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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温风扇,炎炎夏日徂。
正午时分,盛夏的暑气一阵阵地熏蒸着大地,就连武定侯府屋脊上精心雕刻的鳌鱼似乎都被炙烤得昏昏沉沉。
屋内,素有“京城第一混世魔王”之称的元小侯爷正背对着房门,斜卧在紫檀雕花的大床上。只见他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握着卷书,读得颇为专注。他的床头还放了张和庆斋的油纸,上面零零星星摆着几块金面银帮的水晶饼。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元小侯爷似乎是在书上读到了什么有趣之处,竟然一咧嘴,哈哈笑出声来。
“元祥。”几乎在同时,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元小侯爷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他一个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床边的薄毯,将手中的书和床头的点心一把塞了进去,随即自己也钻进了毯子,两腿一伸,闭上眼睛装起睡来。
“少爷,快别装了,”床边,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与身畔穿着男式青衫的裴南秧对视一眼,无奈地道:“裴小姐来了。”
“小秧来了?”元祥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抬手就要掀毯子下床。可是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向厚如城墙的脸皮上竟然出现了几分尴尬之色。他呵呵一笑,双手攥着毯子角,颇有些羞涩地开口道:“小秧,我刚刚休息起来,需得换身衣服,你先回避一下可好?”
谁知裴南秧非但没有出去,反而一撩青衫的衣摆,在房间里的圆桌边坐了下来。元祥心里一阵着急,他赶忙朝着自己的小厮使了几个眼色。可那小厮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一个,反而跑上前,颇为殷勤地给裴南秧倒了杯茶。
元祥气得咬牙切齿,正思忖着要怎么将这小厮好好教训一顿之时,裴南秧忽然呷了一口茶,波澜不惊地问道:“元祥,《鸳鸯秘谱》好看吗?”
顿时,元祥的脸涨得通红,他冲下床来,挥舞着拳头朝着那名小厮奔去,高声骂道:“大祥,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天天到处告你家少爷的恶状,看我不打死你。”
那小厮反应奇快,一股脑缩到了裴南秧的身后,满脸哀怨地道:“少爷啊,这回我真没告状,是裴小姐进来的时候自己看见的。再说了,京城里谁不知道,要是元小侯爷能读书,猪都能上树了,就说您给我和大元取的这名字,也就是读读春宫图的水平啊。”
“噗嗤,”裴南秧忍俊不禁,轻笑道:“你的小厮一个叫大元,一个叫大祥,也亏得你喊的出口。”
元祥黑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祥,嘟嘟囔囔地道:“我怎么觉着这两名字取得挺有境界。”
裴南秧摇了摇头,没有像往日那般与他调侃争辩,而是正色道:“元祥,今天我过来这里,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元祥挥了挥手让大祥出去,自己转身走在桌边坐下,语气带着几分骄矜地问道:“说吧,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我想请你带我去一趟纩骑营。”
元祥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她青碧色的抹额,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小秧,你头上的伤好了?”
“都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了,怎么可能不好,”裴南秧神色平淡,不以为意地道:“只是疤痕还没消,才带着这条抹额。”
“哈哈,疤痕都还没消,你家裴大都尉又怎么会放你出门,”元祥很是突兀地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地说道:“小秧,论偷偷跑出家门的次数,放眼整个陈掖,你要是敢称第二,连我都不敢自称第一。”
然而,裴南秧并没有笑。她静静盯着男人的眼睛,沉声说道:“元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言语间不必如此弯弯绕绕。我知道去纩骑营的事确是有些为难,但还请你看在多年朋友的情分上,帮我这一回。”
闻言,元祥缓缓收回了脸上夸张的笑意,低声问道:“小秧,你为何非要去纩骑营不可?”
