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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场众人愿不愿意,卞为真神识一扫谁也藏不住,也只能抱着悲壮的心情,将希望压在看起来极为乐观的沈黎和段清泽身上。
沈黎打头,推门便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段清泽紧随其后,其余人纷纷跟在后头,神情凝重,手脚僵硬。
虽然他们觉得前面二人确实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但他们谁也没见过“阿泽”动手,怎么看他此刻的修为还是筑基,他真的能斗得过卞为真这个元婴后期修士吗?
外头空荡荡,那些巡逻和伺候象足草的修士也不知去了何处,卞为真正悬浮在半空中。他还是年轻人的模样,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容貌英俊,但眼神阴郁,让人看了不适。
修士凝成金丹后,体内灵力的性质就有了变化,更天地沟通得更紧密,足以令修士浮空。
他目光一扫,先注意到跟在几人身后走出来的卞霆,冷着脸怒声道:“卞霆,你在做什么!”
随后他看到了卞霆身后的邵无忧,顿时眯起眼。
“无忧!”
邵无忧仰头看着卞为真,数百年来,他一直在卞为真的喜怒无常下艰难地求存活,他伏低做小,不让卞为真发觉他的异心,花了整整两百年才拿到那么两颗锁神丹和解药。
如果不是阿泽出现,他还要再虚与委蛇多少年?寿命尽前他可有机会逃脱?
或者说,当年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他跟阿泽一起逃了,如今又会是什么光景?
卞为真那父亲和高阶修士的双重身份令他在卞霆那里的威慑力达到最大,面对他的质问,卞霆几乎咬碎牙才没让自己伏跪下去。
他身边,田珍也是冷汗直冒,却悄然拖住卞霆的手臂,给他直面父亲的力量。
卞为真缓缓落在地面,视线扫过面前几人,除了邵无忧是金丹,其余的陌生人竟全是筑基,突然阴笑了两声:“无忧,我不知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来这里,可你要背叛我,也要找好帮手,就这些筑基,你指望他们做些什么?”
“当然是杀掉你。”段清泽仰着头冷傲地说,十岁的他对卞为真充满恨意,但更多的还是先前被沈黎带出来的“为民除害”的情结。
卞为真愕然看着段清泽,忍不住狂笑起来,等笑够了他才嘲讽道:“就凭你?”
他有三百多年没见过段清泽了,根本没认出来这是曾经从自己手底下逃走的药人,毕竟这三百多年来逃走、死掉的药人不计其数,他从来不会去记。
沈黎不禁感慨血缘的神奇,卞为真跟卞霆用着类似的脸说同样的话语,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让人想打爆他的狗头。
但沈黎不是很想现在就让段清泽出头,段清泽出手必定可以杀掉卞为真,就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那事情都让段清泽干了,邵无忧干什么?
邵无忧给她透露的时间节点是十四岁,那一年他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段清泽的事,而段清泽现在还不到十四,不记得就绝不会报复,所以这种替段清泽解恨的事,就让她来做吧。
但如果段清泽很快到了十四记起一切,那就大家一起玩完,还谈什么报复不报复的。
“阿泽,等等。你还记得先前无忧怎么都不肯我们帮忙吗?”沈黎拉着段清泽的手,肃容道,“他一定很想亲自杀掉卞为真,你先别动手,让他来。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该助他达成心愿吗?”
段清泽犹豫了一下,看向邵无忧。
邵无忧:“……”
他不用他们帮忙是想先跑,没说要杀卞为真!这沈黎怎么这么能颠倒是非黑白!
不知是不是误会了邵无忧此刻那微微咬牙的表情,段清泽随着沈黎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蹙眉对邵无忧道:“无忧,你先。”
邵无忧身形僵硬,他看向卞为真,那个男人正看戏似的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觉得他有那个勇气反抗。
卞为真认为他还是三百多年前那个胆怯懦弱的少年。
邵无忧心中忽然涌出无限勇气和愤怒,不该这样,本来不该这样的!
