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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时光易渡。
秋尽冬来,仲冬时节万物萧条,天地间一片清寒,天空阴沉布满铅云,北风冷冽侵人骨肉。
几声脚步不紧不慢,由远及近,“小郎君”,暖阁廊下的小婢见是秦鸣鹤,不敢再跺脚,细声细气的称呼一声,怕惊了房中之人。
“老师醒了?”秦鸣鹤走到廊下轻声问道。
“辰正时,夫人唤小奴上过热水,想来是醒了”,小婢回道。
秦鸣鹤点点头,在门外轻叫一声,“二娘”。
秦鸣鹤正式拜师后,自然不能再喊老师的妾室是夫人或是师娘,叫二夫人又显得生疏,思来想去就叫二娘,石巍也没制止,王氏却是笑道这称呼好。
“是鸣鹤吗?”王氏的回声略显低微,一个粉袍蓝比甲的小婢打开门,“小郎君,老爷已经起了,您快进来吧”。
秦鸣鹤进了房中,就着外间的炭盆烤过一阵,等棉袍有些热度,使劲搓搓双手,又退后几步扇了扇,整整袍袖慢慢进了内间。
进了内间,石巍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榻上,王氏坐在榻角,正垂着头,见秦鸣鹤进来,忙是起身站到一边。
粉袍小婢赶紧从榻下取过一个蒲团放在地上,秦鸣鹤跪地问了师安。
“快起来吧”,石巍满脸笑意,精神较往日又有大不同,此时他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举手间尽显往日名士风流。
秦鸣鹤看的心下一沉,又见石巍身穿崭新绯袍,头发都已盘起,革带也放在榻上一角,心中有了预感,一股酸意慢慢上涌,眼中湿意陡生。
石巍见状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想他悖不过父子之道,被石家逼迫过甚,不得已用个笨法子,绝了自己身后之路。
后来他收秦鸣鹤做亲传,开始是实有些私心,以致传的满城风雨,虽然秦家答应,秦鸣鹤也不以为意,仍然淡定处之,可他自谓君子定然不能如此,随着时光流逝心思也就慢慢变淡了。
青山绿水,壮美山河,掬他入怀,观天地山河之造化,日月星辰之演变,春夏秋冬之轮转,红男绿女之爱恨情仇,岂不美哉?何须后人惺惺祭拜?
念头通达,心思也就舒畅,讲学也就多了些逍遥的意味,并不日日拘紧秦鸣鹤求学,携徒时有垂钓于江,时有泛舟于湖,竟是如同野鹤闲云一般悠游自得。
秦鸣鹤似也是知他心意,自此以后,日出暮时搀扶行于野道,或观男耕女锄嬉戏喝骂,或观浓桃艳李妖冶多姿,或是讲些乡闾野趣,或是烤鱼炙肉,都不过是为了博他一笑。
去年又从李医士处求得药膳方,日日做羹从不假手他人,十月里又每隔一日睡在暖阁外间,旦有轻呼,辄而便至。
有徒若此,夫复何求?
“生死人常理,蜉蝣一场空,莫要做小儿女姿态”,见秦鸣鹤双目泪流,石巍更是笑道,“何须如此?难道还要为师哄你不成?”
秦鸣鹤心酸难忍,跪在地上双手捂脸簌簌泪流,双肩耸动不停,以致不能言语。
“唉”,石巍长叹一声,从榻上起身,慢慢弯腰要扶秦鸣鹤,王氏赶紧搀了一下,“痴儿,你怎么悟不透呢”。
秦鸣鹤不敢让石巍用力,等他的手碰到臂膀,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石巍,双手抬起紧紧抱住石巍双腿哭嚎一声,“老师......”。
“老师......”
弘治四年庚子月庚寅日(1491年11月18日),中顺大夫赞治尹原苏州知府石巍卒①。
秦鸣鹤跪在灵堂西南面北②,如今石巍的灵柩已经放正,棺前摆着香案,案上尚未摆放神主牌,也无神像③,唯有香炉并供奉。
案前火盆正燃着黄纸,刘全披着白布一边烧一边哭。
“速速报与县太爷等人”,秦鸣鹤写完拜帖交给跪在地上的小厮道。
小厮接过丧贴赶紧起身,出门去县城。
“刘伯”,秦鸣鹤眼睛红肿,嗓子沙哑,刘全抬头迷蒙的看了秦鸣鹤一眼,又低下头往火盆中添纸。
秦鸣鹤摇摇头,虽然石巍临终前不让通知曹县石家,也不要求他戴孝主丧,只言心孝④便可,可他怎么能忍心让老师的丧事惹人笑话?
石府如今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他要是也不出面,这场丧事怕是要成为汶上的笑话,遂是穿大功服以摄主⑤治丧。
见刘全伤心欲绝,秦鸣鹤也不再管他,如今全府飘素,大门外早已挂好白绢,刘全整肃完外间方回,他先将丧帖派完再说,便对房外轻喝一声,“来人”。
进了两个小厮,秦鸣鹤提笔写了两张请帖交给两人,“你两人一会去找二娘身前的桂枝,便说老师治丧,需得阴阳官和僧道官前来制榜,去找她取些银钱”。
再写一张是给长生观的张道长,秦鸣鹤“夜深扮鬼”便是他的主意,石巍过世自然不能少了这位道家仙人。
两人接过,急急去找桂枝。
秦鸣鹤又赶紧开始给石巍相熟的或是同科之人写信报丧,京城有之,宁国府有之,又有本地府、分司,更要写上奏请谥的呈本,至于用不用自然取决于张王二人,朝廷给不给谥号他也考虑不了,但试试总没有坏处。
秦鸣鹤尚未写完,便听得堂外有脚步声传来,杂乱不齐且急,门外就听得小厮婢女们的轻声,“大老爷、三老爷、学官爷爷”。
刘全磕了三个头,赶紧起身打开门,长揖施礼后退到堂外阶下跪好,孟隆几人进了灵堂见秦鸣鹤身穿大功服⑥微微一愣,又见他跪在西南,心中略略了然。
等几人上香拜过之后,孟隆走到秦鸣鹤面前,面色戚然,“想民望先生,日前还是精神灼烁,神采奕然,不想竟是天不假年,驾鹤西游而去,舍下我等俗人,已然登西天仙位”。
说着长叹一声,见秦鸣鹤眼睛红肿,涕泗横流,额头泛青,又见他居摄主之位,料来是悲恸欲绝,以身事师,忍不住道,“师弟如今尚是总角之年,还要多多保重,民望先生自是不会希望师弟痛心伤臆以致身体大坏,还是谨身节用的好”。
孟隆身具教化之责,也曾带县学的学子来请教,自然是视石巍为师,所以称秦鸣鹤为师弟。
秦鸣鹤听他劝说赶紧叩谢,泣声道,“学生旦思不能再见先生音容,不得再受先生教诲,便痛不欲生”,呜呜几声,“学生失态了......”呜咽不止。
果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孙清红着眼眶拍了拍秦鸣鹤道,“你如今正是年少,切不可伤了身子,民望先生对你期望甚高,若是有瑕,岂不是愧对先生?”
秦鸣鹤倒也不是假哭,三年来石巍不失一位师者的职责,不光是耳提面命,更是言传身教,不光讲解经文大义,便是做人做官的道理也是时时教诲。
于秦鸣鹤而言,他不光是一位智者长者,更是秦鸣鹤在这一世的引路者。
故而有言,
风云际会因果厚,世间机缘再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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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见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