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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城郊有一片梅林,寒冬凌冽花开之时,极美。
季妘一身红衣,外面罩着白色的狐毛披风,红白两色交映,衬得少女眉目如画,神采亦是飞扬。因着方才和友人作乐,饮了几杯淡酒,人亦醺然。
漫天飘飞的细碎雪花纷纷扬扬,季妘忍不住放下手中伞,用双手想去托住。
雪,冰凉。少女欢喜的在雪中奔跑,偶尔撞落了枝头梅花。
待到累了,季妘停下脚步,呼出的气息像白雾,梅花就像雨水一样簌簌落下,而落下的雪片刻已经沾湿了衣襟,头顶梅与雪蓦地停住。
季妘转头,欢声道,“哥哥,你竟能寻到我。”
为少女撑伞的男子一身白衣,好似美玉一样温润光华,嘴角含笑,整个人仿佛就要融进了白雪之中。
“在下唐突,小姐莫怪。”他道。
季妘握着尚留余温的伞柄,看着男子走远的身影,留在原地怔怔不语。
那一年季妘十四有余。
……
季妘比起平常官家小姐出入皇宫的次数要多得多,再次被宣召入宫去,比起以前的好奇拘束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凤翔宫,庆国西六宫之首宫,乃当今端敏陈皇后的宫殿,朱漆大门之上高悬着金丝楠木所制的牌匾,黑底金字的“凤翔宫”三字写的端是龙飞凤舞。
经由小宫女通报,等在偏厅的季阮氏与季妘这才由一个老嬷嬷领进了凤翔宫殿内,短短的路上均是目不斜视,并不因好奇而四处察看。
凤翔宫殿内中央摆着个三足两耳紫金瑞兽熏炉,浓郁芬芳的香气盈满了整个大殿之内。
陈皇后端坐上首,正红的裙衫衬得肤白若雪,高高梳起的发髻如云堆砌,最显眼的是发髻之上的一支飞凤展翅金簪,双眉修长飞扬,鼻梁高挺,抹着红色胭脂的薄唇,唇角微微下撇,显出三分沉肃威严来。
待得季阮氏母女行过大礼后,陈皇后叫了起,又赐了座儿,脸上这才含着些许笑意,“夫人今日气色瞧着倒是好些了。”
“前些时候妘娘病着,臣妇心忧,倒不妨娘娘体察入微,也是累娘娘挂怀了。”季阮氏微微侧身朝着陈皇后那方,声音姿态皆是恭谨。
“妘娘这孩子本宫极是喜爱,现在是大好了?”陈皇后两手的无名指与小指皆是带着长长的护甲,小小的护甲之上纹刻着福瑞吉祥的花纹,此时抬了手对季妘招了招,旁边的老嬷嬷见机搬了个锦杌过来。
“已是大好了。”不然也不敢身上带着病来宫里面见陈皇后了。
季妘小心翼翼的坐了锦杌半边,陈皇后摸了摸她的发顶,笑意盈盈,“本不至于这么急着就召了夫人过来,只是本宫心里总是想着妘娘这孩子,倒是让夫人劳累了。”
这只是客气话,当今皇后有口谕,哪里就敢不来。
季阮氏笑着,“这是妘娘的福分,也是臣妇的福分。”
“瞧这模样似是清减了不少,本宫记得本宫库里恰有一株上了些年份的灵芝,夫人出宫之时,便拿了回去给妘娘用着吧!”
季阮氏代季妘谢了恩,“臣妇代妘娘谢过娘娘赏赐,让娘娘费心了,这孩子就是病了也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好了更是不得了,就怕闹着娘娘。”
陈皇后笑意不减,“这怕什么,妘娘好些日子没有进宫了,本宫都觉着宫里冷清了许多。永贞也是念着她得很,夫人便在这儿陪本宫说说话儿,让妘娘去云阳宫见见永贞罢。”
永贞公主是寄养在陈皇后名下的养女,虽不是亲生的,倒也十分受宠,皇后这样说,有可能是太子也在云阳宫,季妘病了,太子不可能不问的。
季阮氏闻言自然应下,季妘这才在皇后面前告了退,出了殿门,这便有凤翔宫的宫人领了她去云阳宫。
云阳宫和后宫妃嫔住的地方离得远,要走上一会儿,宫内并不如中宫凤翔一般庄严华美,但雕栏玉砌亦是处处精巧。
“太子哥哥与四皇兄今日竟会来永贞宫里,让永贞猜一猜,是不是妘娘进宫了?”朝中大臣之女,一般不会单独去见一位皇子,多是有旁的公主、小姐作陪的。
“就你是个鬼机灵。”太子萧越泽啜了口永贞亲手泡的茶水,微微涩苦的茶在舌尖回转两周才咽了下去,叹息,“本宫将这上好的金骏眉匀了你些,倒是糟蹋了。”
“太子哥哥心疼直说便是,永贞瞧四皇兄都不觉有何不妥,太子哥哥这嘴也过于挑剔了。”永贞不客气的顶了回去,她虽是皇后养女,却与太子关系甚为密切,与亲兄妹无二。
“你这技艺再高上两分,本宫便不挑剔了,皇弟,你说可对否?”