他一拍储物袋,手中已出现两柄双手短剑。
这对短剑通体浅蓝,因铸造材料的特殊带点儿雷电属性,若被它刺中,雷电便会以无法抵挡的奔涌之势在对方经脉中乱窜。即便没刺中,每次它们划过空气,都会引起震荡,令敌人体内灵气紊乱一瞬。
这两柄双手短剑是邵无忧瞒着卞为真获得的,卞为真只以为邵无忧的武器是最普通的长剑,实际上他私下刻苦训练的是它们。
卞为真并没有把只是金丹后期的邵无忧看在眼中,比他低了一个大境界,再有勇气也只是来送死。
但他是个把谨慎刻在骨子里的人,也不会托大。
他扫了眼卞霆,忽然笑了一声:“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也不知是在说谁。
他此刻表现得很冷静,并未被儿子和养子的双重背叛真正激怒,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完全没有信任过他们,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邵无忧也不多跟卞为真废话,蓦地冲了上去。
卞为真不想破坏自己的药田,顿时飞上半空,邵无忧紧追而去。
谨慎的卞为真在邵无忧杀来前便取出了一把灰色的折扇,骨架似乎是某种凶兽的枯骨,布满黑色纹路,纹路间源源不断有阴寒的气息飘出。他轻轻抬手,啪啪数下,便挡住了邵无忧的第一波攻击。
邵无忧蓦地退开,看了眼自己的短剑,上头有丝丝缕缕的阴寒气息缠绕,限制着它的额外功效。
“再来!”卞为真大笑,“让我看看你这小子这么几百年来有没有一点长进!”
邵无忧冷漠地再度冲上去,如此来回数次,残影在半空中交错,片刻后两方才再次分开。
邵无忧握着短剑的手在微颤,而卞为真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阴沉。
他的灰扇扇骨上已有了数道裂纹。
邵无忧突然明媚地笑起来,露出尖锐的虎牙:“很吃惊是吗?”
卞为真冷冷不语。
邵无忧抬手在右边的耳垂上抹了下,那蓝宝石耳钉便不见了。
邵无忧的气势随着修为的提升一点点上扬,最终停在了元婴中期。
卞为真惊道:“元婴中期!你、你竟然在我眼皮底下隐藏修为!”
卞为真不能不吃惊,他的锁神丹只能对金丹以下奏效,所以他将手下的修为都控制在金丹,哪个若修为涨太快又不肯听他的放缓修炼,他便会痛下杀手。
万万没想到,邵无忧竟瞒着他修到了元婴中期!
下方的人都看呆了,说好的金丹竟然还能变成元婴的吗!
但随即众人高兴起来,己方涨修为绝对是好事啊!
饶是沈黎见多识广也不禁感慨,邵无忧这是搞《龙珠》反派的三段式变身呢!刚认识是筑基,当时她已猜到他不是筑基,后来他承认是金丹,没想到这还是在骗人。
沈黎小声对段清泽道:“阿泽,你怎么不告诉我邵无忧是元婴啊?”
大外甥与姨之间的信任呢!
段清泽却摇头说:“我没看出来。”
沈黎一愣:“之前他的修为压制到筑基,你也看不出端倪?”
段清泽摇头。
沈黎惊了,这邵无忧有点东西啊,能把修为藏得连洞虚都看不出来。
她直觉这不可能,突然想起邵无忧修为上涨前把耳钉给摘了,她猜应该就是那耳钉的功劳,可以藏修为藏得毫无痕迹,连大佬都看不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元婴中期真的就是邵无忧真正的实力吗?
上方,卞为真并不急着继续打,他忽然大笑:“无忧,你至少五十年前就是元婴了,那时候怎么还不走,非要留下当我的狗?”
邵无忧不回应,他正在驱除着短剑上的阴寒之气。
卞为真看到了邵无忧的举动,但他不在意,又笑道:“就算没有解药,你也不会死,顶多受一些痛,以你的修为,花不到十年也能把锁神丹全部驱逐出身体。可你没那么做,为什么?”
邵无忧抬眼看过去,眼神阴冷:“你把那叫做‘一些痛’?你要不要试试锁神丹发作有多痛?”
卞为真哈哈一笑:“我可当真没看错,你永远都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不然当初也不会……”
卞为真的话并未说完,因为邵无忧已再次冲过去,双手短剑耍得到处是残影,卞为真只得暂时闭嘴去应付。
很难说邵无忧这时候冲过去究竟是被卞为真激怒了,还是怕对方说出未竟之语。
旁观者沈黎觉得很可惜。
她怀疑卞为真被打断的话很可能跟段清泽有关,不过想想卞为真当众说出当年之事可能导致的不可控后果,她觉得邵无忧打断也挺好。
听着卞为真和邵无忧的对话,她对于“童年阴影对人类终生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又有了深切的认识。
邵无忧怎么说也活了三百多年了,又是个元婴修士,真的会怕锁神丹发作的痛吗?难道那种痛比受人钳制驱使的屈辱还要令人难以忍受吗?她觉得不见得。他只是因为童年阴影太重,所以恐惧那种痛已成了本能,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在避开那种痛苦。
沈黎又一次觉得,她可以在现代和平社会健健康康长大真是太不容易了。
两人修为差不多,一时半会儿无法分出胜负,沈黎看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啊,这两人要是能势均力敌,那她怎么创造逃跑机会?
