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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微垂着眉眼跟在宫人身后,一路往繁花殿而去。今日的天色还不见晚,但繁花殿外的宫侍都已经被各种事务遣走,待阿笙到的时候,却见满庭的寂静,偶尔有枝桠被风撩拨地胡乱翩动。
裴妙音今日并未练笔,而是沏好了茶,已经在候着她。
“殿下。”阿笙拱手垂首见礼。
裴妙音并未放下手中的杯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袅袅的烟气。她抬首向阿笙看去,面上虽带着柔和的笑,但眼神中却带着仿若能刺入骨髓的尖锐。
裴妙音并不开口免礼,阿笙微垂的眉眼中亦无惊慌。
半晌,直到阿笙觉得手臂略有些脱力,方才听裴妙音开口道:“起来吧。”
阿笙方才站直了身子,她轻轻地伸展了一下手掌,缓解手臂的不适感。裴妙音清浅地扫了一眼她手部的动作,方才放下手中的杯盏,道:“茉莉今日找王上谈的条件是你给的主意?”
“是。”
见阿笙并不隐瞒,裴妙音一时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帮一个即将远走他乡的公主?”
论势力茉莉即将远行央国,一个西州的公主在央国可翻不了天,也给不了阿笙多少的好处。
“殿下,如果我说我只是一时兴起多管了一个闲事,您可信?”
裴妙音缓缓摇了摇头,而她的眼睛却始终落在阿笙的身上,那双眼睛浸不透半分嘴角的笑。
见裴妙音并不回自己,阿笙方道:“这么说来我自己都不信。那依殿下看我是为了什么?”
裴妙音带着探究的看神看向阿笙,她只是轻缓地将阿笙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是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如我来帮殿下捋一捋?”
裴妙音静观其言。
“茉莉公主是王上捧在手心长大的,她若到了央国,她的生死便在裴氏一念之间,换句话说,裴氏可以通过茉莉公主反挟王上做出有利于裴氏的决定,再加上您在西州的里应外合,西州王庭就会在您的手上。但是现在,公主强硬起来了,她不仅带了亲兵去了央国,还在裴氏祖地过了眼,这位公主将来便不好掌控了。”
阿笙从裴妙音费尽心思的谋划便可知,主张裴氏退出西州的该是裴氏的族老们,若是他们主意已改,她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
“但这其中并没有我能受益的地方,所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参合进来?”阿笙的声音缓缓,继续道:“若我是裴二爷的人,故意要破坏您的计划,那么我便不该对裴三爷出手,但裴氏之内除此二人之外,还有谁会敢阻您的计划?”
裴妙音轻依扶手,带着她惯常柔和的笑,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殿下。”阿笙带着端和的笑,道:“我就不能是家主的人么?”
此话一出,裴妙音脸上的笑意不减,她凝着眉目看向阿笙,仿似要看清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阿笙摇了摇头,“并非家主指使我。”
听闻她这话,裴妙音又拿起杯盏,浅抿了一口,许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其实如今的茉莉公主能让您的计划更完美。”
裴妙音并不接她此话,她始终耐着性子,这一点与裴钰倒是十分相似。
阿笙缓声道:“您也知道,西州如今在物资之上对东边多有依赖,即便将来裴氏族人退至西州,这也是必须要解决之事,而东境往西唯有央国的淮西通道可走商,一旦央国皇帝叫停,西州便又会面临如今的境遇。
而公主殿下代表的是西州,相较于裴氏族人,她更有立场为西州广开商贸门路,借央国的地,与东境诸国谈合作。况且,您人在西州,央国还有裴二爷在,若是通过裴氏去完成您的计划,恐怕鞭长莫及,不如让我引导公主一步步完成这些计划。”
话音刚落,未放平的茶盖猝然滑下,引起杯盏叮当作响。
裴妙音神色莫测地看着阿笙,良久,放开口道:“所以你是想借此机会得势?”
阿笙摇了摇头,她神色定然,对裴妙音道:“我不贪权势、不恋富贵。”
“那你要的是什么?”
几日前,裴钰也曾问过她同样的话,你要的是什么……
“殿下可许我一个承诺?”
