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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秧从萧府出来后,一路飞快地往回赶,然而刚走到街口的位置,就看见巡检司的兵马已将镇西将军府的四周团团围住,俨然一副插翅难飞的情状。
裴南秧不禁双眉紧蹙,暗忖了片刻,转身走进了街口的一家茶馆。这家茶馆设有两层,二楼的雅间正对着镇西将军府的东侧,如果从里面望出去,便能把将军府前后两处大门以及东侧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二楼雅间。”裴南秧进了茶馆,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店门口掌柜的桌子上。
掌柜看见银子眼睛一亮,随后点头哈腰地说道:“这位公子,今儿楼上的雅间全部被人包了,要不我帮你挑一个大厅里的好位置?”
“全部被包了?”裴南秧一愕,面色微沉,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冷冷说道:“我付双倍的钱,你去叫楼上的人把雅间让出来。”
掌柜接过银子,上下打量了裴南秧一番,眸中精光一闪,满脸赔笑道:“公子这边请。”
二人穿过大堂,走上一段较窄的木制楼梯,便来到了二楼的几间雅间外。掌柜弯着身子,极为恭敬地让裴南秧在原地稍待,随后推开了正中雅间的大门。
只见临街的雅间里,一名年轻男子正跪坐在放置着茶水糕点的案几旁,听见推门声,他转过头,目光定定看向裴南秧,而他的身上赫然是一身巡检司的深青色雁纹官服。
裴南秧见到他,瞳孔骤然一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最终还是顿住了脚步,寒声说道“你怎么在这?”
韩砚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挥手让掌柜退了下去,沉声说道:“我在等你。”
“等我?”裴南秧走到韩砚清的对面坐下,双眼直直看向他,眸光锐利:“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巡检司受命包围镇西将军府,我带兵过来后,曾向裴夫人提出要见你一面,可她却说你身子不适、在后院休息,”韩砚清唇角轻勾,冷冷说道:“裴小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以你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在院中休息?不过裴夫人既然这般讲,只能说明你必是提前出了府,搬救兵去了。”
“而此时的将军府已经被我围住,你自是不敢贸然进入,唯一的法子便是等到晚上换防之时混进去,而这雅间便是你观察将军府动静的最好选择。所以,我包下了这二楼的全部房间,等你过来找我。”
“韩巡检对我还真是了解啊,”裴南秧哂笑一声,出言讥讽道:“怎么?你等在这是想知道我刚刚去见了谁,好栽赃诬陷、一网打尽吗?”
听到裴南秧的话,韩砚清的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但很快便消失于无形。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案几中央的一只青瓷茶杯上,低低说道:“你大哥这次已是在劫难逃,我是来劝你离开陈掖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南秧的眼睛气得一阵发红,她直起身子,怒视着韩砚清道:“这是你爹、洛衍和惠王布的局对不对?!什么北周暗卫的令牌、什么灵泉寺的刺杀、什么登科楼的暴乱,都是你们一手造成的,为的就是将这一切嫁祸到我裴家的头上,让我们背上一个勾结北周、通敌叛国的罪名罢了!”
“裴南秧!”韩砚清面色阴沉,厉声说道:“没有证据,你凭什么随意攀咬我父亲?!”
“那你们又是凭什么攀咬我大哥?就凭一块真假难辨的玉扣吗?!”
韩砚清面色铁青地看向裴南秧,却在对上她泛红的眼眶时微微一怔,缓和了面色,沉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圣上相信这块玉扣是真的。”
裴南秧闻言一愣,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面容惨淡无比,亦,晦暗无比。
“今日宫中,听完洛衍的奏报,陛下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封锁镇西将军府,将此案一查到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陛下明日祭拜完蒙冤的先太子后,就会昭告众臣,下令搜查裴府,”韩砚清转过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琉璃金瓦的镇西将军府,轻声说道:“到那个时候,一切皆成定局,是真是假,已然不重要了。”
“我爹和大哥守疆卫国,为大宁立下赫赫战功,没想到竟会因为你们这些奸佞小人的蓄意陷害,走到今天这般困局。”裴南秧狠狠瞪着韩砚清,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
“这事你最应该怪的,不是什么所谓的奸佞小人,而是你的那位宸王殿下,”韩砚清闻言冷哼一声,眯起眼睛说道:“大宁四境,姜昀有了西府军和东平军的护持还嫌不够,硬是生生扳倒了公良将军,收复了南疆,你让陛下怎么做?任由着一门两将的裴家和风光无限的宸王殿下携手前行,入主祈元殿吗?”
“你胡说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南秧长眉倒竖,冷然喝道。
“欲加之罪?”韩砚清面色阴冷,唇边扬起一个极其刻薄的笑意:“既然我会这么想,难道陛下就不会吗?我奉劝你一句,趁早离开京城,否则留下来,只会白白赔上性命罢了。”
“我若此时离开,那便是叛逃,那便是承认了我裴家勾结北周,我大哥还会有活路吗?!”
“你以为,你留在这里,你大哥就会有活路吗?”韩砚清眼神阴郁,沉声说道:“从圣上下令一查到底的那刻起,你们裴家便已是俎上之鱼。若是等到大理寺坐实了你家的叛国之罪,恐怕你就再难逃过株连的命运了。”
“如果圣上当真被小人蒙蔽,降罪于裴家,我就陪大哥一起死。”裴南秧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决绝。
“事关生死,又何必意气用事,”韩砚清定定看向裴南秧,目光中流露出无奈却了然的神色,缓缓低声说道:“明日巳时,陛下将从北门出城祭拜先太子,禁军以及各衙、各营都会抽调人手,随行护卫。届时陈掖南门守卫薄弱,我会安排人马护送你和裴夫人从南面出城。”
韩砚清见裴南秧垂着眼睑并不答话,沉吟了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了把极其精巧的匕首。他眸光微闪,将匕首放到了案几上,轻声说道:“明日我会随陛下出行,无法在城中照应。你若想清楚了,巳时之后去到将军府的后门,将这把匕首拿给门边的士兵,他们自然会带你们出城。”
裴南秧怔怔看着桌上的匕首,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前世的画面骤然在她的眼前重重叠叠,扭曲晃动,最终幻化成了漫天的血红。
她伸出手,颤抖地抚上了案几上的匕首,刀身上熟悉的纹路和胸口袭来的钝痛无法遏制地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长平城外,韩砚清亦是将这把匕首留给了她,让她保住性命、离开大宁。可到头来,所有人都不过是姜忱棋局中的棋子,她的命、她父兄的命、她大娘和姜昀的命都化成了棋局中可悲可叹的陪葬品,勾勒成了棋盘上纵横的经线和纬线。
而如今,命运再一次走到了相似的分叉口,案几上那把熟悉不过的匕首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似乎在狰狞地嘲笑着,笑她的不自量力,抹杀着她重生后付出的一切努力。
一时间,悲恸与无助,酸楚与哀伤蜂拥着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不由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死紧,仿佛要将它钉入掌心一般。
看见她惨白痛苦的脸色,韩砚清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裴南秧颤抖的双手。然而,就在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他骤然将手缩了回来,握紧成拳,缓缓放到了自己的身侧。
沉默了须臾,韩砚清的嘴角泛起了一个极其艰涩的苦笑,他站起身,淡淡说道:“我会让巡检司的官兵在戌时三刻换防,你可以趁那时回府。至于明日,只要你愿意离开,我定会保你和裴夫人的性命无虞。”
说罢,他转身推开了雅间的门,随后又回头看了眼兀自坐在桌边的少女,终是目光晦暗地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