想到前一刻的自己竟然想着替段清泽惩罚邵无忧而让邵无忧先上,她就觉得万分后悔。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好心,结果害了自己!
也怪邵无忧,没事瞒什么修为,害她错判。
沈黎盯着半空的战场,见二人打得难分难舍,根本看不出哪个处在弱势,逐渐着急起来。
她再也不可能有这样好的机会,可……
她扫视四周,祝从英,田珍,卞霆,这些人全都是筑基,完全派不上用场。
在沈黎烦恼得不行时,段清泽突然看向某个方向,她也情不自禁地看向那个方向,哪知却只看到一只蓝色蝴蝶飘飘荡荡地落在她身上。
……蓝色蝴蝶?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下一刻她陡然一惊,这不是寻灵蝶吗!
“让老夫好找。”突兀的阴冷声线越过空气,准确地传入沈黎耳中,那犹如毒蛇般阴狠的语气让沈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说话的人悬停在半空,是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年轻人。他一身白色长袍,衣摆绣满了云纹金线,贵不可言。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只在头顶简单地扎了个髻。那张柔美的脸上,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出来般。
此刻,这个一看就不简单的人正盯着沈黎和段清泽。
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邵无忧和卞为真不得不分开,二人警惕地隔着数丈,但跟这陌生人离得更远。
他们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极危险的气息,这个人是分神!
沈黎下意识退后一步,随后抓着段清泽的手径直躲到他身后。
寻灵蝶是冲着她来的。
是戮天宗洞虚长老吗?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左手也戴着个尾戒,心便是一沉。算算时间他确实早该到赵拓死亡之地附近了。
为什么,果然是她的家暴露了?这里距离寻仙镇应该超过五百里了,怎么会……
不,现在先不要去想为什么,该想想的是怎么办啊!她该不会要凉了吧?
诶……好像也没有?
段清泽也是洞虚,对方也是洞虚,这么一打,不得跟邵无忧和卞为真似的,打上半天啊?这不是正方便她逃走吗?
唯一的问题是,在大佬们打完之前她肯定逃不远,对方手里还有能找到她的东西,不管是这戮天宗长老还是段清泽找来,她都不好过啊。
沈黎飞快地思索着,现场已经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寻灵蝶欢快地在沈黎肩上跳舞。
沈黎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寻灵蝶,将之递给段清泽,后者想也没想就收入储物袋中。
随后沈黎看向那个自称老夫却长得年纪轻轻的戮天宗魔修,对方见到她“没收”他财产的举动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单单挑起一边眉毛。
作为此地主人的卞为真看了眼自己的药田,隐忍着好脾气地开口道:“不知前辈来此有何贵干?”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影子以几乎看不到的速度蓦地冲向他胸口,将他撞得倒飞出去,从半空跌落砸进下方简陋的木屋中。
而那白色影子却掉头飞了回去,轻巧地落在那戮天宗魔修掌心,原来是一颗眼珠大的白色珠子,细细看去还有七彩炫光。
他柔声道:“老夫跟你说话了吗?”
沈黎暗想,不愧是徒子徒孙,用的法宝都差不多。
而且,戮天宗魔修果然不讲道理,卞为真刚才多客气啊,哪知根本没用,这就是大佬的任性吧。
她忍不住看了段清泽一眼,这个人也不遑多让,为了个话本脸都不要了,堂堂洞虚大佬来杀她一个小筑基。
因为卞为真受的那一击,原本想说话的沈黎闭紧嘴巴不敢浪。
邵无忧缓缓降落地面,回到卞霆身边,尽量不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卞霆、祝从英、田珍三人不自觉靠紧,连呼吸都不敢动静太大。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筑基修士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大能出现在这里!
没人说话,那戮天宗魔修很满意,这才笑着看向沈黎和段清泽:“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是你们害死的吧?”
