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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秧和姜昀顺着西院的小径一路前行,直至行至正殿大厅前,两人才停住了脚步。正殿门口的宫女看见他们,急忙躬身行礼,在问过裴南秧的名字后,两名宫女将他们引进了正殿的大厅。
此时,殿中绝大多数座位已经宾客临席,见到姜昀进殿,众人无不侧目看来。姜昀笑容晏晏,一路将裴南秧送到了座位上,才回身跟着引路宫女来到殿前的高台上落座。
姜昀的这一举动几乎是立刻让裴南秧成为了殿中的焦点,众人纷纷好奇地看向这位面生的姑娘,暗暗猜测着她的身份。当看见裴南秧在左侧高台下第二个席位上落座,被武定侯府和冯阁老两家的坐席夹在中间时,不少世家小姐和公子哥们几乎是立刻猜到了裴南秧的身份。
他们的眼睛立刻一亮,目光暧昧地扫过姜昀、裴南秧以及坐在裴南秧左边的元小侯爷,纷纷换上了一副看戏的表情。其中,那些闺阁小姐们更是无比来劲,因为她们平日里本就无事,听听说书,办办诗会,唠唠家常便是她们日常的全部消遣。而在长平之战后,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最爱讲的就是六皇子姜昀、元小侯爷和裴大小姐的爱恨纠葛,以至于闺阁里的小姐们纷纷被说书先生捏造出来的爱情故事骗得五迷三道,甚至还经常为裴大小姐该选择哪位良人讨论得不亦乐乎。因此,她们此时都瞪大双眼盯着元小侯爷和裴家小姐的每一次互动以及六殿下看向裴小姐的每一个眼神,无比积极地分析着裴家大小姐的归宿问题。
而此时的裴南秧却对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毫无察觉,因为她刚一坐下,隔壁席位上的元祥就斜过身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怎么把我和吴家小姐的事情告诉了霍彦和姜昀?你看看霍彦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
裴南秧顺着元祥的目光朝对面高台下的第一个席位看去,只见霍彦正拿着酒杯,遥遥向他们一举,眼神里满是暧昧不明的笑意。
裴南秧低低一笑,揶揄道:“你定亲的事他们早晚要知晓,又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了,吴大小姐那么美,又聪明通透,你就不怕她被霍彦这样的风流浪子给抢去?所以我告诉他们这事,是在帮你和吴大小姐落下名分,你得感激我才是。”
元祥闻言,老脸一阵通红。他刚想开口辩驳几句,却在看见裴南秧对面坐席上的韩家姐弟时转了话头,贼眉鼠眼地笑道:“诶,你看韩砚清那小子的目光都离不开你,你不如忘了那个叫什么陈绍的,投入韩砚清的怀抱,把韩家一举拿下,岂不快哉?”
听完元祥的话,裴南秧下意识地向对面看去,只见韩砚清细长的黑眸正深深地望着自己。她顿时眉心一蹙,转头想与元祥再说道几句,就听得殿外传来宫人的高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殿上的众人立刻起身拜迎,高呼皇后千岁。而这位大宁最尊贵的女人穿着一身鲜红的金银丝鸾鸟宫服,头戴纯金飞凤簪和五凤挂珠步摇,被一群宫娥簇拥着走向高台,安坐于镶金雕花的凤椅之上。随着她的一声“免礼”,众人纷纷起身,跟在她身后入殿的嫔妃和诰命夫人们也按品级被引到了各自的坐席落座。
紧接着,穿着婀娜长裙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手捧玉盘,为各桌奉上珍馐佳肴。大殿中秧,琴师们指尖的韶乐并起,舞女们玉袖生风,清雅多姿,真可谓是瑶池琼宴,富贵风流。
席间,殿上众人互相执杯敬酒,攀亲带故,其中上前巴结武定侯府、裴家、霍家、韩家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裴南秧、霍芸的坐席和旁边元祥及他母亲景阳长公主的坐席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裴南秧在回敬了无数前来寒暄的世族后,越发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微微侧身,颇为疑惑地向隔壁桌的元祥问道:“诶,你有没有发现那些过来敬酒的小姐们看我们的眼神都格外……热烈?”
元祥这时刚把一颗龙眼丢进嘴里,听到裴南秧的话,差点没把果核卡在喉咙里。他急忙拍了几下脖子,吐出了果核,有些惊恐地说道:“看我热烈也就算了,看你热烈算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被那个陈举子,奥不,陈司业给刺激到了,开始喜欢女人了?”
