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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绎满头冷汗, 全身发抖,整个人已虚脱崩溃。像一条最可耻的狗一样躺在地上, 在这安全的黑暗中昏死过去。
她并没有睡着,而是陷入了一种自我调整的休眠状态中。在她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地上,自己的头下枕着的不是酒坛,而是柔软的枕头。这一切都很舒服,很温暖,但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有人进来过了!
这非但不可能,而且也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有重重把守,九重门上有九重锁、又用法术将整个屋子团团围住, 有谁能进来?当然有!
文绎闭着眼睛, 突然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仿佛由春阳中一下跌进了冰窟里。她一动也不动,浑身的肌肉放松着,发出沉静的呼吸, 想一个真正睡着的人一样安静无害。可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 忽然从四周围涌过来。人和心全冷了,冷得可以冻死十头牛。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六爷就站在自己床边上。他身上的气息无论什么时候都鲜明、浓烈,像是一团浓墨般引人注目。
老六的确站在她床边,而且他已经站了很久,将近两个时辰。他低着头看着脸色惨白嘴唇泛着紫红色的文绎,轻轻的叹了口气。
文绎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缓缓吐出,给自己催眠了一下,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身黑衣的六爷:“六爷。”
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乱如柳枝,被老六亲手擦去媚眼妆容的脸上苍白而憔悴,一双哭的红肿的眼泡里包着一双仍旧明亮的眼珠。文绎的样子狼狈憔悴,六爷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仍旧穿着棕色的道袍,外套着一件黑色大氅,眼珠子黄澄澄的,嘴唇艳红的不正常。
老六有很多话想说,可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头,怎样去面对这个心里惊涛拍岸脸上云淡风轻的小黑胖。他踟蹰的沉默着。心中痛惜,想要伸手扶她一下,忽然想起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胡乱猜疑,几乎扼杀她所致。他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文绎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掀开锦被,旗袍下路出一双微黑而健壮的小腿,这是幻术自动消失后的结果。她扯过搭在床头的黑色风衣来披在身上,似笑非笑,又恭敬又柔顺的说:“看来是六爷把我弄到床上去的,多谢六爷。六爷直接进卧室来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没什么事。”他这句话根本没经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他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的真相,知道了那把硫磺真的和文绎没有一点关系,知道她是委屈且莫名其妙的,却不知该怎样开口,怎样把自己错怪她的事情清清楚楚说出来。上个月自己太过分了!她实在是太伤心了。
老六心里很不平静,这种不平静直接流露到脸上,看着文绎恢复了神采的面容,他又愧疚又心疼。如果文绎现在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都不需要动脑子去分析,就能知道她现在的担心和绝望非常没必要。可是她偏偏不敢去看,害怕看到六爷上个月杀机外露的表情。
王母咔咔的捏开山核桃,纤纤素手上嫣红色的长指甲捻出核桃仁,很优雅的放进嘴里:“小二郎,你家老六的表情太丰富了吧?”
杨戬已经很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称呼,只是没想到王母继续道:“你说你呀,你就这么傲娇,手底下的下属比你还娇气。啧啧,头疼吧。”
杨戬额头崩起两根青筋。王母似乎很开心的说:“我怎么觉得老六快要真把她收做妹妹了?要是那样,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可就不能拐弯抹角的欺负她了。你瞧瞧老六那一脸的怜惜、心疼、愧疚,你再看看那小胖子的表情,淡定的跟个木雕似的。真是心机深沉啊。”
杨戬告诉自己,要忍耐,王母就喜欢故意气自己。淡淡道:“娘娘误会了。文绎只是太害怕,乃至于忘了调节一个应时应景的表情。”
“她为了泡妞,能在没有任何心理学基础的基础上,让自己的所有动作都充满了只有女生才能感觉到的暗示,说话的词句语气动作手势都暗含着心理暗示。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做到了。”王母挑眉,嫣然一笑:“她对你家老六难道不是这样么?”