不要金银、不要富贵,要的却是一个承诺,裴妙音道:“你说说看。”
阿笙敛了眉目,道:“我要的是将一桩旧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何案?”
阿笙顿了顿,交握得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还是开口道:“先帝在位期间,前仓部粮官贪墨赈灾粮饷之案。”
裴妙音莫名,她虽离开央国多年,但对于那边的事多少有些了解,此案亦是先帝在位期间轰动一时的案子,当年因赈灾粮食被换,南方灾民无粮可食,不少落地为寇,打家劫舍,一时造成不少动荡,最后是军部派遣人手方镇压下来。
“这与你有何关系?”
阿笙抬眸看向裴妙音,将埋在心中多年之事,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那是我父亲。”
阿笙低敛了眉目,缓声道:“当年父亲牵扯进天家权斗,因不愿弄权站队,为奸人所害,于神武楼被斩首示众。”
那一日的场景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武楼外,我亲眼所见……”
阿笙的话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母亲临死之时,高呼苏府有冤,但这冤屈却没人敢查。外祖父亦是,他们恨不能与苏府断绝关系,不愿沾染此事。”
阿笙抬眼看向裴妙音,她的眼中微光烁烁,言语中字字凿凿,“可那是我的父母,生我养我之人,尽管我极力劝说自己,天家之争我一孤女无能为力,但我始终不甘心就此让他们含冤而逝。”
屋内一时静谧,裴妙音看着垂首的阿笙,那般年纪便见到双亲身亡,又为了父亲之案,独自一人在他族求存,这般心性,也难怪静严会选择她。
“所以你想裴氏替你查明当年的案子,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是。”阿笙并不避讳,直言道:“我要的只有这个。”
良久,裴妙音叹了口气,对阿笙道:“裴氏一向不与天家争锋,若要查天家之事,钰儿须得拿回持家之权,才能以一人之言,力排族内异议去查此案。”
听闻此话,阿笙神情微动,“您的意思是……”
“不仅是茉莉之事,你若能帮着钰儿取回持家之权,此事由我做主,裴氏替你查到底。”
裴妙音此话若山中洪钟在脑海中响起,阿笙垂首,胸中如有万千思绪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多谢殿下!”
裴妙音叹了口气,道:“只是此后在央国,你若有任何行动,须得先知会钰儿,不得再擅自行动。”
“是。”阿笙垂首道。
待阿笙退去。内殿珠帘微动,一人自内走出,他神情清浅地看向阿笙离开的方向,方才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裴钰不免想到当年遇到阿笙时的场景,难怪那日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容貌也要随裴氏众人走……
“姑姑,你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裴妙音看着裴钰走出,微叹了口气,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所换的条件。”
见裴钰不接此话,裴妙音继续道:“静严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谋士,如今却到了轩帝的手上,他当年留信,说这丫头机敏,可为谋士,便是有意让她接替自己的位子,你不该因心软而放她置身事外。”
裴妙音的话字字沉重,“你的身上背着‘礼教无双’之名,无数人等着盼着你出错,好将裴氏拉下高位,所以有些事你没办法插手,但阿笙可以去做,你此后的路单凭一个人是无法走完的。”
裴钰如何想她自然也是清楚的,裴氏传承至今,早受天家忌惮,裴钰自小尚需装作体弱才能让老皇帝对他松懈三分,这些年他身边除了阿七之外不留文仆,便是他不愿牵连他人。
裴钰眉目微垂,依旧带着浅淡的笑,他于事上向来不与人争辩,裴妙音也不知自己这话他到底是否会听纳。
裴妙音叹了口气,道:“这丫头敢动手杀老三,她这心性可不是普通人可比的,她远比你想得坚韧。”
“正是因为她心性坚韧、才能难得,才更不该折在裴家。”
听了良久,裴钰这般回道,见裴妙音眉头蹙起,他方道:“姑姑担忧之事我亦明白,我会看着处理。”
说到这里,裴妙音忽而道:“倒是她所求之事……”
裴钰看向裴妙音,笑得淡若清风,道:“不过是查天家之事,有何不可,姑姑还是诓了阿笙。”