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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帝醒醒睡睡之间似乎就像是大梦一场,他梦见了第一次见皇后时,女子乌发如云,上头点了一根翠绿的簪子,那根翠绿簪子的样式他仿佛都记得清清楚楚,简单、剔透,他喜欢这样清爽的打扮,也喜欢这样干净的人。
梦里,文景帝伸出手,刚想要扶起还是个小姑娘的皇后,蓦地鼻尖传来一阵绵延悠长的香气,就好似最温柔的怀抱。
于是,梦境,陡然像碎裂的瓷器一样,不复存在。
乾真殿龙床之前,陈皇后正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要差人将向淑妃叉了出去,她没有看见身后文景帝冷沉的眉眼。
“淑妃,你过来。”文景帝乍一开口,陈皇后的身子就是一僵,而向淑妃,向淑妃她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恭声应了,起身又是跪在了龙床边,执着文景帝的手。
陈皇后有些不可置信,但文景帝确实凑巧就在此时醒了过来,用锦帕揉了揉眼睛,她转过身,声音有些颤抖,“皇上,您可算醒过来了。”
与此同时,无名楼。
楼内只有谢靳一个人,他独自用铜盆打了热水,用最雪白、最干净的布巾过水拧干,细细的擦起了无名楼内的每一尺、每一寸。
细碎的阳光透过掩住窗棂的帷幔,为昏暗的楼内带来了一丝光亮,隐约可以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曲,听仔细了,倒别有一番滋味。
待谢靳擦到某一书架之时,其上书册俱是古旧,瞧着就知道约莫有些年头了,他眯缝着眼睛,枯瘦的手掌,熟门熟路的抽了一本古书出来,其上并没有书名。
翻开其中一页,方才唱着戏曲的嗓音转而念起了书上文字——
“南地有蛊,名曰连珠子。取其百,每十数分之于一瓮中,百存十,十存一,终得百只连珠子之最。而后,十年心头血养之,称连心蛊。连心蛊种之人体,需得迷陀花所制熏香遍抹下蛊者乃其一,需得已死连珠子之虫尸齑粉为丹使中蛊者食十年以上者二,此其二缺一不可。若得俱全,方能起连心之效。”
连心、连心……谢靳微微一笑,撕了这一页纸,仔细叠整齐了揣进怀里,又将书放回了书架,继续慢慢用布巾擦拭起书架来,嘴里又开始若有似无的哼唱起两句曲子。
“泠泠河畔水啊~啊~啊~娘子!貌美堪比娇花啊~啊~啊~郎君……”
文娘,是我不好,当初没能护得了你,玷污你名声的孽种已经死了,你再等等,等我亲眼看着季家满门抄斩,之后,我就下来陪你。
乾真殿,向淑妃跪在龙床边,她身上的香味如兰似梅,文景帝深深的嗅了一口,才清醒两分的神色,蓦地有些熏熏然的醉意。
“皇上。”向淑妃低声道,那一管如黄鹂一般却带了些甜腻软糯的嗓音,即便是此时也带了些引诱的味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顾您,十分辛苦,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呢!”
向淑妃这话是替陈皇后说话,教得陈皇后狐疑的看了向淑妃一眼,心下警惕。
对,皇后辛苦了,没有好好休息,是该让她休息了。文景帝抬手握了向淑妃的手臂,脸色有些疲惫,对陈皇后挥了挥手,“皇后快些下去歇着吧!”
文景帝叫陈皇后下去,却没有让向淑妃离开的意思,这般境地,教陈皇后几乎要绷不住心里的怒火,枉费她日日伺候当今左右,到最后竟还是让向淑妃压过了她去。
“皇上,臣妾……”陈皇后强自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文景帝却没有听她多说的意思,只道,“朕乏了。”
陈皇后无法,只得行礼退下,临走前看着向淑妃跪在龙床边和文景帝双手交握的背影,眼里的狠色一闪而过。
待陈皇后走了,向淑妃与文景帝耳语一番,又是打发了乾真殿点的众伺候宫人,一时,整座大殿之中只余下文景帝与向淑妃二人。
日头高高挂在朗朗青天之上,临近晌时,这时候,合该是用膳的时辰。
季府俞园里头,季妘回来了,早上安抚了昔珍、玉林两个,千万叮嘱二人要瞒住梁王住在院子西暖阁的事儿,莫要叫俞园管事儿的孙嬷嬷与奶娘知晓。
而后,昔珍、玉林二人也是收拾了情绪,前后张罗着伺候了季妘洗漱沐浴,又是往大厨房的端了饭食,当然,梁王那边一应也不能忽略了去,虽不是处处妥帖,倒也上心。
因着早上晚些时候才进了吃食,季妘晌时便没有让端了午膳来,只吩咐备了些百合酥、牛乳菱粉香糕并两盏玫瑰香露。想着梁王是男子,食量比女子要大,季妘后头又是让玉林多去大厨房端了碟子蟹黄饺和一碗枣儿粳米粥。