“皇兄明知永贞……”
季妘在外就隐隐约约听见殿内交谈,未曾想四皇子萧琛瑞也在殿内,脸色登时煞白一片,呆立当场。直到旁边的宫人见她停住脚步,唤了两声,这才回过了神。
她早该知道会有再逢一日,早该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那时雪罢风停后丢了心,今日朗朗青天下,情又该归何处?
萧琛瑞,季妘娘今生只为裁你羽翼,断你前程。知否?恨否?可又悔否?
“妘娘,你来了多久了?”永贞公主听着旁边丫鬟禀报,往殿外一看,不远处站着的可不正是季妘么。
季妘闻言,垂首敛下神色,细细抚平袖边褶皱,又抬头挺直了纤弱的脊背,往殿内行去。
季妘,不悔!
那女子在如今炎炎烈日下还着了一身锦缎做的衣衫,略老气沉重了些,只肩背周直,广袖宽领,让人觉得此女风骨自成。
玖珍宫,后宫西六宫之一,皇四子萧琛瑞的母妃淑妃向氏居所。
向淑妃本是京内良家子,入宫参选,因相貌平凡无奇被撂了牌子,却被中宫留用。向淑妃还是凤翔宫婢子之时,尽心服侍,得了陈皇后的看重,这才有了如今。
玖珍宫寝殿之内亦是燃香,向淑妃让宫人开了寝殿中央的错金银云纹香炉,手里拿着香匙往内里添香。
底下站了向淑妃身边得用的大宫女秋心。
“季妘去了云阳宫?”向淑妃长相一般,但嗓音、身段儿俱是风流,尤其那嗓音,宛转悠扬,酥媚入骨。
“正是,娘娘。”秋心垂着头,双脚脚跟靠拢,脚尖微微往外张开几分,双手拢在小腹处,宫里的奴才个个儿都是这副模样。
“皇后娘娘向来谨慎,丁点错处都让人寻不出来。”向淑妃添好了香丸,自然有太监上前盖好香炉,收拾了器具退下。
太子与季时沐、季妘两兄妹自小一块儿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因着已故的华老大人,用不着姻亲稳固,季家已是铁杆的太子一党,皇后娘娘怎么肯拿出太子妃的位置笼络一个本就是自己人的世家呢?既如此,太子想见季妘,当然得在云阳宫,以免有人碎嘴,坏了名声。
“那位也过于谨慎了些。”秋心道,又见向淑妃靠在软榻上,便上前蹲下为其轻轻揉捏起腿脚来,“即使季家势大,却也是臣子,往日宣召旁的宗室、命臣之女也不见得如此。”
“谨慎?后宫里谨慎一点才不会行差就错,皇后她只是怕出了岔子,伤了羽翼,且瞧着,皇后给太子指的妃子必不会出自季家或者她陈家。”
季家是不用送女入东宫,而陈家,陈家倒是想再出个皇后娘娘。可惜,一族两朝皇后,莫说陛下不允,就是她皇后也不敢应下。
向淑妃想着,忍不住嗤笑一声,闭上眼睛,靠在绛紫色金丝菊绣大引枕上,“皇上今日可用了药丸子?”
“用的,能让身子骨强健的东西,也就皇后娘娘才有法子。”
“可不是,咱们这些个庸人可没有皇后娘娘能干。”向淑妃笑得意味不明,眼神里有些讽刺,又有些怨恨,“本宫可不得巴着皇后娘娘一点,要不然呐,哪里来这滔天的富贵。”
“娘娘本身就是有大福气的人。”秋心道,“四皇子殿下可就指望着娘娘您了。”
想起自己的儿子萧琛瑞,向淑妃柔和了面色,“皇儿近来瞧着精神有些不济,你多注意着些,多制些补身子的汤水端去。还有本宫哥哥那里,没有本宫吩咐,不得去寻。”
向淑妃说到后面,饶是柔媚的声音,也含了两分冰寒。
没人知道向淑妃还有个哥哥在宫中担职,除了皇后娘娘,因为正是皇后娘娘的授意,才有了如今的太监总管向海,海公公。
秋心闻言,心下凛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