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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啊,你这个儿子可是不赖啊,真给咱们老林家长脸。”
“哪儿的话啊,还不是咱祖上世世代代护着洪江积了德。”
林守江,林守仁兄弟俩推杯换盏,林望和林朗面对面坐着,虽说是哥俩,但此时也没什么可交谈的。
“哥你吃菜。”林朗给林望夹过一筷子笋。林望有些吃惊,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吃笋,此时再不说点什么,可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报的什么专业啊。”林望放下筷子,颇有几分前辈的架子,他不过也才十九岁。
“水产养殖学,我还打算再辅修一个市场管理。”
“市场管理你知道吗,就是......”
林朗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可林望却听得一头雾水,除了偶尔说个“嗯”,也插不上什么话。
对话突然就结束了,两人之间好像又没有话可说了,而林望也不愿意去找话题让自己难堪。他扒拉起碗里的菜,却没有吃一口。
“那个,哥,”
“嗯?”林望猛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我,我去给你盛碗汤。”
“好。”林望其实不想喝汤,但是他知道,就算是林朗这样的乖孩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我说守仁啊,”林守江喝了一口白酒,皱着眉闭着眼,咽了下去。
“你家林朗上完学,还得回来吧。”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却没有睁开眼。
林守仁倒酒的手颤抖了一下,白酒顿时倾倒出来,撒了一桌。他撇了一眼他大哥,林望识趣地擦起了桌子。
“这,这不得看他自己吗,他要乐意回来,那就回来,他要是想留在城里,那我也不拦着。”林守仁说着,却不敢看向他大哥。
林望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暗自觉得好笑,即使是他爹的亲兄弟,也是一样惧怕他爹的。
“得回来。”林守江仍旧闭着眼,语气里确实不有分说的坚决。
林守仁没有接话。
“得回来!”林守江提高了音调,又重复了一遍。
“我会回来的。”林朗端着汤走了进来。
“大伯我会回来的。”
林守江终于睁开了眼。
“好,这才好,哈哈哈。”
已到了离开的时候,林望扶着微醺的父亲出了门,他能看出来二叔脸上的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他只是觉得无奈,别人的去留父亲都如此坚决,又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呢。
晚上的空气突然闷了起来,抬头望去,见不到一丝光亮,快要下雨了。
父子两人在漆黑的夜色中走着,林守江突然想起来,自己准备的红包还没有给林朗。
“望子,回你二叔家。”
林望也不多问,照做就是了。
屋前院里,灯泡明晃晃亮着,屋里传来男人的怒骂。
“老子养你这么大白养了啊,你妈咽气之前攥着我手不肯松开,就是要我答应供你上学,我一个守江的,拉扯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你上城里念书,你倒好,还想着回来,你对的起我,对得起你妈吗,啊?”
“爹!”
“你别叫我爹,你要是真打算回来,跟我,跟你大伯一样,这辈子待在这里,你他妈就别叫我爹,我当不起你爹。”
林朗沉默着,他有太多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说,与那个年代所有的少年一样,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想要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跟大伯一样支持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看着父亲的眼睛。
“你大伯,他为什么不让你出去,哼,那还不是因为当年他娘们儿当年就是借着上城里去,结果跑了,自个儿跑了也就算了,还丢下个娃,要不是你梅芳婶儿看他一个人还带个娃那么可怜,能嫁给他!”
“林守仁!”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林守江那张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他一把揪起自己亲弟弟的衣领,对着他怒吼道:
“有胆你给我再说一遍!”
林守仁显然是被大哥的这幅模样吓到了,他半天都没有回过神。这张脸与当年相比,除了更显苍老,其它丝毫未变。
“怎么着,我说错了吗!”半晌,林守仁竟然也恶狠狠地回了一句。
林守江嘴角颤抖着,他缓缓松手,转身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向地上砸去,然后一步一步,走出院门,头也不回。林朗也跟着跑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
这两个大人的争吵此刻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林望面前,他呆呆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二叔,父亲怒气冲冲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
他知道梅芳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父亲明明告诉过他,他的亲生母亲是病死的,怎么到了二叔这里,成了丢下他跑掉的“坏女人”了。
门外,雨突然泼了下来,盖住了一片啦啦的蝉鸣和接二连三的犬吠,空气一下子轻盈起来,而林望却觉得胸口越来越紧,十九年的光景从他眼前一掠而过,然后轻飘飘飞走,无影无踪。
“二叔,你说什么,我妈,我亲妈她,跑了?”
林守仁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沉重的负罪感。
“二叔你说啊,我妈呢,她人呢!”林望几乎喊了出来。
林守仁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片,终于开口说道:
“望望,你妈,她没病死。”
他顿了顿,思考着如何开口。
“你妈叫李双,是个城里来的姑娘,她一心想把咱们这几个村里的特产带到城里去,还劝村里的青壮年上城里打工,见见世面,就因为这事儿,你爸跟你妈没少吵架。”
“有一天,有个男的来找你妈,想寻一个上城里打工的路子,你妈联系了城里的亲戚给人安排了一个工作,当天晚上,那男人的媳妇儿就来到你家大吵大闹,说你妈要拐跑她男人,你爸动手打了你妈,夜里你妈就走了。”
林守仁说完,屋里又是一片空荡的寂静,只有水声刷刷地掉落。
林望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走出二叔家,不记得那天一路摔了多少次跤,也不记得,挂在脸上的,是雨水,还是眼泪,但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一直想要走出去,为何他讲不清楚那股冲动的缘由,也许,这一切,打从那个叫李双的女人嫁给他父亲开始,就已经悄悄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