沈黎神经敏锐地一动,徒弟?不是徒孙吗?
原来他不是那个洞虚长老,而是长老的弟子!
可以轻松打飞卞为真……这个人是分神吗?
沈黎抓紧段清泽的手,示意他别说话,坚定地否认道:“不是。杀他的是他的姘头,我们也差点被杀死了,好不容易才逃掉的!”
贺滃短促地笑了一声:“姘头?那她在哪?”
沈黎道:“可能是在太崇秘境吧,我们逃出来不久那里就关了。”
贺滃勾唇:“哦,这么巧?”
沈黎道:“对啊,可说呢,可能是好事做多了有福报吧。”
贺滃盯着沈黎,下一刻笑道:“你不怕老夫。”
沈黎犹豫着说:“那前辈您是想我怕您呢,还是不怕您呢?”
贺滃嘴角笑容更大:“老夫喜欢你。”
沈黎道:“谢谢前辈,有见面礼吗?”
贺滃挑眉:“你要什么?”
沈黎:我要你强行把你们宗主带走你敢吗!
她诚惶诚恐道:“能亲眼见到前辈就已是晚辈三生有幸,不敢奢求什么。”
贺滃笑了一声:“你就是用这张嘴唬住赵拓?”
沈黎道:“哎,别说这么难听嘛前辈。我承认我是嘴甜了一点,但修为低的人只能如此求生,您觉得呢?当然以您的修为和天分,一定没有吃过我吃过的苦,您不用理解,大概知道下就行了。”
贺滃嘴角抿了抿,不知被沈黎的话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寒声道:“你怎知老夫不曾吃过苦?”
沈黎:“……”我不知道啊!是不是大佬都得有个悲惨童年才行啊?
她强笑道:“再苦不也都过去了?如今谁敢再让您吃苦,您就让他尝尝生活的苦!”
沈黎身后的众人都看呆了。
怎么还聊上了?这位大能不是来找沈黎麻烦的吗?这是在做什么!
段清泽被沈黎紧紧抓着手,因此并没有插话,只是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错,没错!”贺滃难得大笑了两声,突兀地转移了话题:“猜猜老夫是如何找到你们的?”
沈黎老实诚恳地说:“猜不到,不然前辈您替我解惑?”
贺滃眨了下眼:“老夫又不想说了。”
沈黎:“……”
就仗着修为高欺负人是吧!
沈黎忍着满脑子的脏话温温柔柔地说:“嘴长在前辈身上,前辈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语气十分委婉,内容又极其嚣张。
沈黎身后的几人顿时捏着把汗,同时又十分佩服沈黎的胆大妄为,若非祝从英和田珍早就认识她了,说不定会认为她也是大能伪装成的,不然小小一个筑基怎么敢在大能面前如此嚣张?
贺滃似乎并未动气,目光落在段清泽身上,话依然是对沈黎说的:“老夫观你并非不怕死的疯子,那你如此必有所倚仗……”
他突然一顿,有些诧异地皱眉。
按照他的想法,这小丫头如此态度,身边的人实力不会差,他从那些小喽啰嘴里得来的消息也是如此,赵拓对此人很是忌惮,因此不敢动手。
可他不论如何看,都看不出此人隐藏修为的迹象。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确实只是筑基,二是此人修为远高于他,得是他师父那个级别了。
然而第二种可能太过匪夷所思,他也见过几个洞虚大能,个个深不可测,喜怒难辨,天底下怎会有洞虚大能不损实力的情况下变成幼儿心智?
或者,他有隐藏修为的厉害法宝?
沈黎见那人突然盯着段清泽不说话,她心头一紧。
要知道,那个赵拓临死前可是认出他们宗主了,眼前之人是赵拓的师父,见到魔尊的频率更高,他该不会认出来了吧……那可要她老命了!
“前辈,你为什么要看阿泽!”沈黎蓦地挡在段清泽身前,冷哼道,“喜欢我就看我啊!”
贺滃:“?”
沈黎继续拉扯对方注意力:“前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吧,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贺滃没想到这小丫头是真的急着找死,便成全她:“交出阵盘,或者死。”
沈黎:“?”
不是,之前不是一直在说赵拓的事吗,怎么突然说起了阵盘?
果然戮天宗根本就没有同门情谊!