“如果没猜错的话,陛下明天早朝就该宣布由我大哥接管纩骑营了吧,”看着元祥惊诧的模样,裴南秧肃着脸道:“我只是想去找我大哥,求他千万不要接下纩骑营都统的位子。”
“你怎么知道明日……”
裴南秧目光微闪,立时截口说道:“自从我受伤后,大哥曾回府看过我一两次,可每回还没说上几句话,便会有纩骑营的人来寻他议事,就连晚上都宿在营中。是以,纩骑营的都统定是由他来接任,只不过陛下尚未颁布明旨罢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大哥接任都统又有什么不好?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元祥,如果你现在带我去纩骑营,我自会当着大哥的面把其中道理说给你听,”裴南秧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半是急切半是恳求:“你只需回答我,到底能不能帮这个忙?”
元祥被她问得一滞,目光微闪,沉吟片刻,竟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裴南秧眉头紧蹙,她知道,自己着实是为难元祥了。大宁自建朝以来,一直都有着女子不得进入兵营的规矩,倘若自己稍有不慎,被人发现了身份,元祥的罪责必然不小,再加上他和陆尚书公子的事情还未过去多久,只怕到时候,他要承受的就不仅仅是武定侯爷的雷霆之怒了。
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办法。
记得十几天前,当她睁开眼睛重新回到这个世上的那刻,她便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一个至亲之人离开自己,她也绝不能像上一世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父兄、姜昀、大娘一个接一个地成为各方势力斗争的牺牲品,看着自己无知无觉地落入右相韩昭与惠王姜忱布置的陷阱。
然而,当她发现自己重生的日子和大哥出征的时间竟然只相隔一个多月的时候,她几乎陷入了绝望。她也曾崩溃无助地失声痛哭,怨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哭过之后,她清楚地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允许她悲戚难过抑或是自怨自艾。
既然上天给了这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哪怕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死局,她也得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眼下,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北周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之前,让大哥裴若承回到与长平相距甚远的义阳,回到父亲的身边,避开这一场莫须有的飞来横祸。只有这样,大哥才不会被派往长平,才不会背上督军不利、保护皇子不周的罪名,那些居心叵测的朝臣也就失去了栽赃陷害裴家的契机。因此,这纩骑营都统的位置裴若承是万万做不得的,于他,只有尽快离开陈掖回到西北驻地,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但是,打从自己受伤后,裴若承似乎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事务要处理,夜夜宿在纩骑营中不说,就连回府探望她的时候,都会有兵士前来禀报军务,没有一次可以停留超过半柱香的时间。她若是想找机会说服大哥,便只能去纩骑营找他。而武定侯爷作为纩骑营的前都统,给自己的儿子在营中谋了个郎将的官职,所以,由元祥带自己进去,显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元祥这条路似乎已经走不通了。
裴南秧强压下心中的无望和悲楚,站起身来,苦笑道:“想来我的要求也确实有些不讲情理,你就当我刚刚是在胡闹,不用放在心上。”
“小秧,”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开之时,元祥忽然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其实,之前我只是在想,这一回要是被发现了,我爹大概会给我多少下板子,好让自己有个准备。”
裴南秧有些发愣地看着元祥,轻声道:“你这是同意了?你就不怕……”
“怕什么,”元祥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我想了想,有生之年如果不多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我‘京城第一混世魔王’的称号岂不是要被别人抢了去?”
“元祥,”裴南秧嘴唇动了动,似乎有满腹的感谢要说,却终究只化作一句:“真的……谢谢你。”
“哎呀,别学着霍彦那小子净说些叽叽歪歪、虚头巴脑的话,”元祥状似毫不在意地摆手说道,但脸上却写满了高兴得意之色,他扯开嗓门,对着外面一声大吼:“大祥,快去给我备一辆马车!”
“你什么时候坐起马车来了?”
元祥哈哈一笑,大咧咧地道:“上次田猎的时候,我趁着宁远郡守和我爹叙旧的功夫,偷了他的千里马出去,结果你一骑就出了事,我爹说了,三个月内不准骑马出门,否则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闻言,裴南秧瞠目结舌地扶额说道:“原来,那匹马是你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