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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姑娘没有来;
第三天,姑娘也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来。
上官苍穹天天被爹妈骂,垂着头不敢顶嘴;而隔壁香烛店的韩磊一直捂着嘴在偷笑,符咒都抄错了,被他爹在头上敲了十几个爆栗子。
然而,吃完晚饭,韩磊还是偷偷溜出来,拉着上官苍穹在弄堂口散步,“算了,就当你送了件礼物给心爱的姑娘。”他安慰上官苍穹。
上官苍穹眼神一亮,“对啊,既然仰慕她,送把油纸伞算什么—整个杂货店都搬给她我都愿意。”
但是第六天的傍晚,姑娘来了。
雨停了,空气分外清新凉爽,或许是空气中的水雾还没有蒸发,姑娘看起来干净脱俗得像被湿润的空气清洗过。
她还是穿着朴素的学生裙,结着麻花辫,有些羞怯地把油纸伞递给正在看店铺的上官苍穹,“对不起,我,这几天家里没空,所以,没过来还伞。”她涨红了脸,低下头,仿佛心虚地讲了个谎话。
上官苍穹愣了愣,忙不迭地把油纸伞又递给她,“没关系没关系,你下次再来还好了。”
姑娘仰头望望天边的彩虹,抿嘴一笑,说,“应该不用了,接下来会晴天的。”
但上官苍穹还坚持让她带走伞,直到听到儿子傻话连篇的老妈走出来,不客气地在他头上也横敲了一记,把油纸伞收了进来,这才告终。
看到彪悍的老妈出场,姑娘有些受惊,立刻逃走了。留下上官苍穹很懊恼也很惆怅:她还会路过吗?
如果姑娘再也不路过这里,上官苍穹不排除走遍整个城市去寻找她芳踪的可能。幸好,姑娘还是隔三差五地路过这里,有时还买点小东西带回家。有时她路过这个巷口的杂货店,哪怕不买任何东西,不做任何停留,也会对着看店的上官苍穹浅淡一笑,然后像朵花儿一样轻轻地随风离开了。
时间久了,上官苍穹开始招呼她坐一会儿,喝杯热茶;无论她买什么东西,都会给她双倍。
而一到下雨天,都会主动借伞给她;而姑娘永远都会留用那把油纸伞,直到雨停了才来还。
这样,一过三年。
三年后一个火烧云瑰丽如画的傍晚,卿卿兴高采烈地来杂货店找上官苍穹,“我毕业了!”她大喊着,把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一把甩到柜台上,“我终于从中西女中毕业了!”
少有的欢欣狂喜,卿卿居然扑过来,轻轻拥抱了一下上官苍穹,又闪电般分开,迈着轻捷的步子在狭窄的巷口跳起了他不知道的西洋舞,双颊通红,不知道是被晚霞染的,还是因为毕业了太高兴,抑或是掩盖刚才大胆拥抱的羞涩。
等她冷静下来,她才拿出了成绩单和毕业证书给上官苍穹看。喝着他端来的酸梅汤,她少有地闲适,坐下来和他聊起了自己的生活。
其实不用她说,上官苍穹早就知道了七七八八。他是杂货店老板的儿子,最会从顾客的表现看出许多端倪来。
三年来,卿卿永远穿着素净的学生裙,裙角甚至还有不显眼的补丁;她永远买最便宜的日用品,甚至节省着用卫生纸;借她的油纸伞总是用到雨季过了才来还。
“我姆妈,供我读书很辛苦。”她有些羞涩地第一次解释,“阿爹很早就过世了。姆妈给人做佣人,才能供我读中学。我们家里,只有一把破的油纸伞。每到下雨,我只能戴阿爹留下的斗笠去上学。可是真的好难看。所以,每次借你的伞……”她不要意思说下去了。
上官苍穹拿过那把借了无数次的油纸伞,“送给你,当做你的毕业礼物吧。”
卿卿一毕业就急着找工作,可惜不太顺利。
她家境贫寒,不认识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动乱年代,女孩子能做的工作很少。卿卿很着急,她不想再靠姆妈养,想尽早分担母亲的辛苦。
毕业后一段时间,她为了工作很发愁,有时来杂货店坐坐,和上官苍穹聊聊天解闷。
上官苍穹私下和父母商量,能不能请卿卿来杂货店做伙计。
“她会英语、算术,会写好文章。”上官苍穹央求父母。
母亲摸摸他的头,“儿子,我们这么小的店,根本用不着伙计。一家三口都会算账,还用什么英文和好文章啊。就算她愿意做你媳妇儿,过来了也是干杂活的。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真的肯和我们在一起吗?”
忽然之间,三年来的倾慕被一个关键的问题挑起:卿卿,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呢?