沈黎道:“我可以交出阵盘,但是……”
贺滃微笑着打断:“没有但是。”
沈黎顿了顿,坚持着说完:“但是我想知道前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话题绕了回去。
沈黎觉得这个分神应该也够格拦住段清泽一段时间了,至少肯定比卞为真来得有用,但问题还是,她得在他们打起来之前把能找到她的东西毁掉或拿走。
贺滃笑了下,忽然摊开掌心,那颗白色圆珠瞬间朝沈黎激射而去。
然而,一只纤长苍白的手在圆珠即将击中沈黎脑门时将之一把握住,这轻松的模样,就跟沈黎方才抓住寻灵蝶一样。
“伤害黎姨的人,都得死。”段清泽双眼紧盯着贺滃,一字一顿森冷道。
沈黎看着眼前段清泽的手,好一会儿才觉得心脏狂跳起来。
这场致命危机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阿泽……”沈黎攀上段清泽的手臂。
段清泽侧头看沈黎,语气里又多了几分赤城:“黎姨你不要担心,我会用他的头向你谢罪。”
沈黎:“……”不要把这种血腥的话说得如此充满正义!
她说:“我想弄清楚他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段清泽皱了皱眉道:“他定是有黎姨的贴身物……不要紧,杀掉他把他的储物袋夺过来就好。”
沈黎:“……”
这样顺序不对啦!你可以先把他的储物袋抢过来给我再跟他慢慢打吗!
贺滃没有再攻击二人。
他跟沈黎所说小时候吃过苦并未骗人,他从生死边缘走过,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才有了如今的修为和地位。
他对危险的直觉帮他度过了无数次危机,而这一次,这种危险直觉又一次出现了。
就在他动手想杀那小丫头之后。
按理说,分神修为在多数地方已能横着走,他上一次出现这种危险直觉,还是在一百五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元婴,半途遭遇刚创立戮天宗不久的宗主,当时他看不穿宗主的修为,他的直觉令他及时臣服,避开了必死局面。事后他才知道,那时候宗主已是洞虚,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而此刻,这种危险直觉又出现了,因此对于小丫头身边那人放的狠话,他没有做出回应。
但贺滃着实想不明白。
在这个普通乃至偏僻的地区,面前这群人中最高才不过元婴后期,还是个练得不怎么样的,而他已是分神初期,这种危险直觉究竟来自何处,那个据称心智有失的男修吗?
在贺滃惊疑不定时,段清泽已按捺不住杀意。
见沈黎还要拦着他,他突然愤怒道:“万一刚才我走神了怎么办?他怎么敢伤害黎姨!我甚至都舍不得黎姨难过!”
沈黎愣住,段清泽已甩开她飞上半空。
贺滃双眸微张,此人果真隐藏了修为。
他道:“阁下何必藏头露尾?让老夫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说杀我。”
不管是从实力还是从身份上说,他都有资格说杀你啊!
沈黎眼见段清泽迎上对方,一咬牙,转头对其余看呆了的人说:“你们还在看什么,不跑吗?等着被大能打架波及冤死吗?”
段清泽往沈黎这边看了眼,看着贺滃说:“黎姨说,不到生死关头不能暴露修为,现在是生死关头……你的生死关头。”
沈黎:“……?”她那话还能这么解释的吗?企业级理解!
众人听到沈黎和段清泽的话,顿时如梦初醒。
他要杀人了,他们不想被波及就得快跑了!
然而,阵法还没破,象足草还在里面。
邵无忧回头看了眼刚才卞为真掉落的地方,突然拔足往那边狂奔,很快消失在房屋内。
卞为真到现在还没出来,不知是偷偷跑了,还是伤重……所以邵无忧是去补刀的吧?
沈黎只瞥了那边一眼,见卞霆还在迟疑,便道:“邵无忧去杀卞为真了,象足草之后再来取也一样,快跑吧!”
卞霆陡然反应过来,卞为真一死,他们便可以轻松取得象足草,这会儿自然是保命要紧!
祝从英和田珍自然也没二话,跟卞霆一起往外跑。祝从英刚跑了两步,想起这两天的相处,便打算回头跟沈黎说一句保重,千万要活着,却被沈黎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
祝从英:“……你不是应该留下陪着你的好外甥吗?”
沈黎:“……?你怕不是话本看多了吧!别废话,快跑!”
