全.无奈彻人频唱晓,空馀清泪醒犹涟.”
分明述说着魂梦相牵的缱绻深情,紫薇正在感动,就见容嬷嬷已然跪倒在画像前磕了三个头,回身向着自己道:“这位是我大清朝的孝贤先皇后。”紫薇忙跪倒磕了头。
又看容嬷嬷向着稍低一肩的画像也磕了三个头,那幅画像上的女子更为秀美,画像上一般有着一首悼亡诗:“年将不足畏,事每有余悲,得句凭消闷,参禅那断痴,两疏谁为待,三岁忽云期,忧喜一番梦,长眠人未知。”一般的情深意切。
容嬷嬷道:“这个是慧贤先皇贵妃,你也磕头。”紫薇依言磕了头。
容嬷嬷这才道:“娘娘就是命你照着样儿描这两幅画像。娘娘说了,画像上的诗一样要照录下来。”
紫薇也是通文墨的,看画像上诗句的口吻,分明是男子的悼亡诗,再结合画像上两人的身份,必然就是当今乾隆皇帝的御诗了,能写出这样情真意切的悼亡诗,可见先皇后和先皇贵妃在乾隆心中的重要,紫薇忽然觉得那首“雨后荷花承恩露”在这两首诗前显得那样轻薄肤浅。这就是娘说的“旷古深情”吗?这就是娘要问的“磐石是不是无转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