裴南秧白眼一翻,强烈抑制住要给元祥一记扫堂腿的冲动,扭头不再理他。
元祥见状立刻赔上笑脸,刚想说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就看见冯阁老的孙子、今年的新科状元——冯越和他的母亲孙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冯阁老其人,名叫冯长龄,担任了两朝宰相,三代太子帝师。在朝期间,他以边境通商之策充盈国库,广开书院以纳天下寒门学子,辅佐大宁皇帝宣威各国,政绩斐然,文武百官无不拜服。然而,十一年前,先太子姜平不幸罹难后,冯长龄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去了宰相之位,回家颐养天年。如今,冯长龄虽已不问朝政多年,但其子孙旁支大多在朝为官,曾经教过的门生更是各个位高权重,其威望可以说是不减当年。
因此,景阳长公主和霍芸看见冯越和孙氏走过来,急忙起身举杯,在互相敬完酒后,两人拉着孙氏,你来我往地一阵寒暄。
一旁的冯越则放下酒杯,看向元祥说道;“之前在登科楼前,我与元小侯爷曾有过一些冲突,还望元小侯爷不念旧恶,犯而不较。”
元祥一向不喜欢冯越这种文绉绉的读书人,是以听过之后,他只微微颔首,颇为冷淡地“嗯”了一声。
冯越见到元祥的态度,也不着恼,他目光一转,看向裴南秧,眼神灼灼地说道:“裴小姐,我之前听霍彦说起过你那段‘以心相交’的立论,当真是摛藻绘句,斐然成章。日后若有机会,必执经叩问,向裴小姐讨教一二。”
“冯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一时口出几句狂言,又怎能与新科状元的龙章凤函相提并论?”
“新科状元又如何,”冯越自嘲地一笑,有几分落寞地说道:“今年的这场科举,虽然是我拔得头筹,但在成千上万篇诗赋骈文中,人们记住的却是陈绍的那篇“刑赏之论”。虽然我之前与陈绍多有不和,但不得不说,殿试时他的那句‘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的立论脱尽浮靡艰涩之风,意境深邃,颇有纵横之气,立意气度均在我的文章之上。”
裴南秧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不过说到陈绍,她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于是她眉梢一动,开口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看到冯小姐前来?”
冯越一愣,目光有些闪避,略带迟疑地说道:“舍妹近日生了病,在家休养,所以没有办法前来。”
生病?裴南秧看着冯越闪烁其词的模样,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大的可能。她明眸微动,细细盯着冯越说道:“之前我和冯小姐在登科楼曾有见过一面,也算是颇为投缘,故而有此一问。我之前听说冯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不知等冯小姐的病好了后,我可否能登门拜访,与二位讨教诗词?”
冯越在听见“登科楼”几个字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但在听完裴南秧的话后,他的面色立刻放松了下来,淡笑着拱手说道:“冯越必洒扫以待,恭候裴小姐的大驾。”
看到冯越的反应,裴南秧的面孔上顿时划过一丝了然,这冯家姑娘,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十有八九是偷偷跑去随州了,倒也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不过以陈绍的性格,他们两人最终的结局未必会尽如人意。裴南秧在心中轻轻喟叹,但面上却是一副言笑淡淡的样子,朝着冯越曲身回礼。
冯越朝裴南秧和元祥微笑颔首,拿起自己的酒杯,和孙氏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冯越前脚刚走,元祥立刻一脸惊恐地凑上前,垮着一张脸说道:“不是吧,你不会又看上冯越了吧?你怎么尽喜欢这种酸腐文人!居然还要去人家府上看人家妹妹,简直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啊!”
裴南秧对元祥的想象力无限叹服,她不再理他,回身落座,只留给元祥一个无情的侧脸。
于是,可怜的元小侯爷侧过身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虽然冯越家世不错,但我看他那个酸溜溜、肩不能扛的样子,还不如韩砚清呢,不妥啊,实在不妥。”
见裴南秧完全不搭理他,元小侯爷天真地以为她心意已定,不由摇摇头,哀叹起来。直到景阳长公主被他不间断的长吁短叹弄得无比心烦,呵斥了一句,元小侯爷才堪堪停住了自己的悲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