祝从英:“……”行,是我太高看你对好外甥的情义了。
沈黎边跑边往空中看了眼,段清泽正跟赵拓的师父对峙,他此刻看起来还只是个筑基期,可即便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也觉得他能杀掉对方。
她想想感觉有点古怪。
赵拓算是间接死在段清泽手上,赵拓的师父眼看着也要死在段清泽手上……这,再这样下去,段清泽不会把戮天宗魔修都杀个干干净净吧?
这么说来,他对自己的定义其实不算错,确实在为民除害了……
沈黎边想边跑得毫不犹豫。
此刻的局面并非最好的情况,甚至还很糟糕,但她不能不跑了。
跟一个分神打架,段清泽能不涨岁数吗?所以打完后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如果他想起了一切,她待在原地就直接死,跑还能多活一会儿。
如果他没想起一切,那她待在原地依然要面对不久后他恢复记忆的危机,但她如果跑就有机会跑掉,虽然很渺小,但至少是个机会。而他要还是找到她了,那她也有话说,刚才她不是跟祝从英他们说怕被波及吗?所以她逃得远亿点很合理吧?
无论怎么看,逃跑都是最佳选择,所以,跑起来吧!
筑基期的几人跑出清凉谷时,后头还没有动静,大约是尚未开打,沈黎稍稍有些忧虑,不过她并不担心段清泽,他实力在那里,想受伤都难,她担心的是打的过程中那人认出段清泽。
但有些事她再忧愁都没用,既如此就在她能改变的方向上努力。
这时,邵无忧的身形从那被砸破的房屋中冒出,他往半空战场看了眼,便压低身形,御剑往沈黎几人逃跑的方向飞近。
待到沈黎身边,他突然抓住她往飞剑上一带,迅速御剑离去。
被留下的祝从英三人:“……”也带带我们啊大能!说好的团队友情呢!
他们渴望的视线很快被密林遮掩。
被几人羡慕的沈黎此刻正瑟瑟发抖。
她突然意识到,因为有段清泽在身边,她这一路的恐惧都只来源于他,所以什么金丹元婴分神,她都没当回事。
可事实上,在碰到段清泽之前,她连练气都不敢交恶,因为她不会打架。
而此刻,她却单独跟邵无忧在一起,他对她可不怎么友好。
被邵无忧带着飞了快一炷香,沈黎好半天终于吐出原属于随身老爷爷丁圃山的台词:“要不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这里已经够远了。”
其实以邵无忧的年纪和修为,她着实应该叫一声前辈,但她跟段清泽平起平坐惯了,这个段清泽的旧时好友,她就再没法当前辈看待。
邵无忧御剑速度并未慢下来,只道:“你不是想逃离阿泽么?”
沈黎:“……我们彼此彼此。”
邵无忧低笑一声,有点自嘲的味道,随后道:“告诉我,阿泽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黎态度柔顺:“不太清楚。我遇到他时他就这样了,当时他自称两岁,非要认我当娘。这么高修为的人碰瓷我,我一个筑基有什么办法,只好认了。”
邵无忧先是笑了一声,低语:“他还会强行认人当娘。”
随后他敛了笑沉沉道:“他娘亲很早前就死了。”
沈黎不语,可不是吗。
她打量邵无忧好像并没有想杀她,两人这又是难得的独处机会,好奇心有些蠢蠢欲动。
“你要逃,是因为你十四岁那年背叛了阿泽,怕他到了十四岁就了然一切来杀你吗?”沈黎问道,随后她又记起卞为真,多问了一句,“对了卞为真死了吗?”
邵无忧终于舍得转过视线看了沈黎一眼,他勾唇露出充满恶意的笑:“笃定我不敢杀你?”
沈黎:“……反正你要杀我我又没办法,死之前满足下好奇心不行吗?”
邵无忧嗤笑一声,没再搭理沈黎。
飞剑载着二人继续往前,沈黎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待会儿阿泽要是追上来,你最好把我丢下,我们兵分两路啊。我们可以看看谁在阿泽那的仇恨值高。”
邵无忧诧异道:“你趁他失忆对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沈黎为自己叫屈,“我一个筑基能对他做什么!但你换位思考下,假设是你,失去记忆认一个筑基当娘,对她百般好,像孩童一样依恋她,展露一个大能不该有的脆弱,你想起一切后能放过那个筑基吗?我甩不掉他,又天天担心他想起一切会让我生不如死,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艰难过!”
她头一次可以对别人展露恐惧,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可憋死她了,别人都当她有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失忆大能保护肯定很爽,殊不知她天天处在怎样的担惊受怕中!