本来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可是被现实突然逼到眼前。他突然也急切渴望,知道问题的答案。
那天傍晚,卿卿来了以后,上官苍穹含含糊糊地说了母亲的意思:杂货店小,但勉强也可以度日,基本的温饱是可以达到的。
卿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害羞地低下了头。想了半日,觉得不回应也不好,于是也含含糊糊地说,她目前想先找个稳定的工作,之后再和母亲提上官苍穹,然后看两家人有没有意思走到一起去。
这样的回答,在上官苍穹看来,已经是肯定的回复了。他很开心,积极地联络自己以前读书的旧同学,希望能帮卿卿找到合适的工作。辗转几次后,终于通过一个不太熟的同学,得知一个英国人的写字楼里,需要一个文员,不过是短期的。
无论如何,这个机会对卿卿来说已经是惊喜了。得到联络地址后,卿卿高兴地跳起来,就像刚毕业那天一样。
这一次,是上官苍穹主动拥抱了她一下。也是轻轻的,闪电般分开,然后各自望着淡淡的新月,若无其事。
工作后的卿卿很开心很积极。经常要加班,有时就不到杂货店来了,但上官苍穹并不怪她。知道她很得上司的赏识,也替她高兴。这份短期工作薪水不高,但足够补贴家用了,让卿卿的母亲也很欣慰。有一次,做佣人的卿卿母亲特意提前下班,来杂货店转了转,对上官苍穹很满意,只是觉得配不上日子稳当的杂货店老板家。
但这个时候,上官苍穹和卿卿的心都渐渐安定下来。在昏暗的街角,他们拥抱、接吻,述说明天的梦想。
就在那一年,深冬的某个夜晚,卿卿突然来找上官苍穹,哭得梨花带雨,惊慌失措。
“可以借我一些钱吗?”她噗通跪了下来,把上官苍穹和父母都吓了一跳。
她母亲突发疾病,剧痛得死去活来,送到教会医院里,医生按到她腹部长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可能是比较大的瘤子。
这种不明瘤子的病很棘手,治疗费用很高。卿卿不顾一切借钱,可穷人家认识的都是穷亲戚穷朋友,凑不了几个铜钿。
可是上官苍穹家虽然开杂货店,并不是大买办,也拿不出足够的钱。何况,父母比较注重实务,对还算不上儿媳妇的女孩子,不愿意付出一切积蓄——就算付出了也不够。
上官苍穹的父母劝卿卿看开点,人老了总是有病痛的,也总是要走的,犯不上为了母亲,背一屁股的债务;再说现在也没地方借够钱。
“你们太冷血了!”上官苍穹实在受不了了,拉着卿卿跑出了杂货店,“我不用你们的钱,我自己去帮她借!”
“我们留着钱,还不是为了给你娶媳妇儿。”母亲望着儿子倔强叛逆的背影,虚弱地喊,哭了。
那个寒风猎猎的深夜,上官苍穹带着卿卿跑遍了所有他认识的亲友。面目姣好又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赢得许多人的怜惜。一些亲友多多少少都愿意借给她一些钱,虽然不认识她,但是有上官苍穹拍着胸脯保证,人们也深信不疑。
清晨,他送卿卿回到了教会医院,缴纳了第一笔治疗费。
之后的治疗费越来越多,上官苍穹借的钱也滚着雪球积累,积累成一个他根本不愿意去算的天文数字。
不忍心看到儿子为了女孩子承担这么多,父母也拿出了一些积蓄帮他还债,可惜杯水车薪。
卿卿也憔悴了。
她白天要去办公室上班,晚上要照顾病重的母亲,严重缺眠。后来短期的工作结束了,她就整天整夜地待在医院里照顾母亲,每次被护士催缴医疗费,她的心就在沮丧绝望中沉沦一分。
那个寒冬,母亲最终没有熬过。
最后一笔丧葬费,加重了已经是天文数字的债务。
上官苍穹陪着卿卿料理完了母亲的后事,一直到头七过了,才带着卿卿回到了自家的杂货店。
可是他父母这次的态度很坚决了。
“之前你母亲病重,我们出钱出力,也仁至义尽了。”他母亲对卿卿说,“可是既然一切都料理完了,你是不是也可以放过我儿子了。”
“妈,你怎么这么说话!”上官苍穹发火了,企图制止母亲再说下去。
可是母亲直接跪下了,
“求求你,我们家养不起你这样的儿媳妇。你母亲生病借了那么多的债,我们这辈子是没法帮你还的。如果你和苍穹在一起,往后他就要一辈子被债主催,被人骂,还要拼死拼活帮你还债。我们不想他过这样的日子。”
母亲哭了。
卿卿对老人鞠了一个躬,然后含泪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