季妘失踪了的这些日子,俞园也是早中晚都要来端了主子小姐的吃食,只今日的要求怪了些,大厨房的丫鬟婆子们倒没有多少人怀疑,另还在嗤笑了一番外头疯传的季九小姐不在的谣言,季家九主子每日里吃得香睡得着,只是不爱出院门罢了,倒叫人恁的传些不见影儿的疯话,也忒的可笑。
俞园西暖阁是个二层小楼,下边是花厅,上边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梁王就暂时待在了二层,这时候昔珍张罗着摆放点心和杏仁露,不久后玉林也是端来了蟹黄饺和那碗熬得浓香可口的枣儿粳米粥。
梁王坐在桌旁,由得丫鬟们伺候,那神态举止倒好似真的把这儿当做了是在自己家中,好不自在,等吃食摆弄好了,也没有让谁伺候用膳的意思,随手拿了个牛乳菱粉蒸糕就放进了嘴里。
啧!浓浓的牛乳,是小姑娘喜欢的点心,梁王心里这么想,转头就瞄了季妘一眼,她就着杏仁露吃了两块儿百合酥和一块儿牛乳菱粉蒸糕便罢了手。
季妘看着梁王看了看她,又是看了看桌上吃食,想了想,便伸手把那碟子炸得金黄酥脆的饺子和那碗稠呼呼的米粥推到了梁王跟前儿,示意是给他的。
梁王神色间露了些满意,似乎十分受用,动作优雅的开始喝粥吃饺子。
季妘也是头一次和个梁王这个煞神在一起用膳,且还是在她的院子里,心里有些不自在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古怪,她是不信梁王是真为了寻个住处躲在她这里的。
等梁王用完膳的时辰也不需得太久,之后就是玉林昔珍主动上前收拾了杯盘碗碟,但剩许多的点心还是留着了。
季妘与梁王喝了漱口茶净口,又是用玉林递上的锦帕擦了嘴,昔珍站在旁边候着,防着梁王就和防着一登徒子似的,倒是玉林见了自家小姐和梁王相处的这一幕,心头诡异的生出“小姐出阁后约莫和未来姑爷相处也是这般”的想法。
稍待,季妘打发了玉林、昔珍二人出去,这才起了话头,“王爷,妘娘心有一惑,还望解之。”
梁王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立时露了三分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且说来罢。”
男子示意季妘道来,而季妘开口问起反而有些犹豫,梁王梦中能帮萧琛瑞夺位,从西汜猎苑到如今的种种,季妘心里一直有个猜测,不吐不快,也或许今次是一个知晓真相的机会——
“王爷与季家究竟有何恩怨?”
料想中,季妘或者问他何时离开,或者问他目的为何,独独没想到季妘会问这个,梁王动作一顿,神色冷淡了下来,眉目间甚至有些锋锐之感。
他脸色平静的看着季妘,就在季妘以为梁王不会回答之时,梁王却意外的开了口,“你曾经该有一个姐姐的,她叫季嫦……”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陈年旧事徐徐道来——
旧年,季大老爷年轻的时候曾和其庶弟季四老爷去恩阳州新余郡办差,恩阳新余有个家财万贯的谢家,而谢家能有这般家底,与其常献珍玩玉器给新余郡守不无关系。
从定安来的京官儿,尤其季大老爷与季四老爷还这么年轻的,一般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新余郡守自然要好生巴结,车马住行一应为季家兄弟二人办得那是妥妥帖帖,当然,这其间花用的银子就是谢家掏的腰包。
谢家有双姝,一嫡谢珍,一庶谢玉,俱是美名远扬。两女未曾及笄,提亲的人家就快要把谢家的门槛儿踏破了。然而,这谢家双姝都是心气儿高的人,寻常男子哪里瞧得上,直到那时还是少年人的季大老爷与其庶弟来到新余。
谢玉心仪季大老爷,谢珍则与季四老爷两情相悦,若就如此,兄弟二人各迎了谢家女进门,也算得美谈。只让人料想未及,那谢玉骨子里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边说心仪季大老爷,转头却是和个奴才秧子鬼混在了一起,季大老爷知晓后,极为恼恨。
谢家再富,也是百姓,是白身,哪里敢得罪京里来的大人,当即将谢玉撵去庄子关了起来,又是摆酒设宴,让谢珍透过季四老爷,务必请了其兄长赴宴。季大老爷不好拂了庶弟的面子,便去了,宴间席上,有一极为貌美的歌姬献舞,而季大老爷醉酒醒来之后就见这歌姬躺在身侧。
等办完差事准备回京,也是一月有余,那歌姬竟被诊出怀了孩子,季大老爷无法,只得携了这歌姬一道回去,后头季四老爷聘了谢家嫡女谢珍为妻,而那歌姬没等季大老爷提了她做妾室,生下季大老爷的长女季嫦就因血崩去了,而季嫦,就是季大老爷真正的庶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