“你这辈子才过了几年?”邵无忧嘲笑了一声,顿了顿后说,“阿泽现在是什么修为?”
沈黎道:“你问我?我一个小小的筑基?”
邵无忧:“……你没问他?”
沈黎激动道:“我敢问吗!万一我问了,他想起来自己原先是个元婴,或者分神,突然意识到,诶,我这么个大佬怎么可能有这么弱的筑基姨呢?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清晰,啪的一下就想起了一切,那我不就得当场死亡了吗!”
见沈黎说得如此生动,邵无忧忍不住笑了。
面对阿泽时战战兢兢的心情,在这点上他们是一样的。
忽然间,邵无忧往后看了看,停下飞剑,将沈黎放下。
沈黎恍然咬了咬牙:“战斗结束了?”
邵无忧道:“卞为真已死,我会离开这里。”
他顿了顿露出些许怀念:“如果阿泽记起十四岁时的一切,替我向他说一声抱歉,那时的我太懦弱。”
而现在,他不再需要解药。他看着卞为真的眼睛,杀死了几百年来纠缠他的噩梦,他战胜了自己。就像卞为真说的,他可以靠着修为硬撑过去,也就痛上几年而已。
“不敢当面对他说一声抱歉的你就不懦弱吗?”沈黎反问道。
邵无忧扬唇一笑,有那么点少年意气,又有些许邪气:“我可还没活够呢。”
沈黎顿住,谁又活够了呢?想活着并不是懦弱。
随即她又万分悲愤地说:“你就这么肯定他会追我不追你吗!”
邵无忧御剑而起,对沈黎微微一笑:“毕竟你是他的黎姨啊。”
语毕,他御剑而去,很快消失在沈黎视线中。
沈黎茫然看着邵无忧离去的方向,随后回头看去,隐约见半空中有道人影朝她这边飞来,她站住不动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接下来该开盲盒了,是开出个“立即死”还是“缓期死”呢?
片刻前。
段清泽与贺滃在半空对峙,他注意到了沈黎的离开,他只觉得他的黎姨真聪明,懂得保护她自己。
他没有率先攻击,他要等他的黎姨再跑远点,而他对面,贺滃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在安静地等待着。
段清泽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而他通常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便皱了皱眉道:“我好像认识你。”
贺滃闻言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他不再是刚才面对沈黎那轻慢的态度,正了神色道:“在下贺滃,师父乃是戮天宗岑魄长老。道友如何称呼?”先自报家门,再问对方名姓,对一个分神来说已是极为重视眼前人的表现。
段清泽却没理会对方,看了人半天放弃了:“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你今天要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段清泽已如一道闪电攻向贺滃。
贺滃早有戒备,在段清泽动手时便做出了应对。
对方赤手空拳,他却不想对等,这对他来说反而是轻敌。他的一对混元珠有一个在段清泽手中,另一个便随他心念出现在他身周,在他跟段清泽拳脚来往时伺机从后方偷袭。
贺滃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强敌,等交上手才意识到,他依然低估了对手。第一回合交手只是试探性的,当两边在过招数十招后分开时,他的面色已十分凝重。
再看对手,依然维持着孩童般的天真,只是揉了揉手腕说:“好久没有这么打过了。”语气隐隐有些兴奋。
段清泽前一段时间的对手对他来说都太弱小,眼前这个才算有了那么一点动手的价值。
他嘴角一勾,孩童般天真又残酷:“可别太快死了。”
他身形一动便又攻了过去。
贺滃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勉强抵挡住段清泽这比先前快了一倍的攻击,白色的混元珠挡在段清泽拳头前,不过两息,上头开始出现裂痕。
此人究竟拥有多么浑厚和高纯度的灵力!
贺滃死死盯着段清泽,后者神情轻松,好像这不过是多么简单的一拳,随后他变拳为掌,食指弯曲对着混元珠轻轻一弹。
陪伴了贺滃数百年的混元珠刹那分崩离析,凌乱爆裂的灵力由那一点急遽扩张,却避过了段清泽这边,全部海啸般冲向贺滃!