“她能控制住脸上的每一丝肌肉,控制自己的表情,也能控制住自己的四肢,不通过任何肢体语言表露心情。”杨戬喝了口茶,满意的点点头,淡淡道:“但一个人。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都绝对没有办法在我的读心术下隐瞒心思。对她的内心,娘娘可以放心。”
“真的么?”王母斜眼看着他,笑道:“你看人真的很准么?依本宫看,可不见得。”
杨戬非常淡定的喝茶,微微一笑:“依娘娘看来,我真君神殿一千二百草头神,十万天兵总教头的老六,会被一个凡人骗么?文绎对他从没隐瞒过一丝一毫,无论是好色耍流氓,还是对人心的控制方法,再或是她内心中不应该展露出来的某些部分,她都没对他隐瞒。”
王母歪着头想了半天,无奈的点点头:“好吧,你说的没错,她的确让老六很清楚的知道她是什么人。讨厌!差一点就赢过你了!”
其实六爷在昨天文绎开始喝酒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虽然那时候并不知道那硫磺的来处,只是卜算了一下,得到的结果是硫磺事件和文绎没有一点关系,但他又不能确定真相是什么。他看着文绎报复一切、醉酒、狂呼、长啸,心里很想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平静?
一个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使自己的情绪平静?六爷不知道。他只知道人在气愤、痛心的时候会用冷冰冰没有温度的语调来说话,却想不到她的表情和内心却能极度的大相径庭。眉梢眼角柔和的笑意,柔顺的低垂着的头,恭敬的语气……和她那痛入骨髓的内心。
“小绎。”老六沉吟了一下,很快的冲动的说:“你听我说上个月的事情。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过了这么久才来跟你说明。”
文绎猛的抬起头,惊喜又期盼的看着他:“真的?你查出来是谁陷害我了?”她一眨眼间,扑簌簌泪往下流,悲悲戚戚叫道:“六哥。。。”
老六被她这一眼看的心里发酸,连忙走上前轻轻抱住她:“真的,真的。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伸手摸了摸她颈上勒痕,看着自己的鳞片留下的痕迹,长叹,声音低而轻柔:“事情说来话长。你坐下来,我慢慢的告诉你到底怎么回事。”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她蓬头垢面脸色发白眼神仍有些失神,就拉着文绎叫她坐下。文绎却反手按他坐下,自己走到一旁倒了杯凉茶,漱了漱口,拢了拢头发,揉了揉眼睛。走回去,站在六爷面前沉吟了一下,试探性的挤进他怀里,坐在他大腿上,环住他的脖颈。
缩在老六怀里,头枕在他胸膛上,文绎半闭着眼睛,低低柔柔的声音说:“六哥,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六沉吟的半响,没看口,反倒伸手从空中抓出一个人来,怒道:“我说不清楚,你来说!这件事有一半的责任在你身上!”
被抓出来的是梅山六圣中的老二张伯时,他有些尴尬,把手对着文绎一伸:“你先咬我一口吧。免得一会气疯了你。”
文绎歪了歪头,小声道:“张二爷,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除了京韵大鼓我不会敲鼓以外,我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事儿不会真的和你有关系吧?”
“不会敲鼓是你的萌点啊,别放弃,你二哥我会敲鼓但是不会唱。”他被六爷在头上敲了一下,呐呐道:“我就是给老五提供了一个可以捉弄老六的方法。这个方法是在老六在休息时习惯性的布下的四重禁制上,再布置一个隐在云朵中的阵法。阵法的效果是,当有人在空中以时速120的速度冲过来撞在禁制上,四重禁制的效果就会相互抵消,同时撞在禁制上的人或飞禽会带着提前放好的硫磺掉下来。”
文绎想了半天,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硫磺……不是所有的温泉里都有硫磺么?而且蛇不是冷血动物,不能热到么?”