本命法宝被毁,贺滃喉头一甜,体内灵力疯狂运转、输出,抵挡这毁天灭地般的一击,身体瞬间被推出数十丈远。
然而不等贺滃平复体内乱糟糟的气息,段清泽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咧嘴一笑:“这个也还你。”
段清泽手中抓的是贺滃的另一颗混元珠,在他弹出去的那刻,混元珠还是完整的白色珠子,可随着珠子脱离他的手掌,其上突然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纹,随后裂纹骤然如蛛网般蔓延,瞬间遍布整个珠子,随后好像有一道轻轻的碎裂声,与这微不足道的声响相反的是,法宝被毁爆发出的巨大灵力一股脑向贺滃冲去。
贺滃根本来不及心痛,他迅速抽调起全身灵力,本名法宝被毁导致的神识受损让他脑子有如撕裂般的疼痛,他只能死死咬牙忍下,拼尽全力阻挡这致命的一击。
混元珠炸裂后混乱的灵力团如泰山压境,他有了久违的濒死感。透过那无法用肉眼捕捉到的灵力团,他看见段清泽忽然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他已竭尽全力,对方却只是在玩耍。
这一刻贺滃万分后悔,他不该犹豫的,他早该在危险直觉出现的那刻立即离开。
……可现在跑也不迟!
在生死面前,贺滃并不执着于所谓“大能的尊严”,当初元婴期他遭遇宗主时,跪得毫无羞耻,那这次他也可以逃得毫不犹豫。
以他自身修为确实逃不掉,但他有师尊给的保命法宝。
贺滃手一翻,掌心便出现三枚长钉,他手一扬,那三枚长钉便划过一道长弧,疾射向懒懒散散飞着的段清泽。
与此同时,贺滃又取出一个画卷。这是师尊那幅苍沧山河图的仿品,跟原品自然完全无法比,作用只有一个,带他瞬息间到达千里外,但这是一次性的,用完就会报废,非性命之忧时他绝不会使用。
打开画卷探入灵力的那刻,贺滃下意识抬头看向段清泽。
令他心神俱震的是,对方早已将他的三枚云炁钉捏在手中,反手丢过来,身形也近在咫尺。
那人脸上轻松而狠戾的笑:“想逃?”
三枚云炁钉钉入贺滃身体,他几乎要绝望时,段清泽突然皱眉身形一晃,下一刻苍沧山河图仿品终于带着贺滃化作一道白光离开。
千里外,贺滃刚一现出身形便萎顿在地,差点死亡的心悸令他许久都冷汗直冒。
他的身旁,那副原本光泽莹润的画卷已失去所有灵光,成为一副普通的山水画。
他急速喘息,手指紧紧掐入一旁的大树树干。
差一点!
若非那人似乎身体有恙,他此刻已被人杀死!
刚才的战斗瞬息万变,贺滃一套本命法宝被毁,又被自己的法宝所伤,云炁钉还在他体内,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取出,只能去找师尊救命。
他已经一百五十年没再受过这样几乎致命的重伤了。
贺滃忍不住回想段清泽的手段,明明对方没有使用法宝,他却依然有种特殊的熟悉感。
等等,没有使用法宝?
贺滃脸色惨白,他想起宗主从来都是一剑傍身,极不喜欢使用法宝。宗主创立戮天宗之前就已用面具示人,没人见过他的模样,此刻宗主也不在宗内。
而那人,从修为上应该是洞虚。他虽没有见过全部的洞虚,但世上有数的那二十几个洞虚他都大致了解形貌特征,没一个能跟那人对上号。除了不知样貌的宗主。
身形也很像。
因为太过荒谬和震惊,贺滃忍不住自语出声:“……我差点被自己宗主杀了?”
因为想到这种可能,原本因落荒而逃而生出的羞耻也淡了不少,败给宗主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他甚至生出了淡淡的自傲,他竟从宗主的手中逃得性命!
……不对,宗主怎会变成那样?身为洞虚巅峰的宗主,如何就成了那样?
此地是一处密林,一旁突然缓缓走出一只龇牙咧嘴的凶兽,贺滃只得回神,恨恨道:“什么东西也敢挑衅老夫!”
贺滃刚要提气,体内气血便是一阵翻涌,蓦地吐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宗主下手也太狠了!
他只得匆匆逃离此地。
不提贺滃如何带着一身致命重伤狼狈地逃窜回宗门,千里外的段清泽手扶额头,皱了皱眉不悦道:“被他跑了。”
他看向贺滃逃走的方向,很想追上去了结对方,但脑子里似有锥子一阵阵敲击他的神识,他不得不回到地面,垂着头半天没有动静。
片刻后,他蓦地抬头,向沈黎逃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