张二爷嘿笑两声:“你六哥他是热带蟒蛇。真的,他好像是在海南岛上出生的,要是冷了才受不来呢!”
“张老二你给我闭嘴!墙角站着去!”老六喝了一声,有些诧异的说道:“你真的不知道硫磺是什么?这属于生活常识啊!”
“我知道用硝石、硫磺、木炭和在一起是□□,也知道硫磺有杀菌消毒的作用。”文绎有些羞愧:“我只是没见过硫磺而已。”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快速转移话题,文绎哀怨的看着没动地方的老二,郁郁道:“那上个月,那天六哥要杀我,您袖手旁观的好开心呢。”
老二抓了抓头发,拔下几根,叹气:“我就创造了这个阵法,然后就拿给老五叫他在老六身上实验一下,之后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老六森森道:“老五布置好这个阵法之后,本来准备丢只猎鹰进来,但他正好看到你往温泉的方向来了,就嫁祸给你。”
老二不解的说:“往老六身上倒硫磺,洒雄黄,还有送猎鹰给他的这种捣蛋事,我们干了好多次了,他都没像这次这么生气。就是把穿山甲活埋,把仙鹤绑在旗杆上,要是是三圣母洒的硫磺,老六一声都不吭。哪知道他这次气的要杀人,你走之后他还闭关了一个月。”
老六脸上一红,对文绎附耳道:“我跟你说过的。每千年我蜕皮一次,上个月恰好是我第三次蜕皮。每次蜕皮的时候新皮都很娇嫩,直接接触到雄黄会留下烧伤的痕迹,要是被硫磺碰到,很有可能会死。去年的重阳节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还答应把鳞片给你几片玩。”他微微沉默,道:“我闭关一个月,才让鳞片上的灼伤全部愈合。别怪我来的晚了,鳞片就是蛇的命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鳞片如果出了问题,那就离死不远了。”
老二咂嘴:“啧啧,老六你不够意思啊,这样的命门我们兄弟几个都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也不会挑你的好日子捉弄你,我们还以为你都是妖仙了,对于凡间的硫磺雄黄除了觉得恶心讨厌以外不会有别的感觉呢。”
“难怪你那时候震怒又伤心,原来是以为我暗藏歹心想要害死你。我知道以六哥的手段总有一天会查出来昨天的事情和我无关。”文绎幽幽叹了口气,缩在老六怀里,哀哀道:“我只怕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就已经死在你手里了。”
老六似有不悦,道:“我就算气疯了,也绝对不会杀你。我下不去手。”他并非不悦,只是懊恼。他当时有多伤心,现在就有多怜爱。
文绎根本没有问老五现在怎么样了。她既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无力报复,也不能挑唆六哥去皱他,只要忍了下去。她一向很喜欢忍耐,在没法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时候,在无法承担一时痛快之后要面对的报复时,她通常都会选择忍耐和忽视。
“嗯,我知道的。六哥你一直都很疼爱我。”
老六觉得她这话听来更加心酸,似乎她心里难受至极,却还在乎自己的感受,口不应心的说些安慰自己的话。他有些消沉,又有些懊恼道:“阵法是老二研发的,实施是老五负责的,你要是觉得心里难受,我去把他们两个暴打一顿,好不好?你要怪六哥也行。”
“我没事的。痛苦是可以转移的。”文绎坐在六爷的大腿上,微微笑着,说:“尤其是我这种以别人的痛苦为快乐的人。”
“你不是那种人。”老六拢了拢她散在肩膀上的头发:“你是那种能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痛苦的人。”
“能让我感同身受的,只有我在乎的几个人。”文绎低低的叹了一声,有些担心的摸了摸他的肩膀:“六哥,你身上都好了?”
老六甩甩尾巴——他已经变回了蛇形,一条头如麦斗、眼似金钵、血盆大口、身长数十丈的大蟒。蟒盘成一盘,正中的脖子环着文绎,绕到她眼前看她脸色。慢慢的扭动了一下比文绎的肥腰还粗的蟒身,又变回人形,仍旧抱她坐在膝上:“怎么样?看清楚了?”
文绎微微点头,抿了抿嘴,淡淡的笑笑:“六哥……你总说我胖,你可比我还胖啊。”
老六面不改色道:“我这是冬眠用的肥膘,瘦一斤都可能会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被饿醒。但你不一样,你再胖就肥了。”
……………………
陆振华锒铛入狱,文绎派人散布消息,说陆振华必死无疑,和他有关系的人也会受到追究。九姨太看铺天盖地的人都这么说,魏光雄又几次要求,就带着陆尔杰和陆家的全部财产改嫁给魏光雄。陆篮腿缙济纹夹置萌瞿啦桓盖鬃撸土粝吕吹嚷秸窕慕峋帧
‘萍萍’姑娘是个美人,美人一向是不缺男人的。在陆振华入狱的三天后,她就吹吹打打的嫁进了某位富商家里,做了十八姨太。
倒是文佩,在依萍去要生活费的时候空手而归又带回来一个坏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了陆振华入狱。又听到了‘陆振华必死无疑’的消息,就拿出一点微薄的积蓄上下打点,去狱中见了陆振华一面,给他送了两件衣服。
陆振华倒是一心念着梦寐以求又终于到手的‘萍萍’,并没在乎文佩诚恳简朴的爱意,只是拖文佩去看看‘萍萍’的现况。
文佩去了一趟,赶巧看见萍萍上花轿。回到家去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什么都不说,到了狱中再见陆振华,只说萍萍一切都好。
九姨太带着所有的钱离开了,陆家剩下的三兄妹又都不会管钱,立刻就够有些拮据,只好一个个的都跑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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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六爷来找文绎的当天,陆振华平安出狱。回到家一看,四壁颓然,下人们都走了,儿女们又一个都不在家。去看了看保险柜,别说是保险柜里的钱,就连保险柜都整个的消失不见了。陆振华还以为家里遭贼或是遭劫了,出门去找人。
文绎早就派人收买了陆家的下人,那仆妇收了钱自然乖乖做事,连续好几天,天天在门口等着陆老爷子回来。等着把把九姨太改嫁、陆尔杰并非亲生的事情说给他。
陆振华几乎昏死过去,仆妇早就被嘱咐好了,看他要死就立刻找人抢救,打电话叫他的儿女都回来,连文佩母女也通知到了。
文佩来了一看,还以为陆振华知道了未来的十姨太改嫁,一时不慎露了口风,被陆振华把事情全都盘问出来。
对陆振华来说:九姨太十年的不贞,陆尔杰并非亲生,家徒四壁的现况,挚爱一生的‘萍萍’的背叛,这一切不是一个老人能承受的。但是陆振华没有死,因为文绎为了任务的成功,决不允许他死。
虽然文绎从昨天到现在,先是狂乱的大醉,又听了老六把事情解释清楚,觉得悲喜交集,无暇顾忌任何事。但她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别说是疏忽、误差,就算是一丝一毫超出计划的地方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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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蹲在窗台上看了半天,扭脸道:“你把陆振华折腾来折腾去,就能让他对文佩当众道歉再娶她回去?”
“人最珍贵的是希望和幸福。”文绎勾起嘴角,颇为感慨的说道:“给他他所梦想的希望和幸福,然后彻底拿走。在绝望中再给他一次希望和幸福,然后彻底摧毁。没有人能够经受住这样的折磨,绝对没有。就算是卓东来也不行。”
“当一个人特别在乎另一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的生命就绑在一起。陆振华积累的几十年的情感和爱,都倾泻到那个和萍萍一模一样的女支女身上。”文绎颇为得意的笑了起来:“杀死他视若生命的人,就等于杀掉他的未来。在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脆弱的老人对未来一篇渺茫时,一个温柔贤惠却又沉默的女人才能